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深夜,谢可心被歌舞厅里的人,五花大绑的扔在精神病院门前。
一个值班医生发现了她。谢可心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她痴痴地一阵发笑之后,冲跑过来的医生又喊又叫起来:裙子,我的裙子,飞了,嘻嘻,飞……哎呀妈啊,快打死它,臭乌鸦,黑乌鸦……吧!一枪打死它……哦,死了,全死了……死了,死了,我死了……我的裙子,呜呜……
谢可心病情被治愈好的那天,她走到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拘谨地在一条长椅子上坐下。
李孩子抱着一棵白菜走来。站住。白菜从他的手臂里滑落到下去,插在双脚的空隙里,花一样散开翠绿的菜叶。
谢可心以一种清纯少女的姿式,坐在花丛里,几只蝴蝶在她周围飞舞。
李孩子转身跑出大门,在小卖部里,买了一斤水果糖。他双手捧着,把五彩缤纷的糖果举到谢可心面前。
谢可心拿起一块糖,剥开,放到嘴里,喜滋滋咧嘴笑起来,说:甜。
李孩子把糖果放在她的腿上,然后,在她的面前,盘腿坐到地上,伸手也拿起一块糖,剥去糖纸,放在嘴里,果然很甜。
李孩子笑了,眉眼也生动了起来,那一刻,他不像精神病患者。一边点着颏,一边连连说:是甜。真甜。太甜了。
他们俩比赛似地你吃一块糖,我吃一块糖,等到把所有的糖果全吃完了,才各自回自己的病房。
从那天起,谢可心天天去院子里,在那条长椅子上坐着,等着李孩子手捧着糖果,向她跑来。
有一天,李孩子问谢可心,说:你认识我嘛?
谢可心说:认识啊。
李孩子说:我是谁啊?
谢可心手指着李孩子,好像是笑他愚蠢似,说:你是买糖果的人啊。
李孩子张着嘴,鼻子一酸,说:不对,我是你哥。哥有一大片菜地。你就住在这儿吧,别走了,哥有得是钱。
谢可心歪头想了想,说:你有天上星星那么多的钱嘛?
李孩子说:我有比天上星星还多的钱,花也花不完。
谢可心说:在哪儿呢?
李孩子向菜地里一指,然后,牵起谢可心的手,哦,她的手真凉,李孩子心里这样想着,向菜地走去。
李孩子在那里种了茄子,种了黄瓜,种了西红柿,还种了好些草莓。
谢可心站在菜地里,说:这个花园真好。
李孩子说:花园里还有一个仙女呢。
谢可心说:在哪儿呢?
李孩子指着她笑着说:在这儿啊。
谢可心害羞地捂住脸,咯咯地笑。笑过之后,突然,把手指压在李孩子的嘴唇上,嘘了一声,两个医生从菜地经过。
谢可以贴近他的耳朵,低声地说:小点声,两个疯子。
李孩子心里一阵难过,嘴里发出一声叹息,说:是啊,他们在这里住院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天天都看见他们,唉,不知什么时候能治好。真可怜……
谢可心望着走远的医生,一缕微笑从嘴角浮起,转眸,看见一只蝴蝶飞过,尖声笑着追过去。
又一只蝴蝶飞过,李孩子也发出一声开心的笑声,跟随谢可心追逐过去。
晴朗的天空上,响彻他们的欢声笑语。
已经走出很远的两名医生,扭过脸来,其中一个医生笑着捅捅同伴,说:哎哎哎,听见没,那两个疯子,居然说我们俩是疯子……
另一个医生张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们是疯子?
两名医生手指着对方,张得大大的嘴巴里,爆发出一串无法抑止的笑声。像疯子那样尽情的笑个不停,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贴墙根晒太阳的一个精神病患者,伸长的脖子,过了好一会儿后,闭上眼睛,一个磨盘形状的黑圈晃晃悠悠落下来,他心里悲伤地想:刚买的碗,还没用就脏了。
想着,这个精神病患者爬起来,走进洗漱间,把水池里所有的脸盆全都刷得干干净净后,摆放整齐。
望着摆放整齐的脸盆,疯子拍手笑起来。嚷:傻小子,坐木墩,娶媳妇,吃饽饽……
左边城突然想起,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花布兜兜联系了。他掏出手机,进入花布兜兜的空间。花布兜兜不在。空间里只有一篇她日志。
左边城低着脸读起来:
清晨,挂在天空上的太阳,很像打散在一只灰色盘子里的鸡蛋黄。过一会儿,再去看窗外,竟已经急促地下起了如丝一般的雨来。有些寒意从窗户外挤进来。
一些小小身影的路人,无声地走在雨里,一点点消逝在远处一片杂乱而窄小的胡同尽头。
胡同里长着一些瘦骨伶仃的老树。
一团昏暗里,黑色的树杈,像黑色的灵魂,又好像是一张黑墨泼出来的水墨画。听说那片老房子就要拆了。
在这个阔气的大城市里,也许过不了几年,就再也看不到平房了,就连三层楼的房子也看不到了。这些恐怕是最后的景象了。
还听到一件更让我恐慌的消息,我出生的俄罗斯红房子也要拆了。
那房子是已经老了,可是,拆了以后,在沈阳就再也看不到俄罗斯房子了。
那些俄罗斯的房子,都是很漂亮的房子。尽管老旧了,却还保持着异国风格的风貌。落地的窄长窗户,铁艺的阳台,还有门楼上的浮雕。
那天,拿着相机,在俄罗斯建筑群里慢慢地转悠。
在我曾经生活过的那墥红色建筑前停下,我看见空无一人的阳台上,一只麻雀飞落在栏杆上。那个阳台,小小的,只够两个大人并肩趴在栏杆上。可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是我常常在一个午后,看着看着课本,就睡着了的地方。我在无数个白天和无数个夜晚,就躺在那个小小的阳台上,头抌在胳膊上,梦幻一般地看天上的云儿,看夜空上的星星。那只麻雀突然飞了起来,好像是屋子里的人发出了响动。
还和小时候的情景一模一样,房子空地上,总是有许多麻雀在寻觅食物,有人经过的时候,就呼地一下子飞起。
大院子里的那些树也还在,已经沧桑了。
还记得,小小人的时候,围着树跑,和我总在一起玩的那个小男孩。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家就住在我家的楼下,后来他的父母在同一天死去,小男孩就消失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找到他了。
那些树还在,树身已经粗的我搂不过来了。哦,它们居然现在还活着。
真有点羡慕树,树还在,许多人和事,都已经化为尘埃了。
还记得母亲站在窗口,喊我回家的情景,每一次,都在母亲喊了许多声后,才不情愿的回答一声,然后,还要玩好久,才飞奔地跑上楼梯,推开门的时候,先躲一下,每一次,拿着饭勺的母亲都扭过脸来,年轻的脸上,绷着笑容,让我害怕地一溜烟地,从她的背后,跑进屋去。
屋子里飘着饭菜的香味,她永远会等我回来吃饭。
如果,再过去好多年后,连我们这些跟树一起长大的人也没有了,有一天,一个小小少年的手,放在粗糙的树干上,他会知道在树的周围曾经有多少与他同样是青春少年的孩子,在这棵树前伫立过嘛?
这个城市再漂亮,可是,我也无法忘记过去,无法忘记一推开窗户,甜甜的清新空气就涌进来的日子,窗外,一棵树上,开满了细碎的花朵……
左边城张着嘴,好半天没有合上。他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花布兜兜竟是蓝飞鸟,长时间以来和他聊天的花布兜兜竟是蓝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