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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无耻士绅 下

一行进了花园,沈犹龙原本还要与那些士绅叙话一番,却远远看到门前有一老者拱手迎候,当即快步走了过去,温言说道:“哎呀,子集兄,怎劳烦你在这里等待,实在是沈某失礼失敬啊。”

“老父母哪里的话。”陈子壮当即握住了沈犹龙的手说道:“自总督大人来到我岭南,岭南局势安稳,市面繁荣,老朽本该主动拜访,却因为体虚年老,身体不如从前,才是失了礼数,这一次是广东士绅同道十数人一起,才敢相邀。大人来到,我南园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陈子壮不过五十岁,鹤发童颜,这些年致仕在家,少了朝堂的勾心斗角,精神气却是好了不少,完全没有他自称的年老体虚。

二人一边说着,陈子壮拉起沈犹龙的手,进入了红楼正堂,而花园里的士绅也是随即进入,近二十人,站了满满一屋子,倒不是这正堂小,而是堂内还摆着五张桌子,占据了大半空间。

陈子壮拉着沈犹龙到了居中一张桌前,原本是要坐下的,却见他身后还跟着三人,只有海述祖是本地人,他是认识的,而那儒雅文士,虽然没见过,但陈子壮也能猜出来,是沈犹龙的幕宾赵文及,倒是李肇基这个年轻人,完全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哎呀,不想怠慢了客人,请大人介绍一二啊。”陈子壮连忙说道。

沈犹龙笑呵呵的说:“海忠介公家的嫡孙海述祖,大家应该都认得,这位是沈某在官场倚重的赵文及赵先生,多年好友了。”

众人多见过这二人,至少听过其名字,纷纷抱拳,或称幸会,或言久仰,相互熟络起来。

沈犹龙却是着重介绍了李肇基,说道:“这后生,你们或许没见过,却也听得其大名,前些时日,协助陈总旗在外伶仃岛救出数千被掳百姓的义商李肇基,便是他了。

别看肇基年轻些,却是交友广阔,天南海北都是去过,吃得江北面,喝了松江水,很是不凡呀。”

众人眼见沈犹龙如此热情介绍,也都听说过李肇基的义名,纷纷称赞其豪杰英雄,而李肇基也觉的沈犹龙有些意思。

说起来,自己在沈犹龙这边的身份,应该是海述祖的表弟兼合伙人,而到了这南园,沈犹龙对这一节统统不提,反而将自己视为后生晚辈介绍,倒是平白提升了自己的身份,尤其是吃得江北面,喝了松江水那句话,完全就是在暗示众人,他沈犹龙在松江时就与自己相熟。

眼见如此,李肇基也顺杆爬,很有眼力见的说:“晚辈哪里敢得诸位大人先生这般夸赞,晚辈资质平庸,全仰赖总督大人教诲,才有今日,不敢,万万不敢。”

众人又说李肇基谦虚,更是心里坐实了这青年与沈犹龙关系匪浅,称赞个没完,人群一拥而上,把海述祖挤到了后面,而在安排座位的时候,李肇基被安排与沈犹龙、陈子壮同席,倒是海述祖只能屈居末席去了。

陈子壮以地主之礼,举杯表示欢迎,众人喝完,婢女们流水一般送上各色菜肴,而堂下一班的戏曲班子也开始吹拉弹唱,一时间席上呼朋唤友,好不热闹,劝酒之声络绎不绝。

李肇基应付着这些广东的场面人,心道这前戏做的十足。

他却不知道,沈犹龙与陈子壮二人在暗自交锋。

按理说,所来宾客都是知道,今日这场宴会,就是为两广总督衙门筹措饷银的,为了避免沈犹龙把大家召去总督府逼捐助饷,所谓南园十二子广邀广东士绅联合一起,请了总督来,占据了主动权。

但饶是如此,也不是上来就谈正事的,陈子壮顾左右耳,而沈犹龙则是沉稳招架,谁也不把正事率先说出来。

陈子壮摆明了是要堕一下沈犹龙的威风,非要他亲自开口,当着列席众人面的恳求才行,而沈犹龙正是懂这个道理,故意拖延。

“这老匹夫,当真是脸皮厚。”李肇基一开始也没有发觉什么,还以为是士绅都是耕读传家,不好当众言钱,但大半个时辰过去,说的还是鸡毛蒜皮的无聊事,渐渐也就明白了个大概,心里骂道。

要说这陈子壮,在崇祯一朝也不出名,但却是后世广东一省抵抗清军入侵的旗帜性人物,是岭南三忠之一,李肇基昨日听说是陈子壮邀请,还想着这位后世有名的忠臣还不慷慨陈词,行为国为民之大义。

谁曾想,竟然也是自私自利的明朝士大夫。

“果然,死了的士大夫,才是好士大夫。”李肇基眼见这群人个个冠冕堂皇,心里补了一句。

陈子壮身为主家,自然占尽天时地利,终究还是沈犹龙败下阵来,酒过三巡,沈犹龙放下了筷子,选择认输这一遭,主动说道:“列位,今日你我相距,是本地文坛是盛事,但却不知道下一次在何时,亦不知有没有下一次。”

众人心里早就有所准备,知道沈犹龙要谈捐输之事,全都静了下来,听沈犹龙说,他们不说话,因为一切都由陈子壮这位士绅代表打理,陈子壮笑着给沈犹龙添酒一杯说道:“大人何出此言,您为官忠俭,为人仁厚,泽被岭南,本地士绅和朝廷官员都看在眼里,日后必福报,将来必将前程远大呀。”

他这话,立刻迎来本地士绅一片颂扬之声。

沈犹龙摆摆手,说道:“实在是国事艰难啊,沈某治下虽然粗安,但不过是一隅之地,大明却是困顿多年,动荡日久。辽东、中原之事,自不去说他,便是说这八排瑶乱,历经多年,其主力已经溃散,瑶贼遁入山林,正是除恶务尽,收官收尾的好时候,但却因为粮饷不能为继,怕有死灰复燃之患啊。”

虽说列席士绅来时,都已经知道今日来是捐输粮饷的,却也没有点破,陈子壮说:“老父母管理本地军政,上达天听,下安黎庶,不知道朝廷可有良策?”

“诸位可知三边之事?”沈犹龙忽然反问。

众人相互看看,不知沈犹龙怎么把话题从岭南却饷直接转移到陕甘三边,当即摇头。

陈子壮虽然致仕多年,却是个消息灵通的,主动说道:“孙白谷今年初无罪释放,蒙天子不弃,得以起复为兵部侍郎,前些时日率京营之兵解围开封,而后三边总督于襄城遇难,天子委孙白谷暂代陕西三边总督,孙白谷已经赴任,先杀通贼总兵贺人龙,已坐稳大位,主持西北军政了。”

陈子壮说的孙白谷自然就是孙传庭了,而沈犹龙就是借他的嘴,说出此人。

沈犹龙

随即顺着他的话说出去:“孙大人请饷百万,要破流贼,而朝廷无饷,孙大人便命人清理军屯田亩,以为军资呀。”

“老父母!”原来还淡定看戏的士绅们,听到清理军屯四个字,当即就坐不住了,一个紫袍老者更是激动的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这种恶法断不可效仿,这是祸国殃民之举啊,虽然一时有效,但动摇国本,饮鸩止渴。”

“是啊,是啊,军屯的事,大明两百多年,已是一笔烂账,如何清理干净,肯定会引发地方骚然,一发不可收拾。”

“我岭南本就无事,若是清理军屯,那便是无事生非,坏了两省安定。”

众人立刻说个没完,陈子壮却是皱眉起来,心道沈犹龙能坐稳总督大位,果非常人,一句话,便是拿住了主动权。

要说起来,大明开国就立军户制度,虽然军户军屯北多南少,但两广亦有,二百多年,地方士绅豪强,对军屯地巧取豪夺,形成积弊。当然,也不是说这里所有人都侵占了军屯地,而是对于士绅来说,土地是根本,一旦开这个头,势必会对田产进行全面清查,因此群情激愤,非要一下把这苗头按下去不可。

“列位所言,沈某也了然于兄。可如今沈某受命平定八排瑶乱,已到关键时候,战机一失,必将遗祸啊。”沈犹龙故作为难。

当下便是有人说:“哎呀,何以因粮饷事劳老父母忧心啊,咱们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朝廷平贼就是士绅平贼,既然缺饷,我们地方士绅捐输一笔军资就是,那清理军屯的奸计,可是不能再说了。”

陈子壮原本还是要讨价还价的,但沈犹龙提出清理军屯之事,已经打乱了他的节奏,他本想再看看,却有人坐不住了,说道:“陈兄,您说句话呀。”

陈子壮无奈说道:“诸位说的有理,国家有难,士绅为先,既需粮饷,咱们捐输一二也就是了,来人。”

管家送上一个空白册子,说道:“此间只是欢宴,大家也都没带银钱在身上,便先记下来吧。”

虽说大家都是心里有数,但此刻也是个个为难起来,陈子壮说:“既是老夫延请众人来,也就带个头,老夫愿出四百。”

“且慢!”陈子壮的四百两还未说出口,一直没说话的李肇基大声打断了,顺手把管家手里的空白册子夺了过来。

李肇基呵呵一笑:“大明养士三百年,但国恩沐浴全天下,晚辈虽是海商,却也忧国忧民,况且,在松江时,晚辈游历松江时,结交亭林先生,他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晚辈深以为然,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好一个李肇基,好一个义商,虽为商贾,却忧心国事,愿为朝廷捐饷,这是大善大正之事啊。”陈子壮还以为李肇基只是想凑个热闹,在众人面前表现一下,便是当先出声称赞。

李肇基点头:“不仅是晚辈,还有海述祖海兄,都是这般想的,诸位前辈珠玉在前,我二人怎敢落后。我二人决定各捐两千两,算是投石问路诸位,请了!”

李肇基说着,已经把二人姓名,答应的数目写在了空白册子上,让在场士绅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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