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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万里

谢琢的卧房中生着暖炉, 没过多久,白玉碗中的雪就——成——水,梅花的花瓣舒展, 静静地漂浮——雪水上。

裹着素色外衫,谢琢的——发尽数披散,黑如鸦羽,衬得肤色极白, 眉间萦着的病气让他显出几分脆弱。他问陆骁:“今天——天章阁吗?”

陆骁只——一——, 就下意识地挪——挪视线——灯烛下, 谢琢眸中的微光仿佛能蛊惑人心, 他甚至想抬手帮谢琢——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

喉结动——动,陆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一点, “——都不——,我自己——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该——陛下问安——, 到时候顺路——天章阁点个卯。”

“——就这么——?”

谢琢嗓音——混——清浅的笑意, 听——耳朵——痒痒的, 而且不知道是白玉碗中的那朵梅花,还是谢琢身上, 陆骁隐约闻到一股冷香,搅得他心神不宁。

“我、我什么怎么——?”

谢琢没解释, 只让陆骁背对着自己坐下,——陆骁想回头来——他时,不轻不重地说——句:“别动。”

陆骁不动——, 尽量将背撑直, 专注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然后,他感觉有微冷的指尖触到——他的头皮。

刹那间,头皮以从未有过的敏-感, 将这丝痒意立即传遍周身,陆骁不止是搭——大腿上的手指蜷紧——,连呼吸都停——息。

等思维再次清明,陆骁才反应过来,阿瓷是将他出门时草草绑上的头发拆——,——重新——他束发。

喉口——干——,心口的震动——是一声重过一声,陆骁一动不敢动,只悄悄感觉着发间的细微动作。

小时候,其实他也——阿瓷梳过头发。

那次是午后,他悄悄带着阿瓷——庭院——探险,一不小心,阿瓷的双髻被枝条勾扯到,系着的铃铛也掉——

此之前,他从来没帮小姑娘梳过头发,但格外自信地觉得自己绝对没问题,于是就动——手。

等他牵着阿瓷回屋——时,阿瓷的母亲崔萤回和他的母亲宋语归正——喝茶聊天,一见阿瓷,先是惊愣,接着齐齐笑出——泪,连侍女们都笑作——一团。

这时他才发现,他梳的发髻似乎……不太。

不过——照过镜子后,阿瓷却不准侍女将他的发髻解开——重新梳,说这是哥哥帮他梳的,他觉得很——,很喜欢,连晚上睡觉时都舍不得解开。

现——,他也——想,如果不解开头发的话,不知道睡一晚上的觉,明天起来时会不会乱。

男子的发髻很简单,因为手边没有陆骁的革冠,谢琢便用锦带——陆骁绑——个——马尾。

确定梳得齐整后,谢琢不禁——心——想,十几年过——,陆骁束发的水平竟然还跟小时候差不多,几乎没什么——进。

休养——日,谢琢的热退——下来,宋大夫才批准他可以出门。

刚进天章阁,就碰见——掌院学士,虽然谢琢时不时地会告病——家,但他并未耽搁《实录》的编纂,相反,进度还比同僚快上许多。掌院也知道他身体不——,见人来——,并未责难,只提醒——句“今日——文华殿轮值,须谨言慎行。”

到文华殿门口时,谢琢碰见——让的徒弟,低声问——句:“陛下可是圣心不悦?”

小太监很有分寸,愿意卖谢琢一个——,但嘴巴也严,只提——一句不是秘密的话:“昨日盛待诏被陛下训斥。”

进——文华殿,谢琢就——见,咸宁帝穿着龙纹常服,闭着——,正由——让按摩着——额角和头部的穴位——让朝他使——个——色,谢琢便没有出声,只恭恭敬敬地朝咸宁帝行——一个礼。

不过他脚步动作都放得轻,咸宁帝还是注意到——,仍闭着——睛,问:“可是延龄来——?”

谢琢止住步子,这才开口回答:“回陛下,是臣。”

咸宁帝的语气慢慢悠悠地提起:“前天,朕偶感不适,老——消息灵通,——朕送——一幅松鹤延年的画来,说是前朝大家蒋省的真迹,刚找到,就赶紧——朕送——过来。”

谢琢一听就明白。

前朝画家蒋省,善画山水,一生只画过一幅松鹤延年图,献——当时的皇帝。但收到画没过多久,皇帝就薨。

有人说,是因为那幅画——的松枝犹如利刃,而鹤的——睛发红似泣血,翅膀上的羽毛也像羽箭,都是断人命数的。

皇帝自然不会为此——明面上责骂——皇子,但昨日斥——轮值的盛浩元,也算是变相敲打。

且最重要的是,——皇子对外塑造的形象,一直是礼贤下士、精通书画、兴趣——雅。这样一个对书画颇有研究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这幅松鹤延年图的背景?

替——皇子寻来这幅画,又让他送出的人,应当很清楚——谓的“精通书画”都是假象。

“正——,就——老——送来松鹤延年图后,老大也送——一个青玉松鹤摆件——朕赏玩,说是玉雕大师崇柏的得意之作。”

一前一后,不确定是不是凑——巧。

再往深——想,那么多松鹤延年图,——皇子却偏偏送出这幅画,背后有大皇子的手笔也不一定。

反正,无论如何,那幅松鹤延年图摆到咸宁帝的御案上,就是触——逆鳞。

咸宁帝抬——抬手,让——让停下退到一边,缓缓坐直身,“这次朕不过微恙,却让不少人都紧张。”

谢琢像是没听出咸宁帝话中隐晦的意思,只道:“陛下龙体是否安泰,牵动社稷乾坤。”

“嗯,此次病重,朕思虑良多啊。杨首辅和徐阁老很久之前都提过,说储位未明,朝中不平。”咸宁帝手搭——御座的扶手上,用翡翠扳指敲——敲,问得极突然,“朕知道,延龄向来最是不偏不倚,由——来,朕这——个儿子,哪个——适合坐上储位?”

话音未落,殿中便一阵寂静,——有人都暗暗望向谢琢,听他怎么答。

谢琢似乎也有点惊讶,随即跪——地上。

咸宁帝面上没有明显的喜怒:“延龄为何突然跪下?”

“因为臣的想法与杨首辅、徐阁老都不同。臣接下来说的话,有得罪——位殿下的可能,还有可能会冒犯陛下,——以先行请罪。”

咸宁帝有——点兴趣:“——尽管说,朕先赦——无罪。”

“是。”谢琢这才开口道,“臣以为,——位殿下皆是龙章凤姿。大殿下心性温和怀悯,但容易偏听偏信,如上次的校场演练,以及之后的文远侯府一案,都暴露出——大殿下的这一弱点。而——殿下礼贤下士,心胸广博,但做事不够严谨,思虑也不够周全,多有心急冲动。

因此,——位殿下都还需要陛下的鞭策和教导,尚缺乏储君的贤能。”

站——御座旁的——让小心——咸宁帝,——深地躬下背,心道,这谢延龄真是胆大敢说,富贵险中求啊。

一阵令人憷然的安静后,咸宁帝开——口,斥道:“——个谢延龄,谁——的胆子,连朕的儿子都敢骂!就不怕老大和老——知道——今日说的话,记——一笔?”

殿中的内侍宫女立刻跪——一地,大气不敢出。

谢琢却无畏地抬起头,直面咸宁帝的视线:“臣只是实话实说,臣也不怕被——位殿下记上一笔。”

咸宁帝凝视谢琢半晌,突然笑道:“起来吧。今日殿中之事,——有人不得外传。”

又叹道,“朕这——个儿子,明明都已经加冠娶亲,却还是让朕不省心。”

谢琢站起身:“陛下为人君父,该注意龙体,——位殿下都还需要陛下的教导。”

咸宁帝朝——让笑说:“——,这个谢延龄,年纪不大,性子轻狂,先说朕没——个儿子教——,现——又明——暗——地说朕不注意身体!”——

让笑得——尾都是褶皱:“谢侍读是直臣,陛下前些日子不是还——感慨,说现——越来越少听见真话——吗?”

咸宁帝故作不悦:“——竟也向着他说话?”——

让还是笑眯眯地:“陛下冤枉奴婢——,谁为陛下——,奴婢自然就向着谁。”

咸宁帝手指点——点:“——们一个——个的,朕可说不过——们!”

从文华殿出来,谢琢将咸宁帝的神情语气一一回忆——一遍,这时,徐伯明也到——殿前的台阶下,谢琢停下脚步,恭敬站到一侧。

他常——文华殿行走,遇到徐伯明不止一次——次,但通常都是他——侧旁作揖,徐伯明冷淡地颔首,算是全——礼节,连寒暄都几乎没有。

但这次,徐伯明停——下来:“听说那治疗腿上寒疾的药膏,是谢侍读——荐?效果极佳。”

谢琢语气恭敬:“谢某不敢居功,只是经常——千秋馆——诊,恰——知道这种膏药效果很——,又常听盛待诏提起阁老腿寒成疾,言语间很是挂念,才推荐——盛待诏。”

“嗯,他向来都很有孝心。”

不过短短一次碰面,四天后,葛武找到谢琢:“公子,清源那边来——消息,说有人——查公子的户帖和生平,但没找到疑点,邻——也能作证,就罢手。”

咸宁七年那场疫病,有些村镇十室九空,谢琢顶的那家户帖,亲友都已经病死——,而这之后,邻——认识的谢琢,都是谢琢本人,自然找不出任何疑点。

“应该是徐伯明。”谢琢不太意外,徐伯明如果不是格外谨慎,也坐不上这个位置、活不到现。

“阁老是担心这个谢琢与谢贼有关?”书房——,盛浩元听完徐伯明的话,道,“小婿以前也曾怀疑过,——编纂《实录》的过程中,特别注意——一番,发现——到涉及谢贼的记录时,谢延龄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闲聊时提起,他也对清源的气候风俗很是熟悉。而且当年谢家的男丁通通都被处死——,谢贼唯一的女儿也死——流放路上,整个谢家都没人。”

“嗯,无论何时,谨慎为上。”徐伯明眉心的褶皱很深,不笑时,——起来端重严肃,“那个温鸣如何——?”

盛浩元回答:“——城外的寺庙专心准备制科,现——起来比以前听话——不少,不过还要再磋磨训导——次才行。阁老几年前——他的文章,就说他有真才实学,我——着,他终日苦读,才学应该又有精进,明年治河有功,应该不——话下。”

“嗯,既然已经听话,那就不用再放太多心思——他身上,等制科结束后,他的——柄被我们握——手——,只要不想死,就不会再挣扎。”徐伯明吩咐道,“太学中又进——新人,不少京畿的举子明年春天也会入京,——都上心些,——挑挑人选。”

盛浩元连忙应下:“小婿省得。”

“——心——清楚该怎么做就。已经是年末,明年年初的考评,——翰林院几年——,也该动上一动。吏部会空出一个位置来,到时候。”

吏部主管官员之事,掌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评、调动,油水最重、——六部中权力也是最大,盛浩元压着喜悦,拱手施礼:“谢阁老栽培!”

散衙后,谢琢掀开马车帘,又撞进——陆骁的一双笑。

陆骁穿黑色常服,腕上戴着蜥皮护腕,问:“谢侍读今晚有安排吗?”

谢琢迟疑片刻,还是说——实话:“没有安排。”

陆骁——是明明白白的期待:“阿蠢——雅筑发现——一个做菜滋味很是不错的厨娘,谢侍读可以一起——吗?”

“……。”

雅筑内都是单独的院子,院中以花树和曲水做装饰,很是清幽,也不会和旁人撞上。进入内——,沈愚已经到。

一见陆骁——谢琢带来——,沈愚便吩咐:“快上菜上菜,为——这顿饭,我连午饭都没吃,吓得我娘以为我心情郁郁,要闹绝食,使唤我爹赶紧开库房让我挑点什么,开心开心!”

陆骁帮谢琢倒——一杯温茶,一边问:“那——有没有解释?”

沈愚眉飞色舞:“那必须没有解释!我——我爹库——挑——三块玉,其中——块正——可以嵌——我的新腰带上,剩下那块送——!我是不是很聪明?”

陆骁摆摆手:“是挺聪明,不过送我就算——,我拿着没什么用,全都嵌——腰带上吧,我——就行。”

“怎么就没用——,——可以攒着,送——那个小——”

“青梅”——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愚就被陆骁杀过来的——风——吓到——,硬生生——话憋——回——,改口,“那个小侄女当见面礼。不过——真不要?那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陆骁的哥哥有个女儿,才——岁大,叫陆催雪,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正——,菜上来——,沈愚立刻忘——刚刚差点说漏嘴的事情,拿起筷子,陶醉道:“——香,我不跟——们客气——,先吃为敬!”

菜肴的味道确实很不错,不过谢琢胃口不——,吃的也少,没多久就停——筷。

陆骁担心谢琢坐——席上,——他们吃饭会很无聊,就建议:“谢侍读可以——院中走走,梅树应该开花——,正——可以赏赏花消消食。”

沈愚也接话:“对对对,这——栽种的梅花品种都比较少见,还算值得一——!”

见谢琢起身,陆骁叮嘱:“斗篷记得要披上,还有手炉也要拿——,不要冷着。”想——想,又补充,“才下过雪,院子——路滑,走路一定小心,不要摔着。”

谢琢没有不耐烦,一一应下:“——,我会注意的。”

等谢琢——院子——,见陆骁吃——口菜就要往外面——一——,“担心”——个字都快——脸上——,沈愚不明白:“陆——,谢侍读斗篷披着,手炉也拿——,走路很小心,——还担心什么?”

陆骁专注地——着院子——的人,分心回答:“不知道外面风大不大,阿——谢侍读吹久——会冷的。”

“……”沈愚觉得,几日不见,他——不懂陆骁——,“陆——,——怎么跟养女儿养妹妹似的,操不完的心。”

陆骁不准备解释,深沉道:“——不懂。”

他现——着谢琢,总觉得他和小时候没什么不一样。他很想照顾他,想对他——,想——中间缺的这十一年全都补回来,还想问他这些年——,谁欺负——,毒又是怎么回事,为——考科举,读书是不是很辛苦……

但同样也是因为中间缺失的这十一年,让他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又怕他心急——,露——痕迹,阿瓷会——出端倪。

他只——尽全力压制着,从小处着手,让谢琢慢慢接受、习惯他的照顾。

说起妹妹,沈愚转念想起自己的姐姐,思索——一会儿:“说起来,听我姐姐说,她们未出嫁的女子中间流传着一个什么榜,——像是按照男子的仪容才学来排的,如今的榜首,就是‘洛京琢玉郎’。

我姐还感慨,不知道多少女子欣羡谢侍读的姿仪。要我说,以谢侍读的风仪和容貌,无论哪个女子站——他身边,都会被比下——,单就容貌,谢侍读就比大多数女子都要——!”

“那当然。”

阿瓷是最——的!

刚这么一想,陆骁突然心中警觉,放下筷子:“不能这么说。”

沈愚疑惑:“什么不能这么说?”

陆骁严肃道:“——谢侍读,他是个男子,怎么能和女子作比?——外人面前,——千万不能这么说!”

“哦,我不说就是。”沈愚又觉得奇怪,他——像也没说什么啊,陆——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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