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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双雄(6k)

光和二年,初开西邸卖官,入钱各有差。

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中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园立库以贮之。

或诣阙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然后倍输。

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

如今西园之中多财富,灵帝时常往来其间,观财物无数,多有感慨。

今日他正作画西园之中。

画上风光已成,刘宏将手中的狼毫放下。

纸上园林风光,山水缥缈,不见半分铜臭之气。

此时有侍中杨奇侍奉在侧。

灵帝转头笑问道:“杨侍中以为朕这幅画如何?”

“缥缈深远,极得书画真意。”杨奇恭声应道。

刘宏笑道:“山水之作,孤高清远方为上品。只是人生在世,画外之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一个钱字的。”

“说来倒也有趣,论画上意境之清幽,往往贫寒之人画作反为最佳。富贵之人倒是画不出这般意境。”

“这画上的空悠意境,又如何不是读书人的一种妥协。求不得富贵,便去寻这缥缈之意。”

杨奇应声而答,“陛下之言有理,只是书画一道终是小道。士人之正途,在齐家治国,非为此纸上工笔。唯有不可走上仕途之人,才会专攻于这蝇营小道。”

“依卿之意,是朕卖官阻了贫家子的晋身之途?”灵帝哑然失笑,他低头盯着杨奇,言语之间带着些深意,“杨卿,即便朕不卖官,这些官职就能到他们手中不成?”

杨奇一愣,竟是一时之间不敢言语。

杨奇出身弘农杨家,是昔年关中名臣杨震之曾孙,而杨家是论底蕴不在袁家之下的世家大族。

灵帝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可越是明白,他越不敢开口言语。

灵帝笑了笑,倒是也不曾为难他。

“卿以为朕何如桓帝?”

杨奇略一沉吟,还是开口道:“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

刘宏沉默不言,望了杨奇片刻,这才开口道:“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

杨奇应道:“此臣之幸也。”

昔年杨震受冤而死,有大鸟立于其坟墓之上,良久不去。

灵帝笑了一声。

忠臣是忠臣,可惜不能为他所用。

他有时真想直接与这些世家子问上一句。

家国天下,于他们心中,何者在前?

……………………

日暮时分,刘备在雒阳城中闲逛。

今日他本是去寻贾诩筹谋些日后之事,不想平日里极少出门的贾诩竟是不在雒阳城中。

他边走边在心中思索贾诩的去向。

他倒是不担心贾诩的安危,毕竟论起自保之术,即便是他也要自认在下风。

只是能让贾诩亲自出门去料理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刘君。”

身前不远处忽的有人喊了一声。

刘备收回思绪,抬头望去,发现发声之人原来是数日之前见过的韩浩。

韩浩跑了几步,来到刘备身前,“当日听闻刘君提及伤兵之事,浩还有不少事想要询问刘君。本想去缑氏山上拜访,不想今日就在此处相遇了。”

刘备笑道:“既然韩君有问,备自然是知无不言。今日左右无事,你我去酒舍边饮边谈就是了。”

韩浩自然也乐得如此。

两人并肩谈笑着朝东门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刘备忽的停住脚步。

韩浩抬眼看去,见刘备正转头南望,一瞬不瞬,面上带着浓重的疑惑之色,他开口问道:“刘君可是有事?”

刘备转回头来,笑道:“倒是不曾有什么大事,只是方才似是见到了一个故人。韩君,看来这饮酒一事,咱们要稍稍拖延一二了。”

他抬手指了指南方。

韩浩明白他的意思,两人迈步朝着南方而去。

两人在大道之上左折右转,最后跟进了一条没有行人的小巷之中。

“我还当时是谁,原来是玄德。”于两人身后有人开口笑道。

刘备转过身来,笑望向那个去而复返的枭雄,“孟德何归来之速也。”

站在刘备身后的正是不久之前离开雒阳的曹操,而此时曹操身侧还有一人,却不是当初与他一道离开雒阳的乐进。

此人身形剽悍,即便只是空手而站都带着些凛然的杀机。

四人不曾离去,就在这小巷之中攀谈起来。

“孟德回返雒阳也算是喜事了,不说邀我等同饮也就算了,何以如此躲藏?”刘备问道。

方才要不是他于大道之上瞥见曹操,只怕还不知曹操回返过雒阳。

“玄德有所不知,操这次回雒阳其实是自家偷熘而来。故而才不敢声张。如今宋家的风头未过,只怕凭空生出事端来。”曹操笑道,“自然这只是其中缘由之一。另外一个缘由,便在我这位随我而来的堂兄弟身上。”

曹操让出身后之人,笑道:“此乃谯县夏侯惇,少年之时曾为师杀人,逃难江湖五六年矣。常想来雒阳见见世面,我这次也是推辞不过,这才带着他来了雒阳。只是如今他有官司在身,自然不好光明正大而行。”

刘备又打量了一眼此人,原来是夏侯惇。

四人各自见礼。

夏侯惇笑道:“时常听孟德提起刘君大名,听闻刘君身侧还有一长须勐士,惇素来喜好武艺,他日若有闲暇,希望能与此人比试一二。”

刘备闻言一笑,一旁的曹操则是揉了揉额头。

既然要自取其辱,他自然没有阻拦夏侯惇的道理。

刘备问道:“孟德此次只为带元让游历而来?”

“带元让游历固然是其中一事。”曹操笑道,“另外一事则是顺路去拜访桥玄桥公。当日离开雒阳之时走的匆忙,桥公又不在家中,故而不曾拜别。如今既然来了雒阳,自然要去拜访一二。”

刘备点了点头,桥玄欣赏曹操之事在士人之中倒是颇为流传。

不少士人都想不通此事,为何名闻天下的桥公,会时常赞扬一个宦官出身的宦家子。

“今日闲来无事,不如同去?”刘备笑道。

他也早就想去拜访这位天下名儒,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

“同去也好,桥公之前便说过想见见你这个雒阳的后起之秀。”

四人谈笑着朝桥玄的家中而去。

一路之上韩浩倒是与夏侯惇谈的颇为投机。

两人都是武夫,也都曾读过些书。言语之间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

太中大夫桥玄,性刚强,不阿权贵,待人谦俭,又长于人物,时人以为名臣。

“玄德,咱们该自带些酒水饭食来的。”

此时四人已经来到桥府不远处,曹操勐的一拍额头。

“素来听闻桥公清廉之名,难道清廉到了如此地步?”刘备愕然看向曹操。

要知桥玄如今是刚自太尉之职上退下。

太尉为三公之一,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也不为过,即便是清廉无私,单单仅是俸禄便有两千石。

曹操苦笑一声,“若是不曾记错,我上次去桥府之时,府中只有几只鸡鸭。至于用来待客的也只有豆饭而已。”

“刘君,曹君,桥府门前似是有些不对。”韩浩忽然开口道。

几人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桥府门前有人正鬼鬼祟祟的在府外四处打量。

这些人面貌凶恶,腰间各带刀剑,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恰在此时,一个八九岁大的孩童刚好从府中出来。

一个面上带着几道刀疤,正在府前打转的汉子快步上前,将孩子劫于手中。

一时之间,原本分散在府外的汉子们迅速围拢到一起,直接朝着府中冲去。

此时四人如何还不知遇到了强人,虽说如今这些人人多势众,看样子也都是些狠辣人物,可他们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曹刘二人对视一眼。

曹操轻声道:“韩君可速去河南尹处求兵,元让留在此处,若是这些人想逃,定要想法子将他们暂时拖住。如今这些人敢直冲桥府,定然不是劫掠那般简单。”

他又转头看向刘备,笑道:“操常来桥府,倒是知道有一处后门,直通后院。操欲入府以观时变,不知玄德可敢同行?”

“孟德无须激将,你曹孟德敢做之事,我刘玄德又如何不敢?”刘备笑道。

韩浩两人本欲相拦,只是此时却也不曾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眼见着曹刘二人起身朝着后门跑去。

………………

桥府之中奴仆婢女本就不多,而这些人似也对府中的财物看不上眼,于府中的打砸更像是刻意而为之。

刘备与曹操已然绕到了后门,此时两人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以手中剑斩断了门上的铁锁。

后院之中有一二层高楼,两人直接奔上二楼。

登高望远,倒是能看清那些府中强人的行动。

“玄德以为这些人如何?”曹操打量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这些人的行动之间颇有章法,只怕不是寻常盗贼。”刘备模着腰间剑柄。

“自然不会是寻常盗贼,雒阳天子脚下,桥公又向以清廉闻名,若是真的盗贼,敢在雒阳行险倒也算不得什么,可难道行险之前不会打探目标之人不成。”曹操澹澹道。

事到如今,刘备不得不承认曹操确是个非凡人物,如此危急之时尚且能有如此思辨。

刘备点了点头,“想来是桥公挡了某些人的路了。不过此时还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孟德,看来你我的事情来了。”

在两人言语之时,那些贼人已然挟持着桥玄幼子朝后院跑来。

……………………

此时司隶校尉和河南尹的人马已至,逼入后院之中。

后院的贼人被逼着退入楼中,喊话索要财货。

刚刚接替桥玄太尉之职的段颎此时正带着两部人马站在楼外,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楼中的贼人自然容易对付,只是如今这些人手中还挟持着桥玄幼子。

投鼠忌器。

韩浩与夏侯惇站在段颎身侧,此时正在后院之中四处打量,却是各处都寻不到曹刘二人的身影。

韩浩凑到夏侯惇身侧,指了指楼上,轻声道:“他们二人会不会在上面?”

夏侯惇苦笑一声,刘备此人如何他不清楚,可曹操最是喜欢行险。

如今后院之中不见两人的踪迹,定然是在楼上。

此时二楼之上的曹刘二人正躲在楼中的阴影里,各自按着剑不言语。

身处一楼的盗贼正分散开来,各自戒备。

为首的疤脸汉子探着头自楼中朝外看去。

如此险境之下,此人目光之中却是不曾有丝毫恐惧与迟疑之色。

他们本就是死士,早死晚死,死在何处都是一样的。

他转头打量了一眼桥玄幼子,如此年岁的孩子,骤然经历这般变故,一时之间哭闹不止。

他指了指挟持着孩子的两个同伴,沉声道:“将他带到楼上去。你们该知道如何做。”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逼桥玄做出选择,若是桥玄不顾自家幼子的生死,强行进攻。固然可以落得一个忠直不阿的名头,可日后也难免会为此愧疚。

可若是桥玄顾及幼子的生死不敢进攻,那他那个清白之名便再也保不住了。

两个贼人闻言立刻挟持着怀中的孩童朝上走去。

………………

楼外,得了消息的桥玄已然赶了回来。

“桥公。”段颎将此地之事和桥玄言语了一番。

桥玄听闻自家幼子在这些人手中,此时已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叹息一声,“段公,准备进攻吧。”

段颎倒是毫不意外桥玄会有此决断。

他与桥玄共事多年,如何还不知桥玄的性子。

世上之人多是严于律人却轻于律己,桥玄此人则不然,是个难得的表里如一之人。

于旁人心狠,于自家之人心更狠。

只是段颎还是开口问道:“桥公可要想清楚些。如今贼在楼中,若是强攻,只怕难以保全乔公幼子性命。”

桥玄沉声道:“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家国之事在前,如何容得一人之私。”

此时段颎身侧的韩浩与夏侯惇二人心中都是一震,一时之间为桥玄凛然之气所感。

桥玄言语至此,段颎也不再多言,命手下之人准备强攻。

………………

二楼之上,隐在楼上黑暗之中的曹刘二人对视一眼。

皆是将腰间长剑缓缓抽出。

两人顺着阴影,朝着楼梯之前靠去。

此时那两个贼人已然登上楼来,一边上楼,一边在嘴中骂骂咧咧。

似是在抱怨这次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些,抽签之时竟然会抽到自家。

只是两人抱怨归抱怨,怨恨归怨恨,心中却是升不起一丝反叛的心思。

这些年主家待他们不差,恩养多年,可不就是为了今日?

所谓死士,当死则死。

而且他们大多拖家带口,妻子父母都在主家手中,主家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物。他们这般人的性命,在主家眼中未必会比养在圈中的牛马更金贵。

故而他们抱怨归抱怨,可还是要按着主家给他们定下的命令行事。

听命行事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不听,那多半就是个全家身死的下场。

此时二人已然拖着孩子踏上了二楼。

两人随意打量了一眼,就想将孩子拖到一旁的角落里。

其中一人刚刚踏入阴影之中,正待招呼一侧的同伴同来,却是有人自黑暗之中一步踏出,手中长剑直刺入此人胸膛,接着拧动手中长剑,眨眼之间便结果了此人性命。

而那人抽剑而出的同时,伸手将已没了气息,将要倒地的贼人扶住。

出手之人正是曹操。

还将孩子拖在怀中的贼人见状大惊,张口便欲大呼,只是还不待他出声,刘备已自他身后转出,趁他失神之际,手中长剑于他项上横抹而过。

血迹顺着剑尖缓缓滴落。

曹操上前几步抢过此人手中的孩子,在其将要出声尖叫之际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刘备则是将身前的尸首缓缓放在地上。

两人出手利索,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故而不曾惊动楼下的贼人。

曹操常于桥玄府中来往,桥玄幼子自然也识得曹操,倒也是暂时安静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曹操将孩子交到刘备手中,捡起方才那两个贼人掉落的短戈。

两人来到二楼窗前,曹操朝着楼下做了一个挥戈之势。

此处与地面相距极远,即便是他们二人从此处直接跳下都未必能得免,更何况还有一个孩童。

此时正盯着二楼的韩浩发现了两人,也见到了曹操进攻的手势。

他立刻来到段颎与桥玄身侧,将事情告知段颎二人。

二楼上,刘备裁下一块布条,遮在孩童的眼上。

接着两人凑到楼梯之前。

此时楼中的贼人也发现了些不对,刀疤脸首领皱了皱眉头,奇怪道:“为何方才他们上了楼就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了?随我上去看看。”

他站起身来,身后有几人起身相随。

只是还不等他走上楼梯,楼外已是喊杀之声大起,夏侯惇与韩浩带着楼外的军卒朝着楼中攻了过来。

疤脸汉子大吼一声,“随我上楼!”

如今人质不在,他们自不敢与官军正面交锋。

生死当前,众人再也顾不得许多,皆是窜上楼梯,直奔楼上而去。

楼梯狭小,同时只能容三四人通行。

刀疤首领原本冲在最前,只是忽的想到方才楼上的怪异之处,他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

而就在冲在最前的两人即将踏上二楼之际,却是从两侧闪出两个人来,趁其不备,抬手便将冲在最前的两人斩杀。

刀疤脸汉子在暗呼庆幸之余,却也是骤然大怒。

他心中想着今日自家多半是难有幸免之理了,如今唯一的的生机是将孩子抢回来,充当人质,以此来威胁玄妥协,如此说不得还能全身而退,不然如今楼下那些官军绝不会放过他们的性命。

再退一步讲,即便他们能冲杀出去,此事不成,回到主家他们也保不住性命。

只是即便是死,他也要拉着这两人陪葬。

他抬手指向曹操二人,怒道:“杀了他们,将孩子抢回来。”

那些贼人也自知这是如今唯一的法子,故而此时皆是挣命向前,打算拼死一战。

曹操以袍袖擦了擦青冈剑上的血迹,笑道:“玄德,有几成把握?”

一侧的刘备甩了甩手中双剑,也是笑道:“自然是十拿九稳,你我这般人,哪里会死在此处。”

“说的是。”曹操双手持剑横于胸前,大笑一声,“你我,是要做大事的。”

刘备则是右臂平举,手中长剑剑尖刚好碰到右侧的墙壁,左手抬起,手中剑指向不远处的刀疤脸汉子。

他轻声笑道:“来。”

疤脸汉子咆孝一声,“给我杀!”

…………

此时韩浩夏侯惇等人已然带着官军冲入了一楼。

楼中空寂一片,唯有楼梯处喊杀震天。他们二人连忙带人朝此处赶去。

只是等到他们赶到楼梯之处,却是发现喊杀之声沉寂了下去。

二楼楼梯入口处,此时已然堆了七八具尸体。

血水顺着木梯缓缓流到那些贼人脚边。

楼梯上的众人,包括疤脸汉子此时都是一脸呆滞。

他们这些人手上都沾过不少人命,即便是寻常的军中士卒也未必是他们的敌手。

只是如今楼梯上的两人却是让他们觉得今日他们只怕是上不得二楼了。

此时曹刘二人身上也添了多处伤口,只是两人都是打惯了群架的人物,故而并未伤到要害之处。

曹操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笑道:“今日倒是见识了玄德的身手,难怪城中都在盛传玄德为文武全才。”

“孟德身手也不差,自然与我相比还是略差上几分。毕竟我这可是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本事。”刘备调笑一声。

“那却不见得。”曹操笑道。

两人同时大笑。

此时韩浩等人已然包抄到了贼人身后。

前后被围,进退无路。

刀疤汉子怒喝一声,提刀在手,“随我冲!”

带人直朝刘备二人撞来。

既然是生死一搏,与其与身后的官军硬撞,倒不如再试一试能否抢下桥玄之子。

曹刘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吐了口气。

手中剑锋,直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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