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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辰龙与汪木一番深谈之后,心中的困惑不是变淡了,反是更浓了。

跟着罗大海的武警也没能完成任务,罗大海根本不肯跟他去医院,还差点跟他吵起来,结果在人堆里左晃右晃一下子就不见了,那个武警只好郁闷地回来请领导批评。

刘辰龙推测,罗大海是害怕第二天汪木没有时间听他提要求,又在医院听了自己说的汪木在宾馆里,才想着要早点去跟汪木谈的,不过汪木跟罗大海在这个问题上都那么坚持,正可谓南辕北辙,不欢而散也是意料中事,至于罗大海气得这么厉害,大概是汪木说了些重话吧,当时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也是没办法。

至于自己,能做的工作已经都做了,汪木还是如此坚持,那恐怕自己也只好回头去做罗大海的工作了。不管汪木隐瞒了什么,他对苗族文化的那种热爱是绝对不会假的,而刘辰龙也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推广苗族文化。不过想起罗大海的倔劲,他还是觉得很头痛。

他也不是没想过罗大海一直说的“蚩尤的领地”、“蚩尤的惩罚”,只是他反覆思量,也不觉得这个苗族村能跟蚩尤扯上什么太大的关系。罗大海虽然有些法力在身,但水平并不见得有多高,至少在藏域里还排不上号。苗族素多巫蛊之术,罗大海会一些神通并不奇怪。但据刘辰龙的了解,苗族的法术应多是乾坤借法之类,并不太多依仗自身修为,而是依靠沟通一些天地间的魔灵,以罗大海的法力水平,刘辰龙还真不信他跟哪个强大的魔灵有所沟通,是以他所一直强调的“蚩尤的惩罚”,估计是只不过是因着信仰而生出的错觉罢了。

第二天,汪木推说在北京开的会提前开了,也不再去苗族村做投资考察,天一亮就说要走了,刘辰龙只好送他到武山市国际机场,两人一路上天南地北地侃着,但都小心翼翼地不再去提及昨天那些话题。这时市里的几个主要领导接到刘辰龙的汇报后已经等候在国际机场,市委黄书记也亲自来了,汪木在候机的短短时间内跟他们寒暄了一下,对这次的投资考察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在几个市领导面前大大地夸奖了刘辰龙一番,说刘辰龙很有头脑,而且想干事,提出的建议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当着市县领导的面,汪木定下了一个月后再来砚海县签正式和约,并一再强调,希望到时全面协调亿科地产在砚海县的这个投资项目的,会是刘辰龙。说得市委书记黄立平也不由得当场夸奖了刘辰龙几句。

登机前,汪木还不忘遭刘辰龙挤挤眼,两人一笑,尽在不言中。

既然定下来了一个月后正式签约,那苗族村的迁移工作就要开始启动了,刘辰龙开始全速运转,忙得不亦乐乎,但这其中却很有几件事让他不顺心。

市里关于讨论人事工作的常委会终于开了,会议结果却很让刘辰龙哭笑不得,市常委会免去了罗怀仁砚海县委书记的职务后,却只是让刘辰龙出任砚海县委代书记,要知道县委书记跟县长的产生程序不同,县长没碰到人大正好召开的时候,是肯定要先代一段的,因为现在县长需要由人大选举产生,但县委书记却只是由上级党委任命就可以了,弄个县委代书记,只能说是充分显现了市委对他还不信任。

罗怀仁对此也很无奈,他告诉刘辰龙,当时讨论他的问题的时候,又是小王书记的那个娘舅,市委组织部长陈其昌极力反对,而马新岚副书记也说了,小刘这个人还有点浮燥,恐怕进取有余,稳重不足,还是需要慎重考察一下,是以市委最后只通过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决定。

最让刘辰龙郁闷的是,他从罗怀仁口中得知,那个小王书记王长盛,很有可能接替他县长的位置,当时他就跟罗怀仁抱怨:“老领导,现在他还只是专职管纪检这块的纪委书记就对我意见这么大,要是当了县长,我怎么跟他配合?怎么搭班子啊?”

罗怀仁也是苦笑,只好劝他:“小刘啊,这事不是我说了算,市委几位领导对王长盛还是比较看好的,都说他政策性很强,跟你倒是很好的搭配。你就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吧!”

刘辰龙咕哝着:“王长盛同志既然这么优秀,可以调他到其他地方去当一把手嘛,放在砚海实在是太委屈了!”

罗怀仁有点火了:“你还想着他去祸害其他地方的百姓?连个王长盛都看不住,你还怎么当一把手?”

刘辰龙这才不敢说话了,谢过了老领导的关照,自己想想也是,虽说自己是代书记,但也算是一把手,自己是专心干事的,又不争权夺势,都是一个班子的同事,王长盛难道还敢扯自己的后腿不成?

可他没想到,王长盛还真就扯了他的后腿,而且扯得这么快。

从那次苗民集会上回来以后,他就跟王长盛打了招呼,要他派个调查组下去,好好查查岵岭镇在苗民迁移工作中暴露的一系列问题,特别是林永兴关于截留补偿款的问题。可是到了十天之后,刘辰龙代书记召开第一次常委会时问起这件事,才知道,王长盛根本就没有派调查组下去,他的回答是他还在挑选调查组合适的人选。

刘辰龙当时就火了,冲王长盛问道:“小王书记,选了个调查组选了十天,那要查清问题是不是需要用十年啊?你难道还想看着苗民们来个第二次游行?”

王长盛不卖他的帐,用胖乎乎的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故意拖长了声音叫一声“刘-代-书记,你冲我发火干什么?我们纪委办事是讲程序的,关于岵岭镇的问题,我们既没有收到举报信,也没有当事人来向我们举报,关于是不是要派出调查组,我们当然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刘辰龙更是生气,拍着桌子质问道:“五月二十三日那天,一千多个举报人都走上街头走到岵岭镇政府大院门口了,砚海县上上下下都知道,难道你小王书记就看不到?还是在你心里,一千多个苗族父老的声音,还抵不上一封什么狗屁举报信?”

王长盛也怒了,大概是从来没人对他这么讲过话,他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说道:“刘-代-书记,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就要求我们派调查组,那我可以在这里向你表个态,我坚决不同意!反而建议县里应该成立专案组追究当日带头的苗民刑事责任。原因有三,第一,那些苗民们闹事的起因是在迁移里想要多点钱、多要点优惠,如果这样向他们无原则的妥协,等于是助长了这种风气,以后他们一有所要求就走上街头,我问你,我们是不是每次都要派一个调查组下去?第二,林永兴是不是讲过那些话,是不是没有提及补偿款的问题,我们暂时还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仅凭一些闹事的苗民的片面之辞,就要派调查组下去,就要置疑我们的一级政府班子,这样合适吗?我们对于基层工作的同志,是不是要有一个爱护的问题?这样做会不会寒了那些在基层工作的同志们的心?第三,就算是林永兴确实没有提及补偿款的问题,那也有可能是疏忽了,只不过是工作失误,毕竟现在补偿款虽然拨到了镇里,但还没有开始分发,我们又怎么能知道林永兴有没有截留?就算是林永兴主观上想截留,但只要还没造成既定事实,还没有开始动手,也不能就这么喊打喊杀嘛,法律上也没有思想犯罪嘛!”

刘辰龙没想到王长盛能把一堆歪理说得这么慷慨激昂,他想了想,盯着王长盛,缓缓说道:“小王书记,我一条一条回答你的问题,第一、苗民父老们不是无理取闹,他们走上街头是忍无可忍,我们的一员协警打伤了一个六十八岁的老人,打翻在地还踩上一只脚,打得那位老人家奄奄一息,一度徘徊在生死的边缘,同志们,谁能忍受自己年迈的母亲受到这样的蹂躏?苗民乡亲们是纯朴的,愤怒的他们在岵岭镇政府外呆了六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破坏岵岭镇的一草一木,如果还有谁觉得这些乡亲们是在要胁着什么,还要追究他们的责任,我倒要建议这位同志,好好模模自己的良心。第二、林永兴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在哪里说过这样的话,我们暂时是没有直接证据,但一千多父老乡亲的呐喊言犹在耳,难道我们不应该派个调查组下去调查一下?我可没说一定要对林永兴做出什么样的处理,一切要视你们调查的结果而定,但你现在连调查组也不肯指派,难道证据会长了翅膀自己飞到你的桌上来?我们对于基层干部当然是要爱护的,但绝对不是无原则的爱护!真相越查越明,会寒心的不会是广大基层干部,只会是那一小撮视党纪国法为无物的败类,对于这样的败类,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们就是要让他们心胆俱寒;第三、法律上没有思想罪,但也有故意犯罪未遂吧,何况补偿款既然已经划到了镇里,林永兴有没有侵吞?有没有挪用?这些都是可以调查也需要调查的问题。再说,你们是纪委,林永兴是党员,还是一个镇的领导,对于党员领导干部的要求难道跟普通人民群众是一样的吗?如果林永兴的行为已经不符合一个党员的标准,国法制裁不了他,难道我们还不应该拿出党纪来制裁他?那纪委的作用又体现在哪里?”

王长盛跟刘辰龙的激辩引起了在场各位常委的深思,在他们的印象里,好象还没有哪一场常委会开得如此激烈的。

王长盛被刘辰龙的一番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不服气,把头扭向一边说:“刘-代-书记,我不跟你过争,不过我们纪委是独立办案,这个调查组我们不能派!”

刘辰龙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看着王长盛,问道:“独立办案难道就不用坚持党的领导了?纪委难道就独立于地方党委之外?这恐怕不是我们党的规章制度吧!”

王长盛索性不看他,恨恨地说:“刘-代-书记,你恐怕还不能代表一级党委吧!”

刘辰龙笑了,说:“对,小王书记这句话说得很对,党内民主还是要坚持的嘛,这次小王书记开了个很好的头,我们就是要有不同意见,我一个人确实不能代表砚海县县委的全部。这样吧,趁大伙都在,我们就来个民主投票,大家就是不是应该对岵岭镇政府派出调查组问题进行举手表决,大家有没有意见?”

全场寂静,那些常委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有人说话,刘辰龙扫视一下全场,说:“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现在就对关于是否向岵岭镇派遣调查组的问题进行表决,赞同对岵岭镇派出调查组的同志请举手!”说着先把自己的手高高举了起来。

除了王长盛,所有的常委互相观望了一下,却都在刘辰龙询问的目光中参差不齐地先后举起了手。

刘辰龙笑了,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常委长久以来跟随一把手举手而举手的惯性作用;一方面是刘辰龙觉得,有足够分析能力的人,应该都能够分清是非,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刘辰龙笑眯眯地对王长盛说道:“小王书记,现在这个决议是不是能够代表一级党委啊?”

王长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他看来,刘辰龙这是存心在给自己下马威,他愤怒地叫了起来:“我不同意!你这是滥用职权,这个调查组我说什么也不会派!”

刘辰龙沉下脸来:“既然党委作出了决议,那么你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王长盛索性不说话,气乎乎地别过头去。

刘辰龙淡淡地说:“小王书记,市委马副书记跟我谈话的时候明确指出,我这个代书记可以行使书记一切职权,包括向市委建议撤换不合格的班子成员,小王书记,我刘辰龙作事一向干净俐落,不搞阴谋,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当着你的面向市委黄书记打电话,建议撤换掉你这个拒不执行县委常委会决议的纪委书记?!”

这下王长盛有点傻眼了,他也深知官场的规则是花花轿子抬人,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如果这次刘辰龙真的拼着两败俱伤闹到市委书记那里,刘辰龙固然要被人说管制不力、驭下无方,但对自己的影响却更是致命,往近了说,自己还在纪委书记的任上就跟县委书记-哪怕还只是县委代书记-的刘辰龙这么对着干,恐怕市里也不会放心再把自己再摆到县长的位置上去;往远了说,自己以后恐怕就成了领导眼中的问题人物,到哪里去都不好摆,毕竟哪个领导也不会喜欢有一个跟自己对着干的下属。何况这次刘辰龙是以民主表决的方式来形成决议的,可以说是占尽了道理,如果真捅了上去,恐怕自己的娘舅也不好帮自己说话。

眼看着刘辰龙真拿来电话当场就要拨打,王长盛也顾不得颜面,拉住刘辰龙的手连声叫着:“刘书记,刘书记,先别着急,调查组我派,马上就派!”

刘辰龙转过头,正色地纠正他:“是刘-代-书记!”

王长盛的胖脸直往下滴汗,还是不住口地叫着:“刘书记,刘书记,刚才是我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现在我想通了,苗民父老们反映的情况非常严重,县委的决议是英明的,我一定会坚决拥护,马上执行!”

刘辰龙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这才放下电话,还故意问了一句:“你是真想通了?不是我滥用职权?”

王长盛恨在心里,脸上却是满脸堆着笑:“不是,不是,我当时一时犯糊涂,在刘书记跟各位同志的帮助下,总算认清了事情的本质,这是发自内心的,发自内心的!”

刘辰龙代书记主持的第一次常委会,终于在王长盛的陪笑声里,落下了帷幕。

暂时收服了王长盛,刘辰龙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他也明白,王长盛虽然迫于形势同意了派调查组下去,但这样勉强凑起来的调查组,恐怕不会查出什么结果来。

于是他散会后,就直接给县检察院的许卓然检察长打了个电话,要求他派几个法纪处的得力干警提前介入,也到岵岭镇去调查一下相关问题。

许检察长在电话里苦笑:“刘书记,现在既然王书记的纪委在主理此案,我们再同时下去恐怕不太好啊,您也知道,现在我们的嘴巴可是没有他们的大!”

刘辰龙也知道,虽然在法律上“一府两院”是平等的,检察院属于法律监督机构,理论上独立司法,但在现行的体制下,检察院的财权和人权都掌控在政府的手里,甚至纪委书记因为兼着地方党委副书记,也可以说是检察院的领导,所以很多时候,检察院在办案的时候总是不得不方方面面地顾虑很多。

刘辰龙想了一下,才告诉许卓然:“许检,你们只管办案,其他的事,自然有我顶着!”

许卓然沉默了半晌,才叹口气说:“那好吧,不过刘书记,我得先给您提个醒,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天了,恐怕再要查出些什么来已经很难了!”

刘辰龙默然良久,也叹了口气:“我明白,反正你们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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