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第八章:小鸟的眼神(1)
过了五一,松女敕大平原一天天软了。这是一种从里到外的软,彻底的软。冬天的柳条倔强,冻极了咔吧就断了,雪坨出溜一地,有点宁折不弯的骨气。现在的柳条婀娜了,妩媚了,吹面不寒杨柳风了。冬天的土地也是硬的,白雪扯皮连筋地盖着,好信儿的刨上一镐,像弹了个脑瓜嘣儿。冬天的松花江硬气,冰封三尺,冰镩子镩上去,掉下一块璞玉。宁走封江一指,不走开江一尺。封江的冰豪横、霸气,一指横江任你走车跑马;开江的冰妥协了,瑟缩了,纵有一尺的厚度,但是没有了灵魂就没有骨气。冬天的雪都是独往独来的,飒爽英姿,银龙蔽天,萧萧洒洒,豪豪迈迈;过了五一,雪成了怨妇,一团一块地,呜呜咽咽,拿着大地当了揩鼻涕的抹布。
小草一露头儿,庄稼人的心思活了。懈怠了一个大冬天,得活动手脚亲近大地了。大地的软也是从里到外的,看着一张严肃的脸,一锹下去,油黑的土地都准备好了。靳翰林的渔池先后开了化,浮出了雁翎水,铁青的冰开始变白,骨气被太阳抽去了,抽出一身的丝窝儿,像陈旧的棉絮。
春草很沮丧,这个冬天发生的一切让人眼花缭乱,归根结底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像去年冬天的雪,排山倒海灌了满世界,现在连个尾巴都抓不住了,变成了回忆,对一个季节的回忆。春草先是有了婆家,农村姑娘定了婚就算有了婆家,春草户口都差一点迁走,自然算是有婆家了。但是婆家又没有了,属于自然死亡。这事就让村里人费舌头了,挺大个姑娘,和人家处了对象,好模好样地黄了。这里面可以动员很多想象。现在这姑娘,啧啧……好说不好听了。春草对李强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时间太短,再者是属于理智的那种,春草需要告诉自己,李强是我的对象,才能感觉到关系的存在。不是内心里发出的,骨子里骚动的。春草没有真正对李强发情,这个割舍起来就比较容易了。春草困难的是不能割了村里人的舌头。
春草曾朦胧地看到一种希望,与卫校擦肩而过,卫校又回头看她一眼。没有这一眼,春草的心已经死了。可是这一眼竟然是虚的,是赚春草眼泪的。高琦和林强很同情春草,但是他们不能扭转乾坤。靳翰林在酒桌上红口白牙,答应不再追究,表面上是不再追究范大脑袋,骨子里是不想让许蕾蕾半途而废。男人对女人都有一种同情心。许小鹤在靳翰林面前拼死一跪,是为了许蕾蕾把脸子都豁出去了。究根到底,许蕾蕾的卫校念不成,范大脑袋那点花花事见了光,许小鹤没法活人了。所以靳翰林再三思虑决定放弃。不放弃也只能是出气,春草是没有当护士的命了。而出多少气是多呢,赶尽杀绝么?
翰林老婆的目光是雪亮的,女人在这方面有一种直觉,刺入骨髓的直觉。他和靳翰林吵闹不休,说自己的男人要学猫叫了,要半夜跳墙头了,还差一点去镇法庭打“八刀”。要不是渔池该上水了,该打氧了,战争还不会结束。
春草在家里把自己埋藏了一个季节。她是一个受害者,可是她无脸出门。这是一个学问。农村的社会环境还残留着自然原始的成分,人们善良憨厚向往美好,但是容易向弱肉强食妥协。弱肉强食是自然生存法则。人们对失败者的同情心埋在肚皮里,表现出来的却是鄙视。该是你的你没有得到,这就算个完,完蛋的完。不该得到的却得到了,人们把鄙视埋在肚皮里,表现出来的却是羡慕。这就是个能耐,有能耐的人让人畏惧。不是尊重,而是畏惧,是一种没有目的的讨好。有能耐的人有理由趾高气扬。春草没有面子在镇里呆下去。范大脑袋因为“普九替考”事件,背了个记过处分。林强说过,事情是相当地严重了。既然事情相当地严重,板子就不可能朝着一个人的打。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教育部长来当这个教育办主任,也解决不了初中生辍学的问题,所以范海还当着教育办主任。眼瞅着是庄稼地里的货,身子骨养够个儿就得了。范海认同这种观点。酒后,范海答应给靳翰林两万元赔偿,这是一个象征性的数字。靳翰林差钱么?两万元不过是靳翰林渔池里的一条鱼,有他看不出多,没他看不出少。
春草埋藏自己带有一种自虐性质,女孩子表达愤怒、无奈、忧伤这些消极情绪的方式都带点自虐。自虐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拼命地吃,满脑子发泄不出的愤怒,嘴里下意识地吃个不停,等到愤怒或者忧伤平息,发现自己已经不像个自己了。还有一种是拼命的拒绝吃,饿着,在极度的饥饿中让自己保持精神的清醒。饥饿过度,月经不调了,骨瘦如柴了,她觉得这是对不公平的报复,心理有一种快感,其实报复的还是自己。在他们没有资源报复别人的时候,只能报复自己。春草自虐的表演进行得不顺利,既然是表演,就要有观众,可是翰林两口子忙着猫叫狗吵的,经常忽略了春草。春草顺炕洞躺了一天,表示要绝食。翰林两口子吵翻了去了法庭,中途被郑天恒截住了,粮管所和法庭走一个门。郑天恒又说又劝,把两口子拉到自己家,赶上二月二烀好了猪头肉,还有稀烂的猪手,两个人从中午喝到天黑,都忽略了春草的表演。春草饿得实在难受,没有观众也实在无趣,爬起来泡了一碗大米水饭。刚吃完拣碗,靳翰林里倒外斜地回来了,春草把拿在手上的碗又墩回锅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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