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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凤楼大堂的柜台后面,戴着瓜皮帽子的中年掌柜正拨打着算盘,清瘦的脸上神态谦和。偶尔目光一闪,大堂里外扫视一圈,方才显露出些许精明强干。

门口进来的客人吸引了掌柜的注意。一个穿着绛色褙子的年轻美貌女子,大月复便便的,显是有了月份很重的身孕,却牵着一个青布夹袄的年轻男子的手,那男子头发长不足一分,一看就是蓄发半月的光头。俩人牵手进来,一路互相对视着,眉眼之间含羞带笑,情意绵绵。

掌柜在这有凤楼里主事多年,各色人等见的多了。但像眼前这对男女如此招摇过市的,却还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掌柜的,开一间最好的上房。”杨铭走到柜台前,大咧咧地说。

“两位客官从何而来?”明太祖规定的路引制度到明朝中后期早已名存实亡,客人没有出行证件,问一问是合情合理的。当然,客人回答是否属实,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杨铭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身边的小说话了。

“遵化人氏。”

“因何来此?”

“为鞑子掳来。”

问尽于此。现在满城都是难民,那些难民中的富贵之人,向钱庄借了银子,入住客栈酒楼的,也不是没有。

“本店最好的上房一天五钱银子,房间二进,用具齐全,包平常饭食。”掌柜面色平和地微笑着。

“那好,先订两天。”杨铭说着,扭头看着旁边的小。

小与杨铭对视一眼,眉梢眼角带着笑,从袖中取出半截银镯子放到柜台上。

连房钱都哄着要女人出,果然是诱拐良家的败类啊。掌柜内里心念转动,脸上却波澜不惊。这个价钱他是赚到了,适才给杨铭报的是标牌价,实价其实三、四钱银子足矣。

更让掌柜惊奇的,小眉梢带笑的扔出镯子,杨铭居然将她一把拉近,凑上去作势要吻……

小胳膊拦着杨铭,侧着脸含羞带笑地躲避着,但身体的动作却是如此的软绵无力。

饶是那掌柜看惯世态人情,见此情景,也不禁哑然失笑。

楼上的客房里外二间,雕花格架,黄花梨的用具,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水墨字画,竹制熏笼罩在香炉上,散发着袅袅迷迭香。

“你不要负我。”小依偎在杨铭的怀里,身子颤抖着。

“我会永远爱护你。”杨铭吻着小的耳垂,轻声的许诺。

“请檀郎给我信物……”小的声音似在梦呓。

信物?杨铭现在是标准的身无分文,哪有什么信物。总不能把随身带着的格洛克19给小吧?

略一思索,杨铭摘下了手上的腕表。

西洋钟表最早是由利玛窦于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带到中国的,到崇祯年间,自鸣钟已经广泛被上流社会所熟知。

杨铭递给小的腕表是一块欧米茄的中性表,也并非什么昂贵货色。但在小看来,如此精巧细致的钟表显然是奇珍异宝。

小接下信物,一时神态倦,娇柔无限。

“檀郎,奴家也有信物……”小取出新买的白绢罗帕,铺于床上。

留下谢庆元俩军士在楼下等待,范同舟移步上楼。军士警员进入娱乐场所包房,恐引发慌乱,古今如此。这一点规矩范同舟是知道的。

看着眼前的两名军士,为首的那个身带强弓,腰悬箭囊,面色肃然,钱掌柜不禁心中一动。想着范同舟如今在县衙和将军府两边行走,左右逢源,连知县大人都对他更加礼敬几分,今日他来有凤楼,交结铺垫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钱掌柜何等机灵,立即招呼两位军爷落座,叫来小二斟茶,自己却从柜台底下拿出银箱,拣了两粒五六分的银子,塞给谢庆元俩人。

银箱打开,一堆碎银铜钱之上,半截手镯赫然醒目。谢庆元瞳孔猛然一缩,顾不上递来的银粒,却问道:“掌柜的,这银镯可否借某一观?”

钱掌柜一惊,心想这军士胃口太大,把自己当成肥羊了,也不想想能在这城里开这片酒楼的,岂会是毫无根基?别说眼前的军士,就算是范同舟,自己东家也不怵他。

心念转动,钱掌柜取出银镯交与谢庆元,口里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寻常镯子罢了。今天一对客人来店投宿,要了最好的上房,拿这镯子付帐……”

谢庆元却不答话,看着手中的银镯。扁扁的镯面上锻着海棠花纹,中间两行阳文铭字“及笄倾城,乔木莺声”。

拿着银镯的手攥紧了,截断处的尖角深深地陷进谢庆元的手里,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楼上的雅室里觥筹正欢,一桌人众星捧月般围着刘必显敬酒夹菜,未免冷落了陪在次座的何如水。这何如水倒也不惊不辱,随口附和几句,目巡一圈,却见范同舟面带笑容推门而入。

雅室内众人大多与范同舟认识,见他到来,少不得又是一番推杯换盏。范同舟虽然神态自若,一一应酬,内心里却是焦急万分。何如水看在眼里,心中生疑,目光更是盯得紧了。

却见范同舟借机挪到刘必显身旁,耳语几句,刘必显顿时神色一变,瞬间又恢复笑容。原本高坐首席正位的刘必显,开始主动敬酒,论资排序的一巡酒喝完,随即含笑告辞。

看着刘必显和范同舟离去的背影,何如水若有所思。

杨铭一觉醒来,窗外已是一片夜色,搬砖的辛劳加上刚才的几番暴风骤雨,杨铭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见枕边的小以手支头,含笑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眉间心上全是郎情妾意。

“檀郎……你醒了……”小浅笑盈盈。

杨铭一个翻身,搂着身下的小深深一吻,丁香缠绕,再赴云雨。

有凤楼背街的小巷里,一个肩上背着长哨角弓的身影在黑夜里徘徊。楼上客房窗户灯影摇,隐约传来轻笑娇喘声音,他手里的半截镯子攥得更紧了,指间的鲜血沥沥滴下。

崇祯二年十一月初一日夜,北京城东面300里的官道上,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的四千骑兵部队正在向西急速前进,隆隆的马蹄声像天边的滚雷,震动着无边的大地。

中军弓手谢庆元骑着战马,背着角弓,和他的五百名同袍一起,在滚滚洪流里向前疾驰。

前方,就是遵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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