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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呆呆写什么破书顺垄沟躺着得了

特殊时期刚开始,全县教师们都是集中在县城里统一搞的。从66年7月15日开始到8月21日止,共进行了38天。

西八千公社的教师队伍住在县委党校,公社共有70多名教职员工,分住在两个大房间里,这里既是寝室又是会场,夜里把被一铺就睡觉,白天把被一周就是会场。前三天还算平稳,一切正常,到了第四天枪炮突然就响起。

一夜之间,整个党校院内的墙上,窗子上,门板上,到处都贴满了我的大字报,这些大字报都是杜撰、想象、猜测,发挥了一切整人之特长,集大成而不顾,断章取义,把反面人物的语言一段段摘抄下来,然后段与段之间再用大字报作者的语言衔接与贯穿,该颠倒的颠倒过来,该理顺的理顺回去,他想答到什么效果就怎样去写,完全不顾客观实际。他们认为这样还不够,还在屋檐下拟了一条大横幅:大家要睁大眼睛,都来看周扬的孝子贤孙――王国忠的反动真面目!

把我和周扬挂上钩了。周扬是中宣部部长,当时也在挨批判。

关于特殊时期初期,我不想详细做描写了,还是留给后人吧!

在这里我只想写写我被遣送回乡之后。

我家住在沟西生产队。西八千村共有五个生产队:前芦队、后芦队、沟东队、沟西队和东后队。沟西、沟东和东后队之间是一条人工开凿的顺水沟,目的是把北大甸子的水引到海里去,人们叫它东沟。

我被遣送回家的第二天,即3月18日午后一时左右,我便去生产队报到。

生产队长叫王凤国,是我的叔辈,社员们不叫他本名,都叫他活老爷子。他是土改时期的老党员,已经五十开外了,但身体很硬朗。当时,他正蹲在队部院

的窗台下,双手抓个衬衫在捉虱子,他捉住一只就往嘴里一扔,捉住一只就往嘴里一扔,扔个三四只就咯嘣咯嘣地嚼,一边嚼一边还哼着歌:“咬瘪虫,咬瘪虫,再想咬瘪万不能!”这歌唱的让人莫名其妙,到底他是瘪虫,还是虱子是瘪虫!给人弄的一塌糊涂。

我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大叔。”

他抬起眼睛看看我,说:“咋的啦,国忠,叫人给整家来了吧!”然后,他又捉了一个虱子,接着说,“我说你不是好折腾吗,呆呆写什么破书?顺垄沟躺着没那么好了!”他是满嘴的埋怨。

我说:“大叔,这回我顺垄沟躺着来了。”

活老爷子说:“躺着好,躺着好。俗话说好吃不如饺子,坐着不如躺着……”

从此,就成为了一位带引号的社员了。和大家一个样,别人铲地我也铲地,别人刨粪我也刨粪,别人歇崩我也歇崩,我虽然离开了学校,却少了许多的烦恼。但好景不长,到了五月份,抚顺市的知青便来到这里,大车小车来了几十号人,男的女的都有。

在进村后的第一个欢迎会上,活老爷子先讲了话。

他说:“农村是广阔的天地,欢迎有志有知识的青年到农村来战天斗地。”

然后,贫下中农代表张树齐也讲了话。

他说:“农村只有贫下中农是最革命的,热烈欢迎广大城市知青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最后,知识青年代表郜玉林也讲了话,他是位高个头的青年,身体还算匀称,就是眼睛叫人不怎么喜欢,像似近视,又像色盲,也可能什么都不是,但总是那么唧咕眨咕的,眼睑都眨咕红了。

他说:“我们广大知识青年从繁华的都市来到这偏远的农村,第一,是为了战天斗地,磨炼我们的意志;第二,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改掉我们身上小知识分子的不良习气;第三,这一条是最为关键的,就是直接参与农村的斗批改。”中间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我,他又说:“听公社介绍说,你们这里有一个被遣送回乡的反动臭老九王国忠,就以他为例。斗,就是要斗倒王国忠,批,就是要批臭王国忠,改,就是要改造王国忠!”

这一下,箭又放在了弦上。

知青们安排好了住处之后,就来找活老爷子请战。

郜玉林说:“王队长,给我们任务吧!”

“什么任务?”活老爷子问,活老爷子有些懵懂。

郜玉林说:“批判王国忠。”

活老爷子说:“大批判还是先往后放一放吧,你们得先学点活计!”

郜玉林不同意,他说:“不,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不能抓生产促革命,那是本末倒置。”

于是,第三日的白天就要召开批判会,这回活老爷子不同意了:“你们白天开批判会,地什么时间种?”

当时,正是夜来南风起,五月人倍忙时节。

郜玉林说:“夜里种!”

活老爷子生气了:“真是任嘛不懂,乱呛黄瓜种,夜里是种地吗?一公一母那是种人,小伙子!”

郜玉林嗫嚅了:“要不什么时间开会?”

“要想开就在晚上,不想开就拉倒!”活老爷子说,“我不是不支持你们,但得有个轻重缓急,你为批判会负责,我得为全队人口吃饭问题负责。”

郜玉林他们只好在晚上召开批判会。

沟西生产队队部是两间房子大炕,地下还有一盘石磨,这石磨是逢年过节专给社员们磨豆腐用的,外间地下砌有一个大锅台,上按30印大铁锅,磨完的豆汁过包点卤水都在此进行。西边就是饲养场,一个大筒屋子三间,拴着十几匹大骡大马。

先到的人都在炕上,有的坐,有的半躺着仰在那里。后到的人都在地下,地

下什么坐席也没有,有的顺手捡了一块木版或纸壳或几根秫秸棒当垫,有的什么也没有,只好疙蹴在那里,底下始终是冰凉。

炕是火炕,总是温凉不热的,人们躺上去就起鼾声,坐着的人也眯眼不睁,似睡非睡的样子。只有坐在地下的人比较精神,因为他们脚接地气。

活老爷子在这种会议上插不上嘴,他只能在一旁当听众。

这样的会议只能由郜玉林来主持。他在下乡之前是个造反派小头头,对玩人

很有一套鬼点子。

我第一次就叫他们给玩了。

那天,他们先把我放在外间地的锅台旁,让我站着,等他们喊我。他们在屋里做着准备,按堆子,让这个发言,让那个发言,告诉你说什么,他说什么,还

告诉别忘了。一切都安排停当,郜玉林便喊我:“王国忠。”

“有。”我答应一声便往屋里走,刚踏进门槛,郜玉林又气势汹汹冲过来,对我大吼:“谁叫你进来的?”

我说:“你呀!”

他矢口否认:“我啥时候叫你进来的?快给我滚回去!”

我只好又滚回去。

当我退回到原处,还没站稳的时候,他又喊:“王国忠。”

我不敢再往里走了,有前车之鉴,我只是答应了一声。仍然站在原处等他再喊下一句,但他就是不喊,我也不敢进去。他看我不进去,郜玉林和几名知青就怒气冲冲冲出门来:“叫你进去,为什么不进去?”

我说:“你也没叫我进去呀!”

郜玉林说:“我不是喊你的名字了吗!”

我说:“第一次你喊我的名字了呢,我进去你就叫我滚出来,这次我敢吗?”

然后,他又命令我:“给我站好!”

我又赶紧站好。

郜玉林和那几个知青有回到屋里,站在明亮的电灯下,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大眼瞪小眼,一瞅白瞪眼。瞅了半天,谁也没有动静,郜玉林又喊上了:“你为什么不进来?”

我说:“这次,你连我的名字都没喊呐!”

“你的臭名字还值得我一喊吗!”郜玉林瞪起了眼睛,“好,他不进来咱就请他进来!”说罢,撸胳膊挽袖子指挥几名知青将我拖进屋里,摁倒在地上。紧跟郜玉林其后的柳峰将一只脚踏在我的后背上,并大喊:“这叫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他们觉得这样还不过瘾,然后,又将我拖起,往后墙上撞,一下接一下,哐当哐当的,我有点被撞零碎的感觉,他们却哈哈大笑。

这时,别人都不敢吱声,活老爷子实在憋不住了,他说:“我说老郜家玉林,

你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他是人,不是小猫小狗任你们耍着玩!”

郜玉林说:“王队长,咋了,我们这不是耍着玩,这是斗争会前的小序曲。”

活老爷子说:“我不管你是什么序曲,反正这不是好曲,如果你们坚持这样,请你们赶紧回你们抚顺去,我这里不要你们!”

活老爷子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开始往回?他们。

但知青们也不是孤立的,他们背后有两个支农的解放军,一个王排长,一个是陈班长。王排长是辽宁人,矮胖子,他有个特点,轻易不表态,总是沉默着;陈班长四川人,个子比郜玉林还高一头,他正好和王排长相反,总爱乱表态,他一说话满嘴冒白沫子,这不,活老爷子刚说完,他就开始斥责,说:“王队长,我不是说你,就你这敌我不分的立场,生产怎么能搞上去呀!”

活老爷子也不勒他。

?协主席张树齐说话了:“陈班长,我们沟西生产队是西八千大队什么都属一流的生产队,不仅生产搞上去了,分值也高,给国家的公购粮年年也是我们上缴的最多,你怎么能瞎说呢!”

陈班长说:“生产上去了,不等于政治上去了,相反政治上去了,才能代表生产上去了!”

张树齐说:“陈班长,你的理论是不是有点太荒谬了,我们就天天坐在屋里斗王国忠,地里的庄稼就能一茬接一茬往上长。我总觉得有点悬乎,不贴谱呢!

那是庄稼,要播种、要锄草、腰间苗、要培土……像你说的那样,我还没经历过,也许我活的太年轻,才六旬。”

张树齐说了很多,也不给他留眵目糊,陈班长就不和他争了。

他说:“张大爷,你是老贫农,又是大队?协主席,我就不和你争论,但要警惕你的思想还是很危险的。”

张树齐说:“你说我的思想危险,还不如说我们?协危险得了!”

陈班长:“那我可不敢!”

“借你各胆!”张树齐说。

陈班长一看张树齐也僵鼻子了,就不和他接话了,他丢下张树齐又去和活老爷子套近乎。

活老爷子靠在炕头的火山墙上,正在用纸卷旱烟呢,纸是破报纸裁成的二指宽的小条条,烟是家种的蛤蟆癞,味道很浓烈,点着一吸,满屋子都是旱烟和油墨的混合气味。

陈班长凑过去讨要:“王队长,吸什么好烟哪,送给我一支不行吗?”

“送给你一支行是行,就怕你说我拉拢革命干部。”活老爷子撇撇嘴回答说。

陈班长说:“我是啥干部,顶天皮是个小班长。”

活老爷子说:“班长还小啊,比芝麻粒大多了!”

“王队长可真幽默。”陈班长只好笑了。

“我用不着你来给我上大刷子。”活老爷子说着卷了一支烟,然后对着了,伸手递给了陈班长。

陈班长接过烟,猛劲一吸,呛得他吭吭咳嗽了十几声,连猫腰带拍胸脯子,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然后,他对准活老爷子耳边,小声说:“王队长大叔,,咱们还是要说点刚才的事情,又是老党员,不要站在知青的对立面。”

活老爷子瞪起了眼睛,说:“我是站在他们对立面了吗?我是告诉他们不要把孽领家去!”

陈班长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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