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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章 和密泽瑟尔的谈话(1)

“请进。”

仍旧穿着黑色亚麻长袍的法师推开门,“猊下。”他僵硬地冲站在窗前的密泽瑟尔弯弯腰——法师甚至能听到脊椎跟缺乏润滑的齿轮一样咬合时发出难听的吱嘎声,“我想找你谈一谈。”

密泽瑟尔愉快地看着法师,他轻易地从年轻人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忍耐的迹象——对大星见来说这并不算困难。不过也有可能是法师根本无意隐藏自己的敷衍和焦躁。

“不要用那个凡人的头衔称呼我——你可以直接叫我密泽瑟尔,”他自窗前离开,朝法师走来,“这本身已能代表最大的敬意。”

“至于说谈话?”这位苏伦森林意志的化身在一把木椅上坐了下来,他指了指对面的空椅子:“我的房间大门为任何心怀善意的人敞开。”

密泽瑟尔的房间以最大可能体现了他本人的想法,意思是,只要你呆在这儿,就能意识到这里的每个地方,从装饰有藤蔓的木椅到以雕刻林鹿的墨水瓶,从窗帘上隐约透出的群星到窗框上连绵的山脉浮雕,所有的一切都无声表示这里是属于密泽瑟尔的世界。

夏仲的视线从天花板上缓慢前进的星辰滑到桌面粗陶的杯子上,最后停留在坐在对面的密泽瑟尔本人身上。

他收回为客人倒茶的手,“喝喝看,这是来自本年度的收成,虽然不如刚收下时那样甘甜,但如今也别有一番风味。另外,你愿意来点点心吗?小圆饼和鹿女乃蛋糕都非常美味。”

“噢,谢谢,不过我不太喜欢甜食,茶就好。”客人回答道。

“也许我应该将糖罐和牛女乃拿过来,”看似年轻的星见抱怨道:“抱歉,不过也许是我上了年纪,那味道对我来说过于甜腻,不过孩子们倒是很喜欢。”他端起茶杯,“老年人还是不要太经常去尝试新生事物比较好。”

夏仲看着对方光滑的脸,拿不准自己要不要问问他的年纪——从一个与自己年轻的人嘴里听到老年人的自称,哪怕是夏仲也无法将它轻易地当作没听到过。

“如果你有事先向这里的任何人了解过,孩子。”几乎被客人纠结的脸色逗笑了,密泽瑟尔啜饮了一口茶水借以隐藏表情,然后他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就应该知道我出生在那场愚蠢的战争之前。”

七叶法师庆幸他暂时还没有决定往自己的嘴巴里倒入任何液体或者食物,他并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失礼——尤其是这位的面前。夏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以让自己在这把老旧但足够舒适的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些,“嗯,那可真够久了。”他干巴巴地说道,然后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蠢了,于是决定说点别的补救一下:“也许活太长的坏处是很容易无聊。”

密泽瑟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光中包含着一些异常复杂与不可言说的东西,但最后这位星见只是简单地说:“当你经历足够多的事,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你顶多只要午后的一杯浓茶,合适的阳光和一本没看过书,那就已经足够好了。”

他的脸的确年轻得过分,但密泽瑟尔,这位度过漫长人生的萨贝尔星见的眼神已经苍老不堪,它停留在年轻的客人脸上,却难以生出任何温和或者柔软的意味——时光已经将那些过于温暖的东西渐渐从这个老年萨贝尔人身上剥离开,只留下坚硬的,纯粹的内核。

“我想知道您,”法师踌躇了一会儿,不过他仍旧说了下去,“异界的客人,什么的。我是说,为什么您”

“是的,异界的客人。”密泽瑟尔打断了夏仲的话,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噢,我可真怀念和月的味道。”然后他放下了茶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任何多余的,不应该有的内容。”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我认为那并非你本意,可怜的幼星。”星见的眼神里带着安抚和些微的怜悯,“不过你对这儿适应得不错,嗯?你有一个好老师。说实在的,我可真吓一跳,贝纳德的信刚寄回来,她居然找到了一个果实。”

夏仲疲惫地将上半身放松靠到椅背上,“我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做了这个。”法师半是抱怨地说:“任何人都得吓一跳——我是说,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跟你说,你是个萨贝尔人——塞普西雅,这可谈不上什么好事儿。”

“你不喜欢。”

“对,我不喜欢。我不得不反复说一个特别蠢的谎言,在一个对这个谎言了如指掌的人面前,我应该去感谢贝纳德,至少她没有当场拆穿这个愚蠢的伪装。”

“成为一个萨贝尔人让你这么难堪?或者不舒服?”密泽瑟尔为客人喝了一半的茶杯倒满,“你不喜欢苏伦森林?”

“我回答过相同的问题。”法师一边思考一边告诉对方:“我挺喜欢这儿的,没有任何理由不喜欢。但我为什么一定要以一个萨贝尔人的立场喜欢呢?我不是萨贝尔人,说实在的,我也看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能成为一个星见——真见鬼!我甚至还得从最古老的卷轴里寻找关于你们的只字片语,如今自己倒要拥有这个崇高的身份啦!”

法师无奈的语气成功地逗笑了密泽瑟尔——他真正地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带有温度的微笑:“许多人狂热地追求着这个血脉和身份。在很多年之前,至少在我还能谈得上年轻的那个时代,凡人的法师和贵族妄图得到我们的力量——美丽的,正值育龄的少女,英俊挺拔的男人,或者更恶心和可怕的诱饵,噢,我真是见识过许多可笑的事了。”

“所有的一切听上去似乎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精准。”

他们暂时中断了谈话。而冬日懒散而单薄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在桌子上占据了一小块地方,空气中的轻薄的微尘在阳光中沉浮,放置在墙边的书架上卷轴和书本的数量多到惊人,它们危险地停留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并且看上去摇摇欲坠。

茶杯已不再蒸腾起袅袅的水汽。密泽瑟尔起身往水壶中添了点儿水——来自房间里一个洁净的木桶。将它放置在一个小小的黑色炉灶上。

“我不太喜欢壁炉。”在忙于这一切的时候星见说道,“这里的确很潮湿,不过我们有许多方法可以避免过度的水汽,星塔又远离地面。”

法师对这一点表示认同,“尤米扬大陆的冬季潮湿得过了头,不过这里还好——应该说是整个冬季里我发现最为温暖和干燥的地方。”

“感谢固伦山脉,它不仅挡下了奥萨斯洛夫的风袋,也将那些过于充足的水元素拦在苏伦森林之外。”在水壶沸腾后密泽瑟尔将它提起来,然后打开茶壶盖儿,热气腾腾的亮白水线很快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好啦,我们很快能喝上第二壶茶啦。”主人如此宣布道。

“不过我好奇的是,”法师拿起一块微黄的蛋糕,他带着些疑虑地看了看,但最后还是放进了嘴里,接着法师露出些许的诧异——他挑高了一边眉毛,卷起了嘴唇,“噢,这味道真不错!”夏仲甚至忘了刚才他想说什么,开始全心全意地赞美起羊女乃蛋糕:“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我们的亲戚,我是说沙弥扬人,他们喜欢饲养一种叫做巴斯本的林羊,只因为巴斯本的羊女乃味道独特而美味,并且数量很多,一只母羊每天能出产三安卡磅以上的羊女乃。”客人对蛋糕的喜爱显然取悦了主人,他殷勤地将盛放蛋糕的盘子推到夏仲面前,“你可以多吃点儿。”

“谢谢,不过一块就够了。”用茶水将喉咙里剩下的蛋糕冲进胃袋,法师终于想起他刚才想说什么,“抱歉,我刚才想问,你们是怎么判断出我的身份——即使我一再表示本人和苏伦森林毫无关系?”

“每一个踏入星空之间人都是萨贝尔人,”星见眨眨眼睛,“或者我们可以说,只有萨贝尔人才能踏入那个房间。”

“然后?”

“盘旋在其中的星群之力会将那个冒牌货丢出星塔。”密泽瑟尔笑得优雅极了——就连夏仲也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哪怕是这样毫无温度的笑容,也能在他脸上出现类似刀锋般凛冽的美丽,“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这种不幸的事。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还能活下来。”

夏仲瞪着这个代表苏伦森林意志的男人,他将涌到嘴边的话换成了另外的:“但我并不是萨贝尔人——我是说,我和这里毫无关系?”

“是吗?”仅仅这样回答之后,密泽瑟尔便闭紧了嘴巴。他笑得可恶极了——对,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夏仲开始担心他今天想知道的问题究竟能得到多少答案。

“好吧。”最后法师妥协了,“你的确拥有这个权利——什么都不说。”

“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星见建议道:“幼星,尝试一下自己去寻找这个答案,我认为当你知道答案后不会想要从别人嘴巴里知道它——”他的眼神复杂起来,“因为这样你至少可以假装一下这个答案整个世界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法师端起茶杯,凝视在杯子中自己的倒影,然后缓慢地凑近了自己的嘴唇。夏仲感到滚烫的,醇厚的茶水流进了口腔,然后通过喉咙,最后安稳地滑落到胃袋中。

“我认为您对塞普西雅的了解不比星塔的法术要少。”七叶法师放下茶杯,他开始叙述另一个让他头痛的问题,“至少贝纳德是这样告诉我的。”

星见轻微地点了点下巴,“我无意于自夸,不过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这两条道路的相似和不同。”

“您似乎度过了非常漫长的一段岁月?”

“的确。”

“也许您见过许多法师?我可以猜测在苏伦森林封闭之前,还有那场愚蠢的战争中,您都和法师们打过不少交道?好的或者是不好的?”

密泽瑟尔盯了法师一会儿,“看来你遇上了个大麻烦,”他意味深长地说,“并且还是个塞普西雅的信徒无法解决的麻烦。”

“……至少我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夏仲稍微转开头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他盯着房间里一个小小的雕像,“而我并不希望给我的导师带去烦恼。”

“所以你现在将烦恼扔给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人了。真聪明。”不知道是刻薄还是赞美地说了一句之后,星见的视线落到夏仲所看的那个雕像上——一只奔跑的林鹿,“某个沙弥扬人送给我的——虽然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不过后来的确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木匠。”

“我不了解星塔的法术是如何运作的——不过对于我们来说,一个出色的法师不仅拥有宽阔而稳定的识海——不仅能够容纳深厚的魔力,还能稳定地联接塞普西雅的魔网——而我似乎拥有前者,但是后者出了问题。”

星见的表情在珍珠白的热气之后看起来带着某些不真实,“你们联接魔网,而我们联接星辰,不过我倒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星见——或者是哪位法师,拥有宽阔稳定的识海却无法联接魔网,又或者是星辰。”

他以十分确定的语气对法师说道:“这种事儿从没发生过。”

夏仲感到有一团滚烫的,憋闷的气体盘踞在他的胸膛里,让他喘不上来气。

“你试过别的方法吗?”

“冥想。我在深度冥想中看到了那条小径——它藏在迷雾之后,触手可及,但我就是无法迈出那一步!就好像双腿被绑上了一个沉重的铁块,不管是多么小的步子也跨不出去。”法师将脸埋进了双手中,沉闷的声音就这样传了出来,“我能感受到魔力的流动,它粘稠得就像最上等的蜂蜜,几乎要真的困住我的双脚,”他放下了手,年轻人看上去疲惫极了,就像一个经过漫长跋涉却停在终点之外无法前进的旅行者,“但是我伸出手,它就从指缝中偷偷溜走了。”

密泽瑟尔以一种微妙的,无法形容的表情看着夏仲——他的右手贴上嘴唇,眼睛因为思考而显得明亮而尖锐,最后星见说道:“我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如果你能感受到魔力的流动,那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挡你联接魔网。”

法师沉重地点头。他看上去什么都不想说了

“感谢亚当弥多克,”星见的眼睛愈加明亮,他愉快地笑了出来,甚至笑出声,“夏仲·安博,我可以确定,你的确流着属于苏伦森林,属于萨贝尔人的血液了。”密泽瑟尔甚至站了起来,他撞翻了椅子,却全然没有顾及——这样的举动对于他来说,稀少罕见得堪称珍贵,“命运的长河终于流经注定的渡口了!”

夏仲看上去僵硬了,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密泽瑟尔大笑出声,在房间里来回快速地走动,衣袂翻飞,他甚至在空气中狠狠地挥动了几下拳头,最后总算扶起了木椅重新坐下来。

“你得留下来。”他的眼睛紧紧地,甚至是充满了胁迫感地,就好像鹞鹰盯住了草丛中的猎物那样死死盯着夏仲,密泽瑟尔大声说道:“你必须得留下来。”

七叶法师觉得胸膛中的那团气体现在弥漫到了整个房间中。“为什么。”他压抑住自己离开的冲动,“你发现了什么。”夏仲确定地说道,“你说我流着萨贝尔人的血——而你我知道这是极其荒谬的。”最后的一句话带着法师无法抑制的怒气。

密泽瑟尔愉快地——真正愉快的笑了出来,“年轻人,”他似乎对夏仲的愤怒感到异常不解,“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他慢吞吞地说:“就像一头被困在森林里的萨迦内,在阴暗而古老的树木之间团团转,试图寻找一条通往温暖棚屋的正确的路径,但紧张,疲惫和愤怒已经主导了你的思维——每一丝思想都被回家的念头占满啦,可怜的萨迦内——它永远无法找到正确的道路。”

夏仲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虽然那是种美丽的动物,”法师将盘亘在胸口的热气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咽下,感受它沉甸甸地呆在胃袋,就像一团火那样烧灼着他的内脏,“但它永远也只是一只听从主人召唤的畜生而已。”

“噢,这样说可不好。”密泽瑟尔微笑,“那是种很可爱的畜生,对萨贝尔人来说是我们终生的同伴,在人类的世界中你沾染了许多不好的习惯,幼星,你应该学会对你的同伴更好些。”

“我喜爱我的矮种马,也挺欣赏萨迦内——不过我不打算把自己和马匹以及麋鹿放到一个地位去。”夏仲冷静地说道,“至于人类的习惯——我倒是觉得萨贝尔人的习惯不怎么让人欣赏。”

“幼星,你得开始学习一些属于我们的规矩——别急着拒绝,如果你希望得到那个答案。”星见并未对年轻人的不敬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他依旧保持着迷人的,优雅的微笑,“我想你很需要,对吗?”

夏仲第一次发现,也许传说本身就经过了无数的加工。至少是在萨贝尔人的问题上,法师发现了许多记载之外的东西。

不怎么会让他高兴的东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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