正月十七日,因南方富阳军营长官年底递请折子求粮草一事,元统帝待元宵过后即下旨,遣了陈旭与景珽向南走一趟,负责南三省筹粮,再办理富阳军营的军粮运送。
宝嘉郡王府这里为景珽世子出远任而忙碌打点,宝嘉郡王挑了十几个行事妥帖的门客跟随世子此行。景珽出门前夕,郡王叫儿子到书房里谈话。
“南三省筹粮之事,向来是个不易干的差事。三省政司是个难搞的老东西,朝廷里许多坏账都是他那里的,司禄大人叫苦却不能如实上报御前,知道为什么吗?这个三省政司的职权太大了,是几朝遗留的问题。天高皇帝远,他在那儿黑白通吃,简直是个土皇帝,许多人在收粮上栽跟头。你和陈旭,都年轻,万事不可冲动,第一次权且走走,不要与那里起冲突。”
“是,父亲的话儿子记下了。”
“圣上午前召你,说什么了没有?”
“下了一道特指,让我们顺道巡南三省的盐政。”
宝嘉郡王沉吟一番,说:“一切不要冲动不能张扬。你去和你母亲说话罢,这一去要几个月,她既担心又伤怀,好好让她安心。”
“是,父亲,儿子去了。”
景珽世子到内院见郡王妃,郡王妃又是许多嘱咐的话,说到动情处不免落泪,再有景珽世子之妻——离昭郡主来请安,再添伤感。
正月二十三日,安常大人自姜北国回朝。那一日并不是特殊的日子,元统帝在昌华殿见安常大人,略听了听他述职,便让他回府休顿。
而安常衙当值的几个卿尚接到这样一个命令:周重修大人,请去一趟安常府,大人请见。
周重修听到召见,即从值事房出来,骑了马向安常府去,心中满是问号。这个安常大人才回来就要见人,饥荒似的,急成这样。再者,他向来不爱待见自己,却点名要他去,不知道是不是在姜北国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导致心智受损。
他在大门下马,正遇上安常大人的马车也到府前,马哧叫一声,垂下头站定。奇善掀开帘子,扶出里头的主人。
周重修没有立即见礼,失神看着安常大人,惊讶于他丝毫无风尘仆仆的辛酸潦倒模样,好像才从千华苑饮宴回来,一身温煦浪漫的气息。
“进来吧。”安常大人放下一句话,进门去。周重修才转过神来抬脚跟上。他略感尴尬,心内莫名生气。
进了大厅,下人窸窸窣窣进来,摆上茶请周重修坐下吃,又端上温水及巾帕。安常大人月兑下狐裘大衣洗手,让侍女摘去头上精致厚重的玉冠。周重修知他不进内休息,立即要讲话,便不吃茶,立等着。
“这一年辛苦你们了。”安常大人突然说,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下人渐渐撤离,安常大人示意周重修在自己对面坐。周重修挪过身,朝偏座坐下。
“是下臣该尽的职。”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是把过去几个月的文案理了送过来,我明日就要。你去说,后天我要到衙里去,让几位大人都要到。”
“是。因为忖度着大人要翻看往昔卷宗,都已经着手整理,明日即给您送过来。只是大人才远行归来,不稍作休憩么?”
安常大人打量他一眼,笑道:“我可不敢让人说惺惺作态只图安逸。”
周重修眼底闪过一抹讪笑,低声回道:“谁人敢嚼舌根。”
“好了,你且去吧。也不留你用膳了,替我问你父亲好。”
周重修巴不得离了他面前,快速出安常府,骑马跨过长街,回到瑞亲王府。才进二门,就有人叫他,说瑞亲王叫到跟前说话。
周重修直觉晦气,今日撞上那个瘟神就算了,回来还要面对家里这个大神。只能唉声叹气换了家常服,到这边院子。
瑞亲王爷在书房里练字,周重修进来请安,他头也不抬,手下不停写了五个大字,才说:“你是衙里回来还是酒场里混了回来?”
周重修暗自翻白眼,嘴上只得恭敬回应:“今日当差,因安常大人传见,故去安常府,回来晚了。”
“也不算晚,你要认真做事,多晚回来都没关系。”瑞亲王抬眼看了看儿子,搁下笔,下人捧上水来让他净手。周重修递手巾给父亲,“父亲训的是,儿子记住了。”
“你去吧。”周重新从父亲书房退出来,也不想立即回院见到那个妻子,便出了后门,往文禾郡主这边来。
文禾郡主做着手上的针线活,见他进来就说:“脸这么臭,见过父亲了是不是?”
“姐姐你都嫁人了,讲话也不委婉点。他也受得了你。”周重修兴致聊赖地说,文禾郡主将手中新纳的鞋底往他头上抽了一下,他哎呀叫一句,怒视她:“干嘛呀!”
“什么他他他的,叫姐夫。没礼貌。”
“他比我小。”
“比你小也得叫,否则再也别来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姐,好姐姐,我今天没遇见好事儿,来这儿你还给我脸色看。”
“谁敢惹你啊我的少爷,除了父亲。你没做错事,父亲哪里会见你。”
周重修信誓旦旦地举起手:“我发誓,今日我可什么差事也没做,父亲就叫我,见我也没好脸色,也没什么训话,干什么也不晓得。这真是同父不同命啊,父亲见你就笑呵呵的,见我就跟丧尸似的。”
文禾郡主被逗得直笑:“胡说什么。”
“还有那个安常大人,不知道搭错什么筋了,今天让我去见他。他那么多哈巴狗,找我干嘛呀。”
“我说你个愣头青,人人巴望着受长官重用,你倒好,还骂人,不知好歹。”
“别,我心里还不糊涂,也知道几斤几两呢。他才复职,怕降不住,是要找人先练练吧。哼,我不是软柿子,他打错算盘了。”
“愣头青,你不会在他面前乱说话吧?”
“能说什么?他倒是一贯的假惺惺,什么‘我可不敢让人说惺惺作态只图安逸’,我听着都慎得慌,毛孔掉了一地。”
文禾郡主又气又觉得好笑,实在觉得这个弟弟颇缺德性。周重修从来不喜欢安常大人,当年点他做卿尚,也是瑞亲王骂着去的。文禾郡主深知弟弟的性格,就是愣而纨绔,好在不是好事之人,否则容易闯祸。
“愣头青,你少说话罢,你姐夫快回来了,一起吃饭么?”
“有我爱吃的菜我就留。”
正说间苏渐东一身官服掀帘走进来,看见周重修便笑了,“二公子来了。”
周重修板起脸点点头,“渐东,找你吃酒呢。”
“正好,昨日得了上好的。你稍后,我换了衣服就来。”他向妻子望一眼,抬脚出去了。
两日后,安常大人正式复职上朝。那一天百官皆起早,候在紫英门待宫门开放。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他们见到了一年未见的安常大人从马车上下来,都一阵忙乱地行礼,说了许多相见怀念、恭敬不弥的话。安常大人尚算亲切随和。
“都挺早哇!”战将军骑马至,高坐在鞍上冷笑,眼睛却扫在安常大人身上,目中无人似的。
众臣又一阵忙乱地向战将军行礼,战将军以马鞭示意,对安常大人说:“姜北国富庶,安常大人去了可开眼界啊。据说那儿以宝石为地,可否属实?”
“姜北国虽富,毕竟小国。以宝石为地么,也只是民间为哄小孩编的小故事,不想将军还有童心,竟信呢。”
有人发出嗤笑声,战将军挑高眉毛,不动声色。
“哼,经过此行,恐怕某人的后花园真要以宝石为地吧?”
“将军玩笑了,‘以宝石为地’上,我还真不敢向将军学习。”
战将军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宫门开启,他纵马率先进去了。
今日朝议二十八日东括国君来朝之事,元统帝为此心情极好,同时为安常大人代大衡赴姜北行丧而厚赏之。
战将军讥讽为“去吃一吃死人酒也能立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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