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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根香燃至末端,已是一更天了。

按照计划, 早在一个时辰前, 将甄宓与袁熙送出城的人就应该回来复命。可直到现在, 也未见有一人或有一信送到郭嘉或者曹丕手上。夜凉如水,静谧无声, 屋中的人却越来越焦急。原来曹丕还能安慰自己或许仅是除了小纰漏,郭先生的人都经验老道定然很快就能处理好。可当他发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郭嘉也开始频频皱眉时,他瞬间更加不安。若非清楚不能轻举妄动, 他甚至早想自己骑马出城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 有仆人碎步跑到屋中。曹丕见这来的是他心月复, 心头大喜, 忙道:“快把人叫进来。”

仆人却没有立刻依命行事。他低着头道:“公子, 门外的人不是派出去的人,是夫人。”

曹丕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为何甄氏去而复返, 卞夫人就已经带着婢女走了进来。曹丕忙起身相迎, 郭嘉司马懿吴质等人则起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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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更深露重,你如果真有什么事, 唤丕过去就是,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卞夫人轻叹:“宓儿没找到,我怎么睡得下。怎么样了, 知道她去哪了吗?”

曹丕扶着卞夫人在席上坐下,恭敬的回答道:“已经问过她房中的婢女了。她去了城外的一个绣娘家中为母亲准备生辰礼,原本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婢女这才推说不知。见天色晚了,婢女也慌了,便说了。丕已经派人去城外了,这个时候想来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了。”其实,曹丕的确在几个时辰前派人出去寻甄宓,以便能带回绣娘家中遭贼人纵火,甄宓不幸遇难的噩耗。可不知为何,就连这些人,到现在都了无音讯。

曹丕正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窍,一抬头,正对上自己母亲乌黑的眸子。他的母亲可并非寻常妇孺,胆识智谋皆过绝常人,被母亲这样直直的看着,曹丕甚至开始怀疑他的所思所想都已经被看透。半响过后,只听卞夫人幽幽道:“子桓,你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打算。本来,你做什么,我都不便插手。但有两件事,我得提醒你。”

“谨遵母亲教诲。”

“这第一件事,宓儿过去所嫁非人,但自过门以来,生养子嗣奉养公婆,为你操持后院之事,件件都做的尽心尽力。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儿媳,把她当自家人。你做什么事,我不管,但你念在夫妻之情,至少,莫要伤到她的性命。”

“母亲说笑了。丕与甄氏是夫妻,又有叡儿在,丕怎会想伤她性命。”

卞夫人未置可否,接着说道:“第二件事。你父亲这些年,宵衣旰食,日夜操劳,不是在外征战讨贼,就是埋头政事。他是要干一番大事的人。你若做什么,千万要牢记,不要影响到你父亲的大业。”说完,她抬起头望向郭嘉,微微欠身,“也请郭先生看着子桓一些。吾儿愚钝,万一做错什么惹得他父亲生气,还请先生能招抚一二。”

郭嘉忙道:“夫人言重了。二公子天纵英才,年少有为,多次为主公分忧解难,诸公子之中,主公最看重的就是二公子,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曹丕心中不解为何母亲为何会说起这些,但还是借机劝道:“已经一更多了,不如丕先扶母亲回房休息。等明天一早,丕就和甄氏一起去面见母亲。”卞夫人最好还是能离开。这样,一会儿外面的人回来复命,才不会生出许多麻烦。

卞夫人轻叹一口气,眉间似藏着一抹愁色。她拉着曹丕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今夜心中慌得厉害,回去也歇不下,就在这等。等有了结果,我再回去。”

曹丕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心中想着等一会儿卞夫人困了,或许还有机会送卞夫人回去。却还没意识到,卞夫人说要等的结果,并不仅仅指找甄宓回来。

屋中又静了下来。铜壶滴漏中,水一点一点托着小船扶起,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该回来的人还是了无音讯。曹丕再也坐不住了,给吴质一个眼神,吴质立刻心领神会,刚要开口,却被司马懿拉住了手。吴质疑惑的看向司马懿,司马懿则用眼神给曹丕指了指郭嘉。

“咳,咳咳。”

郭嘉低头轻轻咳了几声,卞夫人听见后,果然问道:“先生身体不适吗?”

“夫人也知道,嘉这是老毛病了。”郭嘉笑了笑,突然脸色一变,又低头咳了起来。曹丕忙上前奉茶,等郭嘉缓过来些,回头对卞夫人道,“母亲,郭先生素来身体不好。我们在这里也是空等,不如让先生先回府休息吧。”

然而奇怪的是,一贯善解人意的卞夫人,面对曹丕这合乎情理的话,却犹豫了起来。她的秀眉微微蹙起:“子桓,你……”

“孤记得奉孝的身体早就大好了,怎么回了这邺城,又咳起来了?”

门口响起的声音让卞夫人的话戛然而止。这语气算不上严厉,但也少了几分该有的关切,让屋中人霎时都白了脸。

卞夫人轻轻叹一口气,并无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她起身相迎:“孟德,你回来了。”

“嗯。”曹操对卞夫人点点头,接着转头看向曹丕。纵使曹丕再擅于掩饰心情,在曹操严厉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心头发虚。

父亲一定都知道了。

“子桓,孤让你自己说,你犯了什么错。”

“父亲,丕不知……”

“孤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父亲,丕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维护我曹氏的声誉。”

“若你只为维护家族声誉,大可以一早回禀于我,将袁熙处死甄氏幽禁,何须费这么大麻烦放他们走?”曹操怒目而视,厉声道,“你分明是在借此事拿捏孤的谋士!怎么,刚当上五官中郎将,领副丞职,你心就大了,敢挖孤的人了?!孤还没死呢!”

曹丕骇的忙跪倒在地,司马懿吴质等人也立刻跟着向曹操跪下,一干臣子中独独剩下郭嘉还站在远处。想到方才卞夫人的嘱托,郭嘉斟酌了一下,试探着想为曹丕说句话:

“明公,二公子他……”

“闭嘴!”

曹操的呵斥一出口,不光郭嘉愣住了,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住了。他们已经多少年未曾听过曹操对郭嘉用这种语气说话了,声色俱厉,短短两字中藏着熊熊燃烧的怒火。曹丕的心彻底凉了。他将郭嘉拉入此事,一是为了招揽,二也是为了预防眼下这种情况。父亲由于郭嘉的原因,不会处罚太深。但显然,他低估了曹操的震怒程度,连郭嘉都被父亲这般呵斥,那他恐怕……

明明从江东回来之后,一切都好好的。除五官中郎将,领副丞职,代父亲统领三军,管理邺城。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已经将曹丕默认为了继承人。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郭嘉都讪讪闭上了嘴,其他人更不敢再说什么。司马懿头叩在地上,心中焦急不已。今日如果让曹操在震怒之下说出曹丕的处罚,那真的是全都完了。所以明知道可能会将一切搞得更砸,他还是顶着曹操的雷霆之怒,开口道:

“丞相,公子所做虽然多有不妥,但的确是为丞相着想,请丞相明鉴。”

“哦?”曹操的目光射来,司马懿只觉背上一冷,“孤倒想听听,你还能怎么为这逆子辩解。”

“公子没有将袁熙杀死,一是担心甄夫人怨恨,于叡公子不利;二是因为公子知道,袁绍倒行逆施,染指天命,但丞相大度宽容,顾念旧日情分,不知丞相是否会因为袁绍再无其他子嗣,留下袁熙这一血脉,这才不敢擅自将他处死。”

“那他可以第一时间告诉孤,让孤来处置。”

“回禀丞相,公子听闻丞相的头疾是因多年忧虑国事所患,不愿用自己的家事再烦扰丞相。同时,公子也确有不妥之处,他不希望丞相因此事责怪他连后宅之事都处理不好,所以才拜托郭先生暂为隐瞒。但公子绝非有意一直欺瞒丞相。他只是希望能在处理完一切之后,再向丞相负荆请罪。请丞相想一想,若公子真的想瞒着,又何必将所有的事与郭先生全盘托出,郭先生又何等聪明,若公子有半点邪心,郭先生也当早就将此事回禀丞相。其中种种顾虑,还请丞相思量。”

“……孤竟不知,你比孤这个当父亲的,更了解孤的儿子。”

“丞相日夜烦劳国事,公子虽怀孺慕之情,却不敢因自己之事打扰丞相。懿为公子幕僚,故而才能体谅一二。如有不当之处,还请主公责罚!”

说完,司马懿又一次将头叩在地上,俨然一幅任凭发落的模样。他不知道他刚才的一席话,曹操能信多少,七成?五成?三成?但哪怕仅有三成,也可以让曹操知道曹丕此举,绝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培养势力,就算方法有误,曹丕也考虑到了大局。只要曹操知晓了这一点,曹丕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子桓,司马仲达的话,你以为,孤当信吗?”

“父亲,无论如何,丕将此事瞒着父亲就已是大错。请父亲责罚。”

听到曹丕这句话,曹操怒极反笑:“你倒是乖觉,只认隐瞒不报一罪。”

曹丕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都说责罚,好,那就依你们所言,孤定要罚你们。”此时,曹操的声音中的怒意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脊背发凉的冰冷,“司马懿,去官留职。仓舒正缺个教书先生,你出身儒学世家,此事就交给你了。”

“懿遵命。”曹操这是要分化曹丕与他的关系。但只要留在丞相府,一切就还有机会。

“至于你——子桓,你的五官中郎将是天子给拜的官,孤不敢动。但你性情太过顽劣。从今日起,将你手中一切事务交给你四弟,好好闭门思过。”

曹丕紧咬着下唇,心中再有万般不甘,也不能显露出分毫:“丕谨遵父亲教诲。”

“还有——”正当众人以为曹操的话已经说完时,曹操突然看向了郭嘉,“奉孝,你随孤出来!”

郭嘉自先前被曹操呵斥,脸色就不太好。听到曹操此时唤他出去,郭嘉心头大概猜到所为何事,脸上霎时更没了血色。但曹操的语气容不得他推月兑,他只能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走到曹操身边。

眼瞧着曹操要走,曹丕终于忍不住问道:“父亲,甄氏她……”

声音戛然而止。曹操眼中的寒意,让他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他只能僵在那里,曹操冰冷的声音让他身体微颤:

“甄氏,不是遭流匪残害,死在城外了吗?”

直到曹操带着郭嘉走出屋子,都没有人敢说话。到最后,还是卞夫人将曹丕从地上扶起,轻叹了一声:“你啊……这件事,就算你不告诉你父亲,也该先与我说一下。”

“公子是怕与夫人说了,让夫人为难。”吴质代曹丕道。他们也曾想过,是否要将此事告诉卞夫人,毕竟这是后宅之事,卞夫人来处理名正言顺。可曹丕却说,自己母亲素来事事以父亲为重,若是知晓了此事,论情理必定当告诉父亲,以免耽搁正事。一边是夫君,一边是儿子,卞夫人必然会为难。

就像今晚之事。虽不知卞夫人是从哪里看出不对,但她能做的也只有深夜至此陪着曹丕一起面对曹操的斥责,甚至连一句为儿子求情的话都不会说,即便眼中已满是心疼。她多说一句,就是以私情压公事,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

被卞夫人扶起来后,曹丕一直定定的看着曹操渐行渐远的背影:“母亲,丕不懂。仅是因为这件事,父亲怎么会这么生气。”

卞夫人叹气:“你以为这事是小事吗?看来你父亲说得对,你是该好好思过。”

“不,丕是说,为什么父亲会这么生气,为什么——会对郭先生这么生气。”

还有,是谁说服父亲提早回邺,是谁能绕过郭嘉拿到今夜行动的情报,又是谁在背后搅动这一切。

屋外,曹操与郭嘉的身影已经融入夜色之中。但在这之前,曹丕看的真切,郭嘉一直走在曹操身后。夜色寒凉,郭嘉几次停下脚步,俯身咳嗽好久,才能缓过来。但自始至终,曹操都没有停下等,甚至没有回一次头。

不知为何,曹丕心头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今夜发生的一切,不是结束,而将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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