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秦氏刚还在前厅得了信说是儿子身子康健，外头一切安好，并问候母亲父亲，心中很是高兴，头下人就过来同她说老爷回府，还带了官媒来说要给女儿谢文兰议亲。【文字首发】
秦氏一惊，心下有些惶惑，怕自己一时鲁莽没和老爷商量了同意让谢琳琅进宫去私底下议亲，惹了老爷不高兴呢，自己也就罢了，只女儿的前途若是毁了，便是后悔不及。
也怨自己太过莽撞，这会子又来不及后悔，忙不迭整了衣衫过去迎接。
跨出门廊，便见谢怀成领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来，个头不高，身上穿的花红柳绿的，只一头发髻勒在抹额后，发鬓角插着一朵鲜艳的红牡丹，颧红唇艳，双目灼灼，看着秦氏出来，忙打了个欠后又赶紧行了蹲礼：“老身冯唐氏，见过太太。”
秦氏心下一颤，这人的打扮，可不就是京城的冰人倌的冰人？老爷真的就要给女儿说亲了不成？
若是平日倒也还罢了，这会子刚从太后后宫里头回来，宫里发生了什么，谢怀成岂会不知，到底有些个心虚，便不敢先质问过去，只把眼神往谢怀成处瞥了眼。
谢怀成依旧平日做派，老成肃然，淡淡道：“夫人且先和这位说着，我去内堂更了衣再来。”说罢甩了袖子进屋去。
先不说秦氏如何招待冯唐氏，只谢怀成出得屋子来先要往后院去，来到后进院子口，却见一栋粉墙篱笆下，站定着一个人影。
他眯了眯眼，背着手瞧过去，鹅黄柔蓝的窈窕身姿，右手挎着个篮子，里头正新鲜插着几株富贵团花，牡丹杜鹃，鲜红粉紫的色泽，极是鲜亮，衬得那抹影子楚楚动人。
这正房后院只一向是秦氏同她房中几个丫鬟，谢怀成均是认得，这个影子却有些个陌生，看发髻，却是个没出阁的姑娘，穿着打扮也非府中丫头，倒有几分姐儿的做派。
心中了然，模了模胡须，站定在院墙口，不经意咳了咳。
那背对着的身影闻声转过来，瞧着是他，忙放下手中正攀折一株鲜荷，盈盈过来敛衽一礼：“小女见过谢大人安。”
谢怀成抚髯道：“你便是郓州谢家的女儿谢琳瑶？”
谢琳瑶低头：“正是小女，大人好眼力。”
“为何在此？”瞧着她挎篮中的姹紫嫣红，道：“这都是你摘了的？”
谢琳琅忙道：“正是，还请大人恕小女擅入之罪，只因瞧着这后院子里花团锦簇的，想几位姑娘太太房里的花儿也都萎了些，也该换一换新鲜的，只瞧着院子里没什么人，便自作主张进来采摘，冲撞了大人，大人休要怪罪。”
谢怀成低头打量她，慢悠悠道：“你倒还挺有心。”
“小女寄人篱下，承蒙老爷太太青眼，多加照顾，自当尽些心力。”
谢怀成背了手去，径直往内苑走，经过她身旁，却道：“既然要给房里头换花，进去便是了。”
谢琳瑶闻言弯起唇角，忙提了篮子跟上，在他身后几步外，同他一起步入了内室，谢怀成贴身伺候着的小厮月书很有眼力，这时候只乖乖站直门廊下，并不随之一同进去。
屋子里没有召唤，丫鬟婆子自不敢随意进来，内室便只有谢怀成一个，他将官袍一褪，露出中衣，谢琳瑶一旁更替着花瓶中的花朵，瞧见了忙道：“老爷需要小女去外头唤什么人来服侍您更衣么？”
谢怀成指了指挂在衣架上的家常袍子：“你去取了来替我披上，顺便绞下巾帕与我。”
谢琳瑶目光闪了闪，闷头过去照着姿势做了，只替谢怀成更衣上低着头一丝儿也不敢看。
倒是有那听见动静沏茶过来的丫头迈进来看着了，不由略略诧异，却也不敢多话，放下茶盏便出了屋子。
瞧见那丫头转身出去，谢琳瑶目光有异，扯着袍服带子的手，略有几分的发紧，谢怀成瞥了她一眼：“委屈姑娘了，倒要服侍我这个老头子来。”
谢琳瑶一惊，忙缩了手道：“小女不敢，只同文兰文梅两位妹妹投缘，我也愿意当老爷是长辈，孝顺侍奉，乃是应当的。”
谢怀成掸了掸袍服袖口，慢条斯理坐下来：“你能这般想，倒也是懂事的。”
谢琳瑶这时候不敢说话，只看谢怀成端起了手中的茶盏，他素来不喜欢泡得果茶，只喜清茶，丫头给沏的正是一盏闻林云雾茶，不急不慢的抿了口后才听他道：“有何事要同老夫说，说了便是。”
谢琳瑶便是一震，就听头顶谢怀成又道：“这会子没什么旁人，这屋子更没二人，你也休要再拿腔作势的，既然都让你进来了，少不得听听你说什么，说罢，一会还要同夫人有事呢。”
看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谢琳瑶却明白自己心思在他人眼中，早被瞧透了，早听说了秦氏在前厅接待客人这会子没什么空，老爷回府必先来更衣，这中间是难得的岔子，早早儿过来寻了个由头，只不想却瞒不过去。
不过今日本就有求而来，只不过正愁寻不着开口理由，既然谢怀成这般直接，她倒也豁出去了。
“老爷果然明察秋毫，小女子这点道行，必瞒不过大人的，只，小女今日来，是想同谢大人求一份恩典的，不知道大人能否许小女一点恩泽？”
“唔？”谢怀成老神在在，只道：“你倒是不客气，凭什么，老夫该给你这份恩典？只因为你姓谢？还是仗着卫家老太君？”
谢琳瑶面露几分怯意，偷瞧了谢怀成几眼，看不出那深沉表情下是何意思，只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下道：“小女斗胆，只因着孤女身份，没什么仰仗，老太君让做什么，小女必不敢有违，只小女思来想去，论根源，到底姓谢，谢家才是小女根本，若要仰仗，也必然要仰仗谢大人才对，大人以为呢。”
谢怀成不答，只漠然道：“只你姓谢，天下姓谢的多了去了，老夫可不值当用你一个小丫头去，你要仰仗谢府，只怕还不够资格。”
谢琳瑶垂头，从袖口里掏出一样物事来，递了过去。
谢怀成拿在手中一瞧，不由面色一沉一把将东西扣在桌面上咣当一声：“好大的胆子！”
外头有人听得动静，正要探头过来，被谢怀成一通大吼：“滚出去把门关了！”
下人忙喏喏应了，随手将门合上，谢怀成一双眼精光四溢，只死死盯着下头道：“哪来的鲁莽东西，当老夫是死的不成？”
谢琳瑶低头伏地，只不敢抬头：“大人且息怒，且听小女言。”
谢怀成不做声，她便又道：“小女知贵府的大姑娘不日就要嫁入卫家，小女却在卫府已经有些年头，里面的人事，远比她熟悉多了，只大人许了个身份，小女必同大人一家一荣俱荣，日后与大姑娘方便，必然事半功倍去。”
谢怀成呵呵一笑：“这话倒也有趣，你知道老夫要做什么事？”
谢琳瑶恭顺道：“有什么事，小女不知，但是小女知道，纵然男子在外如何英雄盖世，只这后院，却是女人天下，若要有什么盘算，有个帮衬的朋友，总比有个敌人好。”
谢怀成道：“你倒是个伶俐的。老夫这许多年，还是头回被人这般威胁。”
谢琳瑶道：“不敢威胁，只大家互利罢了。小女孤苦，只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况小女一人之力，或者大姑娘一人之力，都未必能如何，合二人之力，于大人左右无碍，有大人背后撑腰，没什么事，也能自保，有事了，那更是如虎添翼不是？”
半晌没什么话，安静的让人惧怕，谢琳瑶想动酸麻的膝盖，却是不敢，只头顶好半晌一声哼笑：“你这九窍心肝，倒是聪明，想要在我这套什么话？是想问，你口口声声的大姑娘，是不是你的大姐姐？”
谢琳瑶交握双手，挺直着身躯，只有手心一阵阵掐的疼，面上却纹丝不变：“大人说是，那便就是了，也难怪我一直当姐姐熟悉的很。”
谢怀成不置可否，捧着茶盏吹了吹：“难怪你能在卫家活的如此滋润，可惜老夫倒是没这福气，有你姐妹两个这般的亲女儿。”
谢琳瑶在心中长长出了口气，方觉浑身酸疼，却陪笑道：“大姐姐能侍奉膝下，是她造化，如今小女也愿意学了大姐姐，但只老爷吩咐便是，无有不从。”
谢怀成哼笑道：“老夫还没说你倒是上杆子会爬了，小姑娘太聪明不好，有你一个大姐姐便够了，你们郓州谢家的人，也只她够资格，你若同你姐姐真齐心，许你个身份，倒也不难。”
谢琳瑶不敢多说，忙垂头应了。
看她听话，谢怀成倒觉得满意，又抿了口茶来，慢悠悠道：“行了，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该如何，老夫会斟酌，你先下去吧。”
谢琳瑶应了，起身来恭敬得退下，只到了门口，突然又仿佛想起什么，转身道：“大人，有句话，琳瑶要提醒大人一声，倒不是怕旁的什么，只我那大姐姐脾性一惯倔强，外柔内刚，小女求得只是一个平安富贵，大姐姐却未必，大人若是要她服帖，怕只是些亲情是不够的，她若是不乐意，便是命都可以不要，妹妹怕她刚烈处，与大人多有冲突，早早儿提醒大人一生，也省得闹出不愉快来。”
眼看着谢琳瑶出了门去，谢怀成若有所思放下了茶盏，只口中道：“聪明得过了头，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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