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和树娃将唐若痕护送回幽冥府的时候,苏默本正立在石门旁,身子单薄如纸,仿佛只需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吹离了她的视线。
苏默本见唐若痕回来,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深深望了唐若痕一眼后便要转身离开。
唐若痕双眼胀痛,伸出手竟想抓他手臂。苏默本眼角余光瞥到唐若痕的小动作,愣了一下,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她的双眼:“你……”
唐若痕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两步,终于抓住了他,心里仿佛得到了强大的保障,十分安心。
鬼才和树娃见此,也很识趣地行了个礼,退下。
“你……”苏默本显然措手不及,立在原处,抱她不是,推她也不是。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而下。
推开苏默本,唐若痕几近崩溃,踉踉跄跄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唐若痕已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唐若痕,不是什么双橙,更不是灵儿。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换身术的厉害限制。当初乔木深将她残损的魂魄安入灵儿的肉身,以为灵儿只剩这一副皮囊,断没有料到,灵儿居然还有一丝魂魄。
只因当初灵儿的魂魄太虚弱,所以唐若痕才能顺利地占用了灵儿的肉身。而今,唐若痕在这身体里呆了也有近百年了,离她重回自己肉身的时日不多了。如若她月兑离灵儿的肉身,以灵儿现在残损的魂魄定不能轻松驾驭自己的身体,怕到时只会让灵儿神智更受损,难逃一死。
可如果到了时候她不月兑离这具身体,她就只能永远当别人眼中的“灵儿”了。而真正的灵儿也终会魂魄尽散,永世不得超生。毕竟,一具身体怎能负载两个灵魂?
唐若痕千思万绪:怪不得,她从现世回到永乐林,乔木深和白雨汐总说要对她讲些什么厉害关系。可到了现在他们也没对她讲了下这“厉害关系”厉害在何处。人命攸关的事他们居然可以做到完全遗忘!这两个千年乌龟,以为她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掳走?
果真交友不慎才是生命最大的安全隐患!
事到如今,唐若痕想,她是该跟灵儿好好谈谈了。
一片漆黑中,灵儿抱膝坐着,好像感应到唐若痕来了,缓缓抬眸,凄然一笑:“你,要离开?”
正欲回答,灵儿的视线从唐若痕身上移开,唐若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方的影像愈见清晰。
苏默本正静静地侯在石门外,紧皱双眉,似有所思。阿幽冥王和鬼才走来,苏默本也不行礼,只是看向鬼才的目光寒冷如冰。
阿幽冥王发觉,略微一想,便问:“鬼才,今天陪灵儿去哪儿了?为何她一回来便这样?”
石榻上,灵儿正安然地睡着,偶尔眼睫毛扑扇一下,仿佛梦到了什么。
鬼才也搞不清其中状况,想了想,谨慎道:“禀阿幽冥王,属下只是和灵儿小姐去了一趟恶灵崖,灵儿小姐体力还未完全恢复,爬到一半险些从崖上摔落下去,是树娃的长青藤拉住了灵儿小姐。之后,灵儿小姐便……便有些神智不清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
“受了惊吓?”阿幽冥王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我阿幽冥王的女儿岂会因这么一点小事就受到惊吓?”
鬼才自知说错了话,慌忙认罪:“是属下说错话了,请阿幽冥王责罚。”
“阿幽冥王的女儿又如何?阿幽冥王的女儿生来就该无所畏惧抛却七情六欲?”苏默本一直冷着脸,终于忍不住低吼起来,字字带着冰渣。
阿幽冥王闻言,看向他。
苏默本并不畏惧,反而气愤地双眼都瞪大了一倍,与阿幽冥王对视着。二人周身渐徐起了薄薄的烟雾,鬼才见状,立马拔出后背的大刀就欲冲上去与苏默本对战。场面紧张异常,只要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将引发一场恶战。
只见阿幽冥王抬臂,收起了周身灵压,缓缓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进去看看灵儿。”
场面瞬时松弛下来。
苏默本也收了灵压,又望了眼屋内石榻上的灵儿,转身走开。
鬼才也收起大刀,见苏默本走远,不会再使什么术对阿幽冥王不利,这才向阿幽冥王行了个礼,退下。
坐在石塌边,阿幽冥王收敛了霸气,与凡人一般无二,他也不过只是个无助的父亲。
阿幽冥王抚着灵儿的脸,许久,哀叹了一声:“灵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看着这画面,唐若痕也觉心伤。他是一个好父亲,她父亲亦是。
灵儿注视着画面良久,幽幽地问道:“你,真的要离开?”
“我早该离开了不是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父亲和大娘的生死,我也有需要我照顾的家人。我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况且,这换身术的厉害限制你可知道?”唐若痕反问。
“我知道。”灵儿垂下头,眸子里一滩死寂,“我身为幽冥界未来继承人怎会不知这些?”
“那你早知道自己…”唐若痕一惊。
灵儿却并无反应,苦笑,身形渐渐隐去。唐若痕还想再问她点什么,灵儿却早已消失得没了影儿了。
睁开双眼的时候,阿幽冥王还在石塌边坐着,见唐若痕醒来,又换了副严肃的面孔,责备道:“灵儿,今天又不听话,出去玩什么了?”
唐若痕移开视线。
她本该视他为仇人的,噬魂堂与她唐家大战,重创她唐家,至今她还不知她爹和大娘是生是死,噬魂堂是他手下一个分派。这般算来,毁她唐家的幕后主使不就是他阿幽冥王?她该恨他!
见唐若痕不理睬他,阿幽冥王忧心道:“灵儿,是不是爬恶灵崖的时候伤着哪里了?”
唐若痕摇头。
阿幽冥王松了一口气,见唐若痕依旧不言语,又问:“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唐若痕点头。
阿幽冥王叹了口气,直视着她,道:“从回来到现在,你还没喊我一声爹。”
爹?唐若痕心里冷哼一声:今日我若喊你一声爹,他日真被我查出来我唐家落败是你幕后所为,那我还不得悔得抽烂我自己这张嘴?
眼下过得是刀口上的日子,理了理思绪,唐若痕努力平下心来,道:“阿幽冥王。灵儿突然想起一事,想问问您。”
阿幽冥王怔了怔,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记忆损伤的好。难得问得这么合乎礼节,说吧,想知道什么?”
“百余年前,正邪大战后,有一唐氏门派靠贩卖药草丹丸逐渐壮大。后来,噬魂堂为了掠夺唐家丹药,发动了数万人马大肆进攻唐家。”唐若痕偷瞄了瞄阿幽冥王的表情,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深情,似乎对这件事并不知晓,心里竟踏实许多,甚至庆幸他是不知情的。
顿了顿,唐若痕接着讲:“是您主使的这件事?”
阿幽冥王目光复杂:“这种帮派之间的小事你问鬼才更方便一些,怎么突然问这个?”
唐若痕心凉了半截,莫非真是他主使的这事?定了定神,声音还是颤巍着:“您,知道这事?”
阿幽冥王站起身来,背对着唐若痕,又苦想了数秒,才开口道:“百余年前的事实在记不清楚了。但帮派之间的小事爹早已放权给下属了。噬魂堂听起来应该是你长臂师叔的分支。至于什么唐氏小派爹确实没听过。怎么,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若痕松了一口气,他果真不知道这事。
“灵儿?”阿幽冥王微微皱了皱眉,“如果想起什么事就跟爹说一说,别老闷在心里,怎么竟学你娘的坏毛病!”
灵儿的娘?想到身体里面那个人应该还能听到看到,唐若痕也义务帮她一把,便问:“娘亲有什么坏毛病?”
阿幽冥王回头望了唐若痕一眼,怔了半晌还是摆摆手道:“不提也罢,你好生歇着,爹有事要去你华师叔那里。你多听着点鬼才的话,别到处走动。”
唐若痕点了点头,待阿幽冥王走后,将鬼才传了过来。
灵儿的身世经历唐若痕已知道的七七八八。即使现在告诉大家她已想起来了,她也不怕会被揭穿。只不过这样一直装傻充愣会活得更逍遥自在些,那她为什么还要费劲演戏装另外一个人呢?
“灵儿小姐,您…您没事了吗?”。鬼才行了个礼,小心试探着问道。
唐若痕苦笑:“本来就没什么事,只是从恶灵崖掉下来的时候被小石子打中了头,好像想起些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
鬼才似乎比唐若痕还苦恼,眉间都皱起了三个小山丘。
唐若痕不禁一阵好笑,想到家族大事,又干咳了两声,问:“鬼才大哥,你还记得百余年前正邪大战之后,我族缺乏药材丹药,一个噬魂堂的小分支杀掠一个唐氏小派的事么?”
“噬魂堂?”鬼才思忖半晌,“是长臂道长的一个小分派吧。当年确有此事。不知灵儿小姐想知道什么?”
“本来当初噬魂堂和唐家都已两败俱伤,后来又冒出数万人再次进攻唐家,导致唐家从此灭迹,这事是谁做的?”说到最后,唐若痕不禁紧握拳头,报复之火熊熊燃烧。
“这是…”鬼才正要告诉她当年事实,唐若痕右手青光大放,突来的噬骨切肤之痛让她受不住喊叫起来,不消片刻,浑身汗如雨下,魂魄几乎要撕裂成一片一片的。
“走吧。”
唐若痕脑中响起灵儿的声音。
想不到竟会这么快,乔木深已经作法让她回去了吗?那灵儿怎么办,她离开了灵儿能安然无事么?倘若灵儿出了事,苏默本又该怎么办?
“啊!”好似万针穿身而过,唐若痕再也挺不住在地上打起了滚。
“走吧。”灵儿绝望的声音。
“灵儿!灵儿!”苏默本朝她奔来,将她抱在怀中,慌忙取出瓷罐胡乱灌了她几口药水,她只觉喉咙清爽,似乎右手青光也落了三分。
“快走,再不走便没机会了。”灵儿的声音。
再看苏默本焦躁担忧的神情,唐若痕努力忍着剧痛问体内的灵儿:“灵儿,我离开了,你有几分自救的把握?”
灵儿并不答话。
苏默本的怀抱很温暖,暖的让唐若痕以为自己被阳光照着永远都不会有黑暗。
“灵儿,告诉我,你有……有几分把握?”唐若痕重复问道,她甚至已经决定,只要灵儿说没什么把握,她便立马留下不离开这具身体。让灵儿活下来并不是没有方法,只不过她自身要受些损伤罢了。
如果灵儿能活下来,苏默本一定会很开心。那么即使受些损伤,哪怕会失去半世修为,令唐家复兴时日推迟,那她便也认了。
“九成。所以,快走!”灵儿声音有些急切。
再看了眼抱着她的苏默本,他若安好,她便安好。
狠咬嘴唇,默念咒语,唐若痕奋力挣月兑逃离了灵儿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