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修一看有戏,心里跟打翻了调味瓶似的,五味俱全。本着初衷,他是想将女儿嫁给乔木深,可刚刚与赤龙真人的关门弟子发生的一小插曲又让他对乔木深又惊又怒,真怕自己这唯一的一个闺女被他给折磨没了。
心里一权衡,他也割舍不下这小女儿了,便道:“乔道兄,小女生性顽劣不服管教,而日幽派这等大派规矩又多,我是怕小女……”
乔木深看了唐文修一眼,没再冷嘲热讽,表情严肃,难得郑重:“唐家长老大可放心,有我乔木深在,谁敢动痕儿一根小指头,我让他这辈子都见不着他的双手双脚!”
唐文修惊得有些踉跄,定了定神,声音还免不了带些微颤:“乔道兄言重了,小女何德何能竟得道兄如此青睐。”
唐若痕听这对话,再也沉不住气了。红盖头都盖了一半了,她若再不吭个气儿,只怕不消数日她就真要成为他人新娘了。
上前一步,唐若痕道:“乔木深道人,晚辈资质欠佳,受您如此青睐实在有愧,且爹爹今日带我来不过是念我年幼,想让我见见世面长长见识罢了。实无其他意思,如若是前辈器重晚辈,真心与晚辈交朋友,那……”
“那我乔木深就要舍得下血本,暗中扶持你唐家家业。”乔木深接过话头,大笑道,“我说的可与你想的有偏差?”
这小妮子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乔木深不会爱人,倘若会爱,那无花也不会仇视他,玉柯也不会遇难失踪。他只是有些喜欢唐若痕罢了,却不知这喜欢久了终是会变成爱的,只是他从不自知。
当下,唐氏父女皆愣住,一时接不下话来。
乔木深目光灼灼地看着唐若痕,半真半假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我有什么不好的?我若答应你会暗中扶持你唐家家业,你可愿以身相许?”
唐若痕动了动唇,心中挣扎,现在有人给了她权力让她选,她虽生性顽劣,但还知些轻重。自身幸福和全家的灿烂未来一比显得微不足道。
她正欲回答,乔木深一挥手打断了她:“跟你开个玩笑,无需认真。”
唐若痕气结。
乔木深见她小脸儿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中好笑,颇为开心道:“唐长老,你这女儿好,你这女儿极好!这样吧,让她随本道在永乐林住三年,本道教她些道法,保你唐家平安富康!”
唐文修也为难了,让女儿和他一正值青春年少的风流公子住三年,那还不如直接许给他得了,这一年下来,他女儿还能完好如初么!唐文修心里狠狠地骂了乔木深祖宗一遍,无奈实力悬殊,苦于拒绝。
唐若痕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傻的时候就绝对一傻到底,见唐文修面露苦色,也不愿再给自家亲爹惹麻烦,冲乔木深行了个礼,乖巧而不失大气:“那就多谢前辈了!”
乔木深大笑:“不错不错,你倒像个成大器的,比你爹强多了,前怕狼后怕虎。”
被乔木深一语道中,唐文修身心一滞,唐若痕正要争辩,唐文修忙使了个眼神让她闭嘴,她气鼓鼓地瞪了乔木深一眼,也不做声。
乔木深也不恼,反倒是笑得更开心了。
唐文修走后,乔木深是真把唐若痕当自个儿爱徒来看了,各种道法手把手地教。唐若痕也是热血之人,见乔木深待她真心实意地好,却并不逾矩,心生感激,完全把乔木深当兄长看了。有什么事也都搁心掏肺地对他讲。
唐若痕最喜欢的便是同乔木深讲家事。
唐若痕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唐毅石、唐毅岩、唐毅拓,皆是大娘月狐所生。话说她这大娘也是有身份有背景之人,乃是狐仙大人后裔,只不过到了她这一辈渐渐落魄了,虽有家丁数十,但道法并不高深,资质也极普通,偏偏好动不安分,成年之后,都会使些狐媚之术。勾了些有些背景的色胚都嫁出去了。如今,大娘的家丁也屈指可数了。
至于唐若痕本人,她也没见过自己亲娘,只知自己亲娘也非凡人,唐文修只道她娘亲得了高人指点,外出云游修炼去了,只要有了仙缘悟出道法便会回来见她。唐若痕也一直深信不疑。
唐若痕是被三娘青华带大的。三娘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家势背景,在唐家一直默默无闻。唐若痕也是孝顺好动,但凡有什么好玩儿好吃的都往三娘那边送,也因如此,唐家人才不敢欺负三娘,虽不巴结但也绝对尊重。长年下来,反而是三娘青华口碑最好,大都因她低调不责罚下人罢!
“我们家呀,就三娘对我最好了。”唐若痕得意起来也像只小狐狸,头一摇一摆的,十分灵气,讨人喜欢。
“怎么,你大娘对你不好?”乔木深把玩着手里的金丝芒,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唐若痕抓抓头:“那倒也不是。大娘现在一心修道,也不管家业。那石头、山石、手滚石三只小狐狸经常嘲笑我,动不动就说要把我剁了喂狐狸,可恨!”
“哦。那你给别人取外号倒不可恨,是可爱喽?”乔木深斜眼看了一眼唐若痕,又打了一个哈欠,真不知这人是有多缺乏睡眠。
唐若痕说他不过,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冲冲地站起来就要回屋:“吵死了!你倒是有多困啊?真烦!”
“来了。”乔木深突然双眼大放光芒,兴冲冲地站起身来,手中金芒也随之朝前方林子中激射而出。乔木深兴奋异常,叫道:“我去去就回,你先在这井边逗会儿含羞。”
唐若痕岂是那种安分之辈,见乔木深这般兴奋,知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也御器尾随而去。
一炷香时间后再次回到古井边,唐若痕白皙的小脸上污泥斑斑,气呼呼地打了盆透心凉的井水就要洗脸,乔木深一身白袍纤尘不染,乐呵呵地逗着一只毛发乌黑发亮的手掌般大小的小兔子,眼见唐若痕就要扑水洗脸了,乔木深缓缓道:“这乌梅子唾液沾过的泥巴可宝贵着呢,想知道它的宝贵之处么?”
唐若痕手一抖,水都洒了,气呼呼地转过头见乔木深还在专心逗那小兔子玩并不看她,心中更气,怒叫:“干我何事?别烦我!”
乔木深讶然,拍拍胸脯给自己压了压惊:“又泼妇了。”
唐若痕杏眼圆睁:“说了别烦我!”
乔木深见唐若痕又重打了盆水准备洗脸,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泼妇了。算我心善,救你一命。这乌梅子的唾液沾过的泥巴又叫见水死,称得上是一种毒药了,你这么洗脸叫自杀懂不?”
唐若痕一惊:“你…你骗人!”
乔木深抱着小兔子转身欲走,慵懒地道了句:“那你就试试吹,就你那张脸毁了也不可惜。”
唐若痕随手拿了块石子儿,就往乔木深脑后勺砸,乔木深很自然地头一偏,躲过偷袭,接着悠悠地往前走。唐若痕大急,忙喊:“乔木深!看好你的乌梅子,小心它遭意外啊!”
乔木深不以为然,接着走他的路:“我会小心的,用不着你担心。哦,对了。别哭啊,因为泪水浸了泥巴也会毁容的。”
唐若痕气结,也懒于再跟乔木深撒泼,安静地坐在古井边开始苦想怎么弄掉脸上这脏兮兮的泥巴。乔木深听不到唐若痕的声响,偷偷转头看了眼她,发现她在自己想办法,心中气恼;这个唐若痕,骨头真硬,就是不肯向他求助。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有多倔,于是也不再管她。独自回了炼虫室,接着逗他的乌梅子。
这乌梅子生性胆小,极怕生,又有野性,狡猾异常。乔木深驯化它可耗了不少精力,先是喂了乌梅子不少上好丹药,欲帮乌梅子止血。诡异的是乔木深竟拿一小瓷罐将乌梅子的血液收集起来,小心翼翼地保存好了才帮乌梅子治伤,渐渐取得乌梅子的信任后,乔木深解开了束缚着乌梅子的那根缚神绸,念了几声苦涩咒语将墨色的缚神绸收入道袖之中。拍拍乌梅子的脑袋竟是要将它放生。
一切办妥之后,乔木深才悠哉地出了炼虫室,到古井旁看唐若痕。
此时的唐若痕已干干净净,没事儿人一样正逗着含羞玩。见乔木深过来,白了他一眼,接着逗自己的含羞。
乔木深心中好笑,坐到她身侧,逗她:“呦,这谁家小孩啊,怎生得如此端正,害小爷我都有了采摘之意了。”
唐若痕又白了他一眼,继续逗含羞。
乔木深心情很好地拍了拍唐若痕的头,大笑:“好了好了,瞧你这德行,眼珠子都翻出来了,泥巴怎么弄掉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唐若痕就来气,她可是硬等那泥巴变干之后抠下来的。末了拿手绢儿擦了又擦,都擦掉一层皮了才敢打水洗了把脸,现在脸皮还疼着呢。
乔木深也不管唐若痕答不答他,继续调侃:“你说你这又是何苦,你若向我求助,这事儿不就简单多了么。”
唐若痕大怒:“你有完没完?烦不烦啊,你?”
乔木深变笑,取出一个小瓷罐递给她:“把这个喝了吧。乌梅子的血,喝了之后便算是对它的唾液彻底免疫了。这血珍贵的很,喝了之后,虽称不上百毒不侵,但小病小伤之类的是绝对抵御得了。”
唐若痕也不客气,一咕脑儿喝了个干干净净,才算消了些气。
那个时候的唐若痕无忧无虑,不用想着振兴家业,日子逍遥快乐。打打闹闹之间日子便过去了,何其欢乐。那个时候的乔木深虽然经历过了坎坷苦痛,但身边有个这样活泼的女子陪着,心里也是欢喜的。
很多事他不必说,她便知晓。很多人他不喜欢见,她便当他的传话小童一一推掉。他甚至想,余下人生就算不能得道成仙,有她陪着一起仙逝又有何妨?
如果可以与她一起,放下心中那股怨恨,不再伺机报复又有何难?似乎与她在一起,连生命都淡然了。
三年时间,在修道人眼中不过挥手之间。
她绾着青丝,穿一身素雅衣物,站在永乐溪边,风撩起那裙裾,他恍然明白,她是要走了。他不是个拉得下脸的人,一身桀骜之气,即便哀伤他也要伤得优雅。他说:“痕儿,你说你都在我这呆了三年了,出去之后哪家公子还敢要你,不如就呆在这永乐林伺候我吧!”
唐若痕只当他在打趣,翻了一记白眼:“都折磨我三年了,你还想折磨我一辈子啊?实话告诉你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我现在可是归心似箭。”
乔木深一听这话,变了脸色,扭头就往回走。
唐若痕打了胜仗般骄傲起来,挥手道了句:“乔木深,谢谢你啊,得空我还是会回来找你的!”说罢便化作一道光破空离去了。
乔木深看着那道离去的光,怔怔地,出了神。隐约间,他似乎觉察出了自己内心深处那种微妙的感情波动。他是偷偷开心了么?为她的一句话?
自打唐若痕离开,又是三年,她竟一次也没回来看过他。
有时候乔木深想,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曾在永乐林呆过,与一个叫乔木深的男子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她是没心没肺的吧,不然怎么舍得不回来看他一眼?有几次,乔木深也有出去找她的冲动,但每每都被自己克制了下来。又没什么事,见了面从哪瞎掰理由?
三年又过三年。
唐文修又带唐若痕来求见乔木深。一切似乎都变了,又似乎都没变。没有通报,唐若痕在前方给唐文修带着路直接穿过永乐林到了炼虫室。
乔木深努力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道:“怎么,六年了,回来看我死了没?”
唐若痕“嘿嘿”傻笑了两声,竟有了撒娇之意:“我说会回来看你的嘛!”
乔木深心中一暖,不自禁地伸手拍了拍唐若痕的头,目光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出的温柔疼惜。
唐文修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一惊,不曾想自己这傻闺女竟真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对的人。不过他对乔木深这人的古怪脾气,仍然忌惮,也不敢说嫁娶这方面的事了。
唐若痕见唐文修杵在原地不动弹,还以为唐文修是难于启齿,一时心急,便道:“乔木深,其实是我家遇了些难处,需要你出手相助。”
乔木深愣住,唐若痕这么倔的性子居然肯来求助于他,心中更暖,却仍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慵懒道:“说吧。”
唐文修见乔木深如此轻易便答应了唐若痕的请求,对唐若痕在乔木深心中的分量更是肯定了一番,再看自家这闺女完全不知其中情谊的傻样儿,心中重叹了口气。
虽已修道五百年,但这世间男女的情情爱爱仍是无法捉模得透,看着唐若痕,脑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女子的影像,与唐若痕竟有九分相似,唐文修问了自己一句:星儿,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你是真的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