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救我一条命吧!”
一只血淋淋的手从死人堆里伸了出来把正在跨着尸堆向前行走的一位年轻人着实吓了一跳。
那只血手拨开一具尸体赫然露出一张带着血污的脸被风干的血迹粘连着的嘴半张着并再次嘶哑地对那位行路的年轻人乞求:“求求你救我一条命吧!”
那位年轻人转过头来在恐惧中重重地喘息着过了良久才定下神来颤声说道:“你怎么还活着?”
“水水!”地上那具活“尸体”用白的舌头舐着干裂的嘴唇。
年轻人解上的水袋抱起那具活“尸体”的头把水灌进他的嘴里。
这时晨曦微露偌大的树林里躺着几十具清兵的尸体露重雾起整个树林显得阴阴森森仿如鬼境。在众尸堆的东南一侧只有那喂水的年轻人和那个饮水的清军伤兵算是这片树林唯一的生气。
那伤兵喝了几大口水然后咳嗽一阵呕出几口浓血脸色方才好转。
“哪里受伤了?”那年轻人熟练地把手搭在那伤兵的脉搏上另一手模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脉息倒还算正常!”
“你你是大夫?”那伤兵的本已失神的眼睛中闪出了光芒。
“算是江湖郎中吧!”那年轻人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恐惧他半开玩笑地感叹道“在这年头行医医死的人比医活的人多!”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怕你再给我医死一次!”那伤兵的语气有点侥幸活命的感慨与轻松“腿断了背后好像被擦了一刀!”
那位年轻郎中卷起那伤兵的裤子模了模了腿上的断骨又撩起他的上衣看看了他后背的伤势然后说道:“后背的刀伤不妨事擦点金创药即可小腿骨是断了好在骨头错位不深尚可医治!”
“真是多谢你了!”那伤兵有些感激“要不是遇到你我恐怕得活活在这等死了!”
“先别多说话我找块木板把你的腿先包扎一下!”年轻郞中正要扶着那伤兵躺下突然耳边“嗖”地一声破空之音低头再看那伤兵只见一枝羽箭已穿透他的颈部动脉鲜红的血液顺着箭身喷射而出那伤兵脸上还凝固着劫后逢生的笑容鼻息却已经停止。
年轻郎中大为惊骇四下张望只因白雾弥漫看不清暗箭是从哪里射出。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耳后传来待他回头去看身后已有几十骑人马破雾而至。
为的一人拿着一只镶金长弓指着那年轻郎中道:“小子今后湖北全省由我太平天国接管不许再医治清妖否则格杀勿论!”
年轻郎中抬着看了那人一眼见他身形高耸身着太平军将领的黄袍官服头顶的帽子上绣着“国宗”二字心知这是太平天国的高级将领再看他的手中的长弓心知适才那一箭正是此人所射。见他的目光逼视着自己当下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那位“国宗”昂着头睥睨着年轻郎中傲慢地问道:“你是个郎中半夜行路要去哪啊?”
“回家。”年轻郎中抹下怀中那个清兵的睁着的眼睑站了起来。
“家在哪里?”那位国宗带着讯问的口气“从哪来啊?”
“从德安来”年轻郎中道“家在鄂东崇阳游医有年所以回家孝母。”
“崇阳已经归我们天朝管辖”那位国宗道“到了城界要剪辫蓄!”
清朝规定男子剃留辫太平天国起义后要求所辖之民均剪辫蓄所以清政府称太平军为“匪”或“长毛”。
“承蒙教诲!”年轻郎中抱拳示谢。
“凤魁”那位国宗身后一个大月复便便的胖男子把马凑近了些对那位国宗道“别耽误工夫了赶快行路吧!”
“好!”那位国宗把目光从年轻郎中的身上移开驱马前行。
年轻郎中拾起地上的一个大包袱迎着马队向树林中走去与那位胖男子的坐骑擦肩而过时那胖男子特意留意了一下他的面貌和身后的包袱。
这位胖男子是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宠臣、官任春官又正丞相的蒙得恩而那位国宗则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堂兄石凤魁。
此时太平天国的西征大军刚刚攻下湖北省城武昌不久西征大军均南下增援攻打湖南的太平军而石凤魁作为武昌的守军头领镇守这座湖北重镇。蒙得恩自洪秀全金田起义以来一直在洪天王的身边从不离左右此次秘密来到武昌是带着天王的密谕而来目的为了武昌城鹦鹉洲所藏的一件“宝贝”。
※※※※※※
鹦鹉洲原是武昌城外的一片江心洲东汉名士祢衡曾受邀江夏太守黄祖之子黄射赴江心洲饮酒席间黄射赠一鹦鹉给祢衡久慕祢衡的歌女碧姬亦向他敬酒研墨于是祢衡兴致所起借物抒怀写就名传天下的《鹦鹉赋》“鹦鹉洲”亦由此得名。后来祢衡死后葬身于此碧姬墓前殉情鹦鹉彻夜哀号而亡。
这是一段传诵于世的悲剧故事。不过原来的鹦鹉洲在明朝时沉入江底乾隆年间在汉阳南门外的新沙洲上重修鹦鹉洲据说重修的原因是有人现了鹦鹉化成的一块翡翠绿石并进献给了乾隆皇帝所以皇帝才“开恩”修洲作为纪念。
而此时乾隆皇帝作为神灵赐物的纪念之地已成为太平天国的地盘在鹦鹉洲上由于藏着天王洪秀全所说的“宝贝”所以太平军占领武昌后便率重兵把守只等天王钦差蒙得恩的驾到。
蒙得恩由于是受天王密谕所以未着官服行踪隐密这天就赶在天未亮的时候同石凤魁仅带了几十个随从来到鹦鹉洲。
蒙得恩等人上洲之后直奔洲心处的一座衣冠冢这座坟冢是当地一些失意文人为了纪念祢衡而修建墓舍虽然简陋但诗文碑刻众多使墓舍更加显得文气庄重。
“魏帝营八极蚁观一祢衡。黄祖斗筲人杀之受恶名。”
石凤魁念着其中的一篇诗文诗文以狂草书写内容是唐代诗人李白的《望鹦鹉洲悲祢衡》书法苍劲颇有愤世之感石凤魁略通文墨自恃文武全才便评价道:“八成是一些失意的书生在此借古抒怀不过这样的书法把李太白诗文的味道都写没了!”
蒙得恩对诗文没有兴趣他只关心天王交给他的任务所以一到墓前便下马环绕墓舍不断观察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手绘的图纸看了良久然后对众士兵道:
“挖开坟墓!”
“挖坟?天王要的东西在这墓里?”石凤魁惊问。
蒙得恩没有答话身后的太平军兵士一齐翻身下马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铁锹、榔头、绳索等工具训练有素地开始分工掘墓。
由于是衣冠冢墓道距地面并不深太阳从东面升起的时候众士兵就已将墓道挖开砖砌的墓室迎着阳光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虽然只是形式上的坟墓但墓室却极为深邃蒙得恩由此确定里面定有玄机所以让亲信士兵举着火把探身进去大约向墓道深入了二十余尺有一片空旷的墓室空间蒙得恩凑着火把展开手中的图看了一下然后肯定地道:“就是这里!”
众人又多燃起几枝火把把墓室照得通明蒙得恩走到东面的墙前模着砖缝找到了几块活动的青砖然后用小铲子将青砖撬开一个用木板做的夹层便显示出来。
蒙得恩从里面抱出一个长型箱子欣喜不已地打开箱子但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陡变突然疯似的把箱子踢翻在地。箱子里的东西散落在地上里面有数十幅卷轴的盒子盒子里空无一物里面的卷轴、或许就是天王所要的“宝贝”不翼而飞。
正在蒙得恩怒的时候一个亲随士兵举着火把在检查木夹层时似乎现了什么便呼唤蒙得恩:“丞相看来有人从外面打洞进来过!”
蒙得恩等人便涌了过去只见夹层上部有一个洞洞的大小足可穿过一个人那亲随士兵捡起洞口的夹层破损处的一根纸煤和引线仔细看了看说道:“引线烧焦的灰还是干的这里是沙洲各处都极为潮湿夹板虽是木制一旦产生缝隙里面不久就会受潮。”
“你”蒙得恩急切地问“什么意思?”
“这只能说明”那亲随士兵道“这个盗墓的人最多走了一个时辰!”
蒙得恩一怔他转身沉思一阵突然道:“我们在树林里见到的那个郎中……他的包袱……肯定是他肯定是他!”
经他这一提醒那位亲随士兵也有同感于是上前道:“这个时候他也走不了多远不如派兵盘查!”
“不!”蒙得恩摆手道“此事不能张扬要秘密查探!妈的抓住这个小子绝对让他生不如死!”
※※※※※※
三日后湖南长沙城中远近闻名的字画装裱店——竹轩斋中那位年轻郎中走入店门并拿出十二幅绘有水墨山水的宣纸递到柜台上说道:“共十二幅山水烦请装裱!”
店里的伙计是个长须老者他抬头看了来客见他眉宇清奇举止优雅神色间隐隐透出一股傲然之气凭他多年装裱字画的经验来看这往往是才子方才备具的气质所以不禁对他送来的字画产生了兴趣。
老者打开宣纸见十二幅山水画皆是雾锁群峰、云中观景画中主旨很难一眼看清画风犹如李商隐的诗一样虽处处玄机但却美奂绝伦。当下不禁赞道:“公子的画好手笔啊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玄妙的画风了!”
那年轻郎中微微一笑并未答话只是下颌低颔以示谦意。
老者审了审所有的画问道:“公子准备怎么个裱法?‘宣和装’还是‘吴装’?”
宣和装是宋式宫廷裱法较为华丽;吴装是苏扬两地的裱法较为柔和文静。
那年轻郎中道:“吴装。”
“吴装倒是最配公子的画”老者又端详了遍画“公子这十二幅都没有题款啊!”
那年轻郎中道:“不用题款看画不看人。”
“那不行”老者摇头道“本店是老字号从不装裱无名之画。”
那年轻郎中略有踌躇说道:“那好吧在最后一幅落款即可。借用笔墨!”
老者奉上笔墨并提醒道:“今天是咸丰四年六月初十。”
那年轻郎中挥笔在落款处用行书写下:
“甲寅夏初潭林。”
老者又拿出印泥问道:“还需用钤。”
那年轻郎中又是一笑右手拳起在印泥上一捶然后盖在落款下面。
“真是一介狂生啊!”那老者也笑了“用钤都如此别出心裁!”
那年轻郎中从怀中模出二十两银子放到柜上说道:“烦请赶赶工十日后取画!”
“十日?”老者一惊“不可能的最少得半个月。”又看了看桌上的银子“我也是为你的画负责!”
“劳烦贵店了。”那年轻郎中眼神中露出了真诚“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这”老者为难地点点头“好吧。”
“多谢。”年轻郎中说罢转身而去。
老者将画转过来看着上面的落款喃道:“潭林?莫不是上一科的湖北乡试解元潭林?”
那年轻郎中在门口半转过头冲那老者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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