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姬简直像一颗黑色的猪笼草,头上一顶巨大的圆顶帽,缀着长到脚踝的黑纱,身上是宽大纱袍,连颗细小玉石都没有,也看不出身形是怎样。()一个小丫头钻进她垂纱里面,静静聆听她无声的嘱咐,半晌出来说:“夫人问两位安好?”
姜千没样子地挖挖耳朵,对着阮春道:“你见过魁姬夫人么?”
“……见过。”
“这样也算见过?连是男是女都瞧不出来。”姜千谑笑。
小丫头又钻进垂纱,这回听了半晌,出来交代,“夫人知道两位助她达成心愿,十分高兴,要设宴替二位洗尘。”
阮春稍有犹豫,姜千却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感情好啊,咱们跑了好些天正经饭也没吃一顿呢。”
阮春诧异地转头去看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虚与委蛇。
魁姬的饭厅和她的装扮一样,是一色的玄黑,从棚顶下垂的纱帐,到四角悬着的烛台,都是黑色。连周围站着的小丫鬟和小厮也都黑衫加身,直挺挺立在后面。
魁姬则始终戴着她的蒙脸黑纱,直垂下地,前头有小鬟给她接盛着,微微掀开一隙,教她可以使筷子夹菜进去。这样又不便,又很诡异,阮春不禁奇怪。旁边的姜千却连头也不抬,埋进白饭碗里,一手抓着半只鹅腿,一手擎着大酒盏,一撇头撕下一大块肉,一仰首又倾尽香酒,弄得水渍满颈,邋遢得不像话。
她两腮撑得高高隆起,还想着和魁姬说话,“夫人,我知道,我教你笑话了,你若是不愿看我,就多看看旁边的这个小白脸,他是正正经经的少爷做派。”
魁姬在上首一直不语,也不答她的话,姜千也不在意,边上的阮春看不过,用手肘撞撞她,“你多少收敛些,这又不是在自己家里,是别人的宅院,别教人笑话。”
姜千静默地放下酒盏,伸手将油滋滋的爪子在他洁净的衣袂上擦了擦,阮春皱眉皱得快要揪成一团,闷闷地抢回衣袂,却已经花成破布。
这时小丫头又钻进魁姬身前的黑纱里,出来说:“夫人说姜小姐怪有趣的,与阮公子搭上正好。”
阮春闷闷地喝酒,“麻烦姑娘转告夫人,说将有趣两个字去了,只要怪就行。”
姜千哈哈大笑,捧起酒坛子撂在他前头,“阮春你可是少有说笑的时候,这得要欢庆才行,来,我敬你一大白。”说完,捧起酒坛子一气豪饮,喝尽了半坛子,又把阮春的酒盏远远丢开,换成自己盛汤的大碗,倒得极满,好像多一滴就会洒出来。
阮春叹气,“这不是一大白,是一海碗。你不会附庸风雅的事,还是别学了。”
姜千有点大了舌头,半倚半靠着他,喃喃,“我说我和老阎来,你偏不……你又玩得不开,又不会教我高兴……”
“阎郁一向玩得开么?他才不能教你高兴……”阮春竟也有点昏,朦朦胧胧地道:“夫人的酒确实不凡,在下才喝了一杯,竟觉得头昏了……”说完同姜千一起睡趴在桌上的酒渍残羹里。
“的确,这种仙梦游魂就是再好的酒量也扛不住的。”魁姬站起身,声音竟是极其的纯净澄澈,像是空谷回音一般,不含丝毫杂尘。
两人全无防备睡成一堆,肩顶肩相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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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就是凤影的姜千?”
“是,此人就是外面传言的千机星姜千。”
魁姬顿了半晌,才道:“那倒奇,我以为姜千应是与她在外传闻一样,是个精怪俏蛮的女子,不想是这个模样。”
旁边小鬟颔首答:“夫人,她们那些靠骗术在外混的人,一定都不会轻易显露本性的。”
“也对。”魁姬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仰躺在锦褥堆里的女子,她看来全无防备,静悄悄地合着眼睛。“我瞧她面貌轮廓也还算秀致,不知为何,面上的皮肤蜡黄干燥,头发也又枯又黄。”
小鬟又答,“可能是劳心太过所致,她们每日动脑子,熬心血,自然精气神俱损。”
“那倒不是,是咱们天天半夜上赌场玩得。”床上的人蓦然睁眼,一把撩开了魁姬的遮面纱帘,登时发出感慨样的惊叹,“夫人,你真是那个……那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魁姬又惊又怒,边上的小鬟已经惊呆了。姜千爬起身,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夫人,我原以为你会将阮春小白脸藏进屋。没成想倒是我有这么好的对待。”
“你……你怎么会醒来?”
“哎?夫人你说错了,我压根就是装睡。”姜千贴近几分,近盯着她雪样莹白的面皮。
魁姬愤然扯回遮面,“不可能,你喝了半坛子的仙梦幽魂,只要一小盅就必倒的。”
“阮春他是真的不行了,可是我从小就对酒没啥反应。”她巧笑着道,“我娘说我这叫天生的千杯不醉,只会胀死。”
“姜千,我没有杀你和阮春,已经算是留情。你还要放肆,是嫌我礼数太周全了么?”
姜千往后斜倚,靠在床板上,把两只脚搁在床边,大咧咧道:“夫人你有什么不痛快,又不是见不得人,做什么整天蒙着脸,连话也不能说一句?”
魁姬被气得微微战栗,青着脸道:“姜千,你未免太放肆。[虫不知小说网]”
“我放肆?我又不是调戏你的小白脸,要是阮春他……”话未说完,一道玄黑的影子像一颗巨大跳丸窜进来,姜千撑着身猛一跳,挂在床顶,朱雀靴底的白刃扣进木板里,颤巍巍地倒挂着。
床上的锦褥里扎着一只黑色薄刃,当中突出一道岔口,像一只百合花嵌在床板里。姜千腾出一只手抹抹汗,强笑,“夫人,你看着生得又纯又俏,原来脾气还挺爆。”
魁姬冷冷哼一声,大袖平展,一排并列三道光影飞射而出,姜千踏住木板纵跌下来,扭身站住,回头见床顶插着三只阴阳刃形暗器,楔形凹形相契合,可以并作一只。魁姬阴测测道:“姜千,你难道忘了你那个伙伴还在我手里,你就不怕我将他如何如何了么?”
姜千眼珠子滴溜溜转悠,“那夫人你就去将他如何如何好了,反正到时心疼的是我们楼主,我这个鹭组人也没啥感觉。”
“哼,你少拿韦思戚吓我。”魁姬拍掌,两个小厮分列左右,把阮春搀了出来,他还是醉得不省人事,瘫在两人怀里,埋着头佝着背。魁姬低声吩咐了一句身后的小鬟,小丫头上前,取出一只小瓶子,拔开软塞,立时透出一股臭得刺鼻的味道,就连姜千也忍不住退了步避开。
阮春被迫嗅了嗅,猛地一激灵醒来,像是噩梦惊醒一样,整个人乍得跳起来。
魁姬擒住他颈间,与姜千道:“我也不为难你们,你速速离开,出了幽州,我自然放了阮春。”
“夫人,这就是你不够意思,当初说好了一把灵钥换焦闻律的命,现在你这是公然毁约啊。”
魁姬毫不羞惭地道:“我原就不打算将钥匙给他。实话与你说,就算是集齐了四把钥匙,你们也绝撬不动鬼狱,与其到时送死,不如我现在做件好事,教你们及时收手。”
姜千望了眼阮春,他还是有点朦胧,带着淡淡惊诧望向魁姬,好像没什么开口的意思。
姜千凝望着阮春与魁姬半晌,一抹脸有点惨笑的意思,与阮春道:“你瞧瞧,你那个好夫人一点都没人情味,亏你为了她撒谎话,极力遮掩。她可有半点感恩?”
“嗯?”魁姬一瞥她,“你少闹花花心肠,你是做什么的,我最清楚不过。”
“是是,我是个十足的骗子,从不做亏本的事,所以这事就阮领队你自己兜着吧。”
阮春一脸迷蒙地看看她。
“阮领队是个知道怜香惜玉的人,知道夫人你过往有些伤心事,弄得整日不愿见人,所以就……就替姓焦的圆谎。”
“替焦闻律圆谎?”魁姬叫了声,不免急了,问,“圆什么谎?你与我说个清楚明白。”
“要清楚明白?”姜千眼光转向阮春,“阮领队,你说是要清楚好还是不要啊?”
阮春下意识地一甩扇,发觉折扇已教人收去了,尴尬地撇头不语。
魁姬转而擒住姜千前襟,逼进一步问:“快说,什么叫替焦闻律圆谎?”
“令姐小叶姬,是景云元年到了幽州来,次年焦闻律就去了易洲落户,令姐也是那时见到了他,从此一见倾心,魂就被勾走了。”姜千在此处顿了顿,接着道,“其实早在景龙三年,姓焦的就来过幽州,那时恰逢夫人你到了幽州,他停留了几日,去到易州成立分部。”
魁姬道:“是又如何?”
“如何?”姜千面色变得异样,“姓焦的原本应该是在北地谋事,还可以担个较高的职务,他却非要去易州,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魁姬蹙眉,“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姜千凝重地道:“恐怕令姐一直觉得姓焦的对她并非没半点兴趣,才一直留着点念想,自此钻进套子出不来。其实,夫人应该知道,焦闻律是先与谁见的面,又是因为谁留在易州。”
魁姬倒竖起眉,“你说的什么话?难道说是因为我不成?”
“就是因为你。”姜千铿锵道,“焦闻律乃是天下间一大白眼狼,看过的女人如过江之鲫,难有几个能入眼的,他会因为小叶姬做偌大的牺牲么?”
“哼,一派胡说。”魁姬虽然是驳斥,但是面色却已经有点动摇。
“是否是胡说,夫人你心里最清楚,是不是啊,黑雪融春,倒悬天河……”
“你说什么?”魁姬近乎是一激灵,显出极为震惊的模样。
姜千变了神情,带着点淡淡的悲凉,“焦闻律最后是我杀的,他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一句。我都已说的很明白了,夫人你该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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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大门走出来,阮春还是有点头脚颠倒的感觉,姜千揣着一只厚布重重包裹的扁盒子,快步走在前。
阮春有点忍不住问:“你说,为什么魁姬最后会将灵钥给我们,她适才还是决不答应的。”
“因为心凉了呗,亲姐死了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那谁受得了啊?”姜千不大在意地哼了声。
阮春一顿,忽然问:“对了,你如何对焦闻律与魁姬姐妹的行踪那么清楚?”
姜千撇撇嘴,从怀里掏出纸笺,“写得真够清楚,要么说你们鸽组的确是有本事。”
“你怎么……那是我,你什么时候弄去的?”阮春一伸手去夺,姜千往后缩了缩,还是攥在掌心里。
“就是你喝得连黑天白日都分不出的时候。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要不是我,今日你怎么能要到钥匙?凭你我两个,并成一条也抵不过魁姬一双手,说来也怪,你说魁姬她在道上默默无闻的,连一点名声也没,怎么手上功夫凭地厉害?”
“毕竟是鬼狱守钥人么,”阮春念叨了声,一转话头又问,“对了,我记得焦闻律死前没说什么话啊,那个黑雪融春,倒悬天河,是什么意思?”
“废话,焦闻律本就和魁姬没啥关系,死前也不会惦记她,那句话就是道上对魁姬的一个代称,和我那个千机星,你那个三月南风一回事。”
阮春猛然瞪大眼,“这么说你是骗她的?”
“嗯啊,不骗她哪来的钥匙?”
“若是教魁姬发现岂不是惨了?”
“所以得赶快走啊。”姜千一拉他,迅疾地抬步速行。
“等下,”阮春扯住她,“盒子打开看一看,一定得是真的才行。”
“对对,我须得开开眼界,不知道我两人费劲了心思的玩意究竟是个什么样。”姜千兴奋地扯开厚布,一重重拆解下来,里面是一只乌黑铁盒子,上面的刻花也有点模糊,看来已有颇长的年岁。姜千缓缓揭开上盖,两人脑袋凑到一起,往里头望。
“这个就是灵钥么?”姜千纳闷。
“应当是没错。”
“可怎么瞧都不像是把钥匙的模样啊。”
“倒过来看,不是,这么样转半圈……”阮春将盒子扭来转去,摆弄了半晌,“模样是怪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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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店,门前的掌柜带着点异样表情,与阮春道:“公子,一会儿您进门时小心些,来了个疯子找您。”
阮春愣了下,转头与姜千道:“你说来的是东离还是柴宵?”
“肯定不是杨大少,他一个从头到脚有钱的主,老板抢着捧呢。”
屋里的确站着个人,背身,披散着乱发,胡乱扎着一个散成草的揪揪,衣裳也皱得不成。
“姜领队给我做主!”
“又来了……”姜千默默念叨,一转身又变成笑盈盈的模样,对着柴宵,“柴宝宝,你家的领队大少爷又欺负你了?”
柴宵顶着两轮乌青的眼窝,甚至还有些胡髭冒了出来,看着极其狼狈,看见了姜千,扑上去哭诉,“姜领队,这个月的笺又都是我一个人做的,领队他又是一张都没碰!”
姜千半是敷衍地拍拍他,“反正你也习惯了,他一年里有十个月都是这德行。”
“可是这回不一样,楼主她发了张血笺,这个我可做不成,别说做,就是看一眼也不行。结果领队他照样不闻不问,连我跪着成给他,也不瞄一眼!姜领队,你说怎么办?”
姜千悄声地寻思了下,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他不愿干你跪呈有什么用?你就是趴着递他也不接啊。你们这回是必定要误笺了,赶快收拾收拾准备接着楼主的五雷轰顶吧。”
柴宵一脸苦相,“姜领队,你分明是幸灾乐祸么。”
“什么叫分明?”姜千坐在凳子上,翘起腿,“我姜千一向是明目张胆,你少用那些唯唯诺诺的词来侮辱我。”
“姜领队,”柴宵抱住她大腿,“小的还有百十两的私房钱,你若是能帮小的我劝动领队他回来做事情,小的全副身家全数送上!”
姜千拉长脸垂下眼角,做出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你也忒穷了吧?还是鹞组的。除了鹰组,就属你们组接的笺多。”
柴宵哭得更惨,“姜领队你又不是不知道,领队他每回做事情都留烂摊子,鹫组杨御北每回帮忙收拾都对半分成,那叫一个欺负人!”
姜千嗤一声,“傻子才信,杨御北敢欺负他老大?大少还不拧下他的脑瓜来?”
“领队一向是不知疾苦,也不计较钱财的,姜领队你也知道,他到现在也不懂银楼是做什么用的。”
姜千煞有其事模模他脑袋顶,安慰他,“你也算辛苦了,杨大少他要是没有你,现在不知道落魄成什么样。”两人此时一起想象着杨东离穿着破烂,怀里搂着一柄玉皑剑招摇过市的情景。
“算了,就算是本领队可怜你,把笺拿来。”姜千摊开一只手掌,柴宵欢天喜地地把血色蜡封的信笺交到她手里。
随即是刷拉一声震惊当场的撕扯声,柴宵蹦得老高,自己掐着两颊尖喊,“姜领队你怎么能撕开你是要陷我于不义!”
姜千没理他,自顾念着笺上的字,旁边的阮春无奈道:“应是与我的一样内容吧?”
“差不多,分给杨大少的是骖龙。”
“六翼白鬼?”
“就是那只。”姜千转向柴宵,满口张扬戏谑的语气,“这回你还真就办不了,杨大少不干你们就等着误笺吧。”
“姜领队欺负人……等会儿,谁能花钱要骖龙的命?他的命未免太贵,而且似乎也没什么仇人。”
“他是鬼狱的守钥人,这点才是催命。”
“什么?”
“我能理解,我刚刚知道时也很惊诧。”姜千扬了扬手里的信笺。阮春道,“还有幽州的黑雪融春魁姬,北地的太奇道人,在加上这里的骖龙,三个守钥人的身份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姜千点头,“还拿到了一把,三少和朱颜那边应是也没啥问题,剩下的就是骖龙和另一个神秘人。”
“等会儿……”柴宵扶着头,“你们说,楼主发出了三张血笺,都是与鬼狱有关?”
“应该是有四张才对,”姜千抱臂思索,“要是没猜错的话,杨西野现在就正在追第四人。”
“二少他?”
姜千眼光移向阮春,“阮领队应该最清楚吧?杨二少不可能是真的被逐走,应该是为了办事,与楼主和杨先生一同演的戏。”
“我真的不知。”阮春摇头,“杨西野被逐走的那日我不在楼中,也没听到什么消息,且这是家事,我不好去打探。只知道他自出凤影至今没有消息传出,不知人在那里。”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太明白,”姜千望着阮春,慢慢道,“楼主发血笺给杨东离、杨御北和杨西野,可见都是她的养子,那为什么发给了你,而不是杨游南?再说,我在凤影几年了,从来没见过杨游南这人,这算不算很蹊跷?”
阮春眨眨眼,“这是楼主的家事,她喜欢谁,不喜欢谁,与哪个儿子亲近,都不是我们说的算。”
“就是,姜领队,现下的关键是怎么教大少他接了这张笺,只要劝服他,就算是卖了柴某人,我也答应。”
姜千收回眼光,看看柴宵,他颇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架势。
“这个好办,你先给骖龙下战帖,大少再随性,也是要脸面的,绝不会做出失约不应战的事。”
柴宵眼前一亮倏暗,“这么干虽然说能教大少他出战,但是恐怕事后他绝不会饶了我。”
“没那么快,骖龙非是泛泛,大少就算是胜了,也得在床上将养个十天半月,才能和你算账。”
阮春问:“道上将骖龙传得很神,你觉得东离一定会赢?”
“杨大少也很神啊,不光是传得。”姜千懒洋洋答,“还有人叫他是玉皑谪仙呢,想呕血么?”
“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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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生得很显苍白的人,即使映在铜黄的镜子里,还是能看出脸上遮掩不住的垩白色,眼窝深陷,瞳子里隐着极冷的颜色,好像一点冰晶在闪闪烁烁。两边颧骨略显高耸地凸显出来,清减的模样好像是蒙着皮与包裹着几条肌肉的骨架。
他非常爱洁,总是一袭纯白色的武装,整齐紧束的腰身,一侧佩剑,遮在垂下的一条衣袂里。
来去匆匆,总是一身孑然,有一个主人,只有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老道,其余的都可以算一无所有。
太奇虽说是个老道,但是荤腥不忌,还喜欢偶尔逛逛勾栏院。骖龙爱洁至极,当然不会与人胡搞,每回去到了后,就窜到梁顶,或是干脆到屋顶上。夜里风势稍大,鼓噪得衣袍拂动,衬着脸色的垩白,像是一抹幽魂。
骖龙是在这一夜见到黑雪,即是魁姬。她在楼下,颈上吊着一只大号的木箱子,里面放着纸扎的花,扎得很精细,就连骖龙这样的一贯要求苛刻的人,也忍不住想要下去买一朵。
她真的还是太小了,看来只有七八岁,虽然后来相熟后,骖龙知道她那时已经十二岁了,但是当时看着,只是个矮矮小小,脸色苍白的小丫头,抬起脸来时,却能教人心中触动,眼底的一抹光景,好像能映出四处所有的灯火,但是远远看着还是黑融融的一团,像是一团真正的黑雪,融坏在轮廓精致的眉眼里。
骖龙掏出一个大子,去买了一只纸扎的花,精致到每一瓣落都很分明,但是骖龙在木盒下看到了一道精铁的光亮,他很知道下面有什么东西,更加看清了小丫头眼里拙笨掩藏的杀意。
转身之后,身后如同预料,想起一声惊骇的尖叫,一个男子轰然倒落,胸月复间插着匕首,魁姬静静站在边上,身前的纸花沾染了溅落的血迹,慢慢洇湿。
魁姬在次年进了鬼狱,不算是高等的狱卒,只是一个守钥人,与骖龙不同,他只是倦极无聊,在外瞎晃,魁姬更像是只工蚁,做着基本的小事情。后来地位与日同升,虽然还是守钥人,但已经在道上人尽皆知。
骖龙偷偷地将纸花留了下来,藏在小屋里的一直琉璃匣中,是这个世上绝对无人知晓的地方,所有人都会觉得六翼白鬼乃是天下一大魔物,没有多余的情感,应该是个深居洞穴,饮血啖露的怪物,也会住在屋子里么?
其实小屋里还挂着几张画作,有些是魁姬小些时候画的小蚂蚱、小蟋蟀这类东西,幼稚的笔触和偏艳的颜色,大刺刺装裱在檀木框子里。桌上还有一只太奇送的果身女人的木刻相,正在做搔首弄姿的仪态。
等到骖龙发觉,他真的有一个算作是家的小屋时,里面堆满了一干生活有关的杂物,小桌小椅,临时架的灶台,太奇做的小凳子,还有魁姬丢弃不用的妆奁,里面甚至飘散出点脂粉的香气。
就是在此时,传来了太奇老道的死讯。跟随而至的,是一张描画细致的战帖,用金漆画着一只半翅的图案,雪色的白底上胭脂红的图绘,落款名字不算陌生,是整个北方都赫赫有名的玉皑剑杨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