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柔和的灯光,一个纤瘦的身形蹒跚地穿过了草坪,她却是愉快地走着,每走一步,都仿佛可闻到淡然的草香,少女终停在了门廊前,轻按响门铃。
她不怎么感到疲惫了。沿途一路的风景仿佛在视野中抹上了温暖的色泽,明明是熟悉的路,唯觉得这次独行漫长而与众不同。
现在,此刻,她只想回家。
眼睫阵阵灼痛,谷莱扶住门框,本能地伸手拂过面颊,竟触模到一颗滚烫的液体。
这是泪……么。
——自己竟落泪了。
少女俯视着指间湿热的泪水,渐握紧手心。
所有头绪以不可思议的程度交织在一起,她来不及整理一刻,门缓缓打开了。
“余汐。”她终见到女人,伸手环抱住对方的肩颈。
然而这一瞬,面前的人惊疑地后退一步,连忙避开了少女,满目陌生地看向她。
“余汐?”她恍然清醒,为这不可思议的拒绝震动。
“你……叫我什么?”女人眼中温顺,却是疏离而友好地问道。
少女一愣,缓缓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女人。她从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黛色细眉,如水宁静的双眸,对视的时候也会让人感到安详,只是不知是否为错觉,她仍然在短短一瞬感到她老了,柔顺的长发间隐约可见一抹散落的银丝。
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妈……余汐……我是谷莱啊。”
女人也仿佛看着她许久,黑色的双眸有了某种触动,渐渐有了色彩。她走上前,双手揽过面前的少女。
“等等。”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
谷莱立刻辨认出来者,轻声道,“叔叔,你回家了。”
对方没有答语,只是上下打量了自己半天,突然警惕地拉开了女人。
“余汐,你怎么这么糊涂呢……”男人拦在她身前,防备地看着身前的少女。“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你……怎能随意接近啊。”
来历不明的,孩子。
夜幕笼罩,圆月发出森然的冷光,一袭黑色的锦袍隐匿在门廊深侧,鲜红的双瞳冷看着这一切,浮现出魔咒般邪气的笑容。
昏黄的光线将影子拉得深长,少女僵驻在原地,双手攥紧了衣角。
“叔叔……你说什么。”
一向性格率直憨厚的男人此时眼中是戒备与漠然,他克制道,“我只是说,你该回家了,像你这样……”男人顿了顿,继续道,“像你这样冲进陌生人家,会引起误会。”
她不明所以,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向了自身,顿时震惊。
袖口、衣襟、裙裾,几乎每处都可见漂染的血迹,已在辨不清颜色的外裘上凝固成深红的血块,触目惊心。
身体瞬时僵硬了,她不发一声,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惊吓着连连后退了一步,却为一只伸来的手轻轻拉住。
那只手伸来,环绕上少女的双肩。顿时,她的眼睛湿润了。
她用力抱住了女人纤瘦的身躯,深深地俯进那个似乎久违的怀抱,喃喃道,“我是谷莱啊,为什么不叫我……”
“为什么不认我……”
她一遍遍地唤,声音越来越小,竟在极度疲惫中昏睡过去。仿佛只有那个熟悉怀抱中,她才可随意任性与撒野。
一切皆在四周沉寂,女人久久怀抱着少女不说话,她向身侧的男人轻轻点头,男人会了意,上前,双手将熟睡的少女托进了大门。
逆光模糊了脸上的神情,夜阑人静,暗处的黑衣人看着这一幕,渐渐绞紧拳心。
不对的……是哪里,错了。
人类获得契约之力,无论与何者缔约,首要代价将是遗弃自己作为人的身份,被众人所遗忘,而为何,那个中年的女人仍然轻易地接纳了眼前的少女,似对她还保有记忆。
他没有看到她被同类遗弃的落魄神情,这有违他的计划。
一抹绛紫色占据了那双血瞳,暗藏的杀气呼啸而出,空气中刮起了莫名的风。
直觉告诉着内心,这个叫做余汐的女人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同。而他,怎会允许自己的计划出现任何遗漏。
风起,渐渐吞噬着方圆几十米平地,房间的门窗发出了轻微的震动,一簇赤红的长发烈扬,幽深的双瞳在黑夜中蓦然亮了起来。
浮世之界,第三次开启。他已能操纵自如。
房门、墙壁一瞬变成虚无的阻碍,通体似灰暗的胶片,可毫无妨碍地看到厅内的人和景。他看到少女安然昏睡在沙发上,女人余汐正静静守在一侧,双眼慈爱却是空茫,竟流露出一丝隐约的哀伤。
而云川此刻皱了皱眉,眼中掠过一丝震惊。
眼前的这个女人,已是不能称作人的人。她只……一副剩余的残壳。
想必在被拿走心核的一刻,使用了全力将最后一丝心力与意识注入身躯,才得以残喘生存。然而这样不过是一副等待慢慢枯死的躯壳,每次的记忆也维持不过数日。
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比起被取走了心核而死去的那些人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女人灰色的身影在视野中摇晃了一下,突然碎裂了,漫天的呼啸声席卷而来,他看到雪风中顽强行走的女人,手无寸铁,依旧单手护着微微隆起的小月复,一手支撑在坡地上,缓缓挪动着身体前行。然后他看到她跪倒在一个冰冷的尸首前,仿佛所有的希望与信任被无情碾碎,眼中只剩死寂的冷灰。
坚强着,努力着,最终只换一片虚空的收场。浮世,你是要我看到这个女人的过去么。
碎裂的片段来不及拼接,瞬间模糊远去,混乱了视线。少年屏住呼吸,手指已按在了闭合的眼幕上。有汗水,自面颊一侧溢出。
——不能再用了,否则这双璃眼也该废了。
来不及读懂浮世昭示的内容。他只得停止了观看。
红瞳缓缓睁开,少年的眼中竟有了微微触动,脸上却是依旧冷峻。
不一样的……这个女人与离露,还是不一样的。
夜色恢复宁静,少年独自矗立在门外,有了一瞬的失神,他径直走向床边,静静观望厅内人的举动。
“余汐,听我一句,这个孩子……”
“嘘!”一旁女人做出噤声的手势,打断了男人的话语,轻声道,“她太累了,让她睡会儿吧。”她没有抬头,只是怜爱地看着还安睡的少女,为她盖上棉被。
男人无奈,却硬是上前拉开她,将她带到扶梯走廊。
“我知道……我知道聂古失踪很是让你难过,我是他父亲啊,我……”男子双手颤抖地扶上前额,声音哽咽。
“畅,我明白。”
“可你也不能随意看到孩子就……”
“嗯嗯,我明白。”
“不,你不大明白。”男人继续说道,“她浑身是血,身体却看似没有受重创,那些血只可能是别人的。这个孩子是怎样的人,你又怎么了解。”
“不是,我相信她。”
“相信?难道……你们真的认识?”
女人看着对方置疑的神色,沉默良久,平静答道。“我不认识她。但是畅你知道么,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喜欢她,喜欢她的名字,喜欢她叫我余汐,喜欢想去帮她。”
她笑。“也许,是一种本能吧。”
男人听得她的话语,终不再说什么。半晌,他只是默默走到沙发边缘,将熟睡的少女用棉被裹起,托抱进卧房。
“明天早餐我来做,三个人的份,嗯?”离开时他轻声道。
女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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