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他不甘心
「老大, 我……咳咳咳,我跟……咳咳,」副官鬼鬼祟祟地湊到了道爾頓身邊, 他四下張望了一下,然後磕磕絆絆含含糊糊地開口,「陛下早上應該是去了城外的墓地。」
「哦。」
道爾頓靠在雕花柱子上 , 不冷不淡地應了一句, 仿佛根本沒在听副官說了什麼。
「我的神啊!」副官急得幾乎跳腳,恨不得把自家老大浪漫知識和愛情經驗貧瘠得可憐的腦袋晃兩晃,「城外墓地啊!!!是城外墓地啊!老大你知道不知道那個誰……那個死了都不讓人痛快的家伙,就埋在城外墓地。」
道爾頓終于有了反應, 他一掀眼皮, 一腳就踹了過去。
「誰讓你們跟蹤陛下的。」
副官被踹了一腳, 踹得懵了。
他幾乎要懷疑是不是大審判以來宮廷里的古怪氣氛, 把他們老大的腦子給一並帶神經了——雖然以前也不算很正常。但事情就還是很古怪啊, 道爾頓喜歡陛下喜歡得都願意把命賭上了。天國之海海戰時,他們都瞧得清清楚楚, 道爾頓提著槍站在女王身邊, 寸步不離。
本來大家還頗感欣慰。
他們老大不會寫情詩不懂浪漫, 但戰場生死不顧的守衛, 怎麼說也能夠在女王陛下那里留下點好印象吧——至少把那些負面印象抵一抵。
結果呢,結果道爾頓回到宮廷後卻一反常態地沉默起來,除了必要的時候, 都不怎麼出現在女王陛下面前。
更讓他們痛心到無法呼吸的是, 看看!!!海因里希那個和陛下有緋聞的家伙,都被扔進懷霍爾監獄了,讓情敵死無葬身之地的時刻到了。該狠狠推上一把的時候, 道爾頓居然也是不言不語。
一反常態得讓人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不喜歡陛下了。
要是不喜歡了,那就不喜歡吧,也沒什麼。
可身為帝國元帥,每天晚上靠在宮殿走廊的石壁上,簡直就像在親自為女王站崗,又算什麼事啊?
副官遙遙地偷偷看了一眼那時候的道爾頓。
他們印象里從來都像把刀像把槍,像所有凌厲無比,無堅不摧之物的道爾頓,在昏暗的夜色中靠在石牆上,臉龐隱沒在牆壁火把忽明忽暗的光里。微微仰著頭,目光的焦點落在暗里,顴骨起伏的線條薄得像刀刃,但這刃卻不是切像別人,是切像道爾頓自己。
就那麼一站站很久,像想見女王,又像不像見女王。
等到晨霧都快涌起,才一扯吊著的外衣,一言不發地走掉。
一眾跟隨道爾頓最久的火/槍/手們私底下踫頭,反復研究了好幾天,思考他們的老大這是什麼狀況,好決定接下來他們這些狗腿子該如何在老大面前生存——繼續滿天胡吹慫恿,還是識趣些閉嘴只字不提。
副官恨不得時間倒退,給那天的自己兩耳光。
讓你瞎得意,讓你整天說自己也是有過未婚妻的人,讓你被那群滿肚子壞水的家伙一捧就飄乎乎充當起什麼最有經驗的公子……有時候想要享受同伴的尊敬總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于是,現在他不得不再次硬著頭皮來給他們的老大提供正確的方向……
說實話,如果不是道爾頓是他們的老大,副官真想跳起來,滔滔不絕地倒出自己的真正想法——拜托!老大!你這是在追女孩子啊,要什麼尊嚴要什麼驕傲,深更半夜靠在石牆上能隔著岩石讓女孩子知道你有多喜歡她媽?做夢吧,頂多心上人挽著別人的臂膀走進教堂里的時候,你換了個地方繼續靠在石牆上听著管風琴被拉響,連個想私奔的機會都沒有……
等等。
副官忽然驚醒,道爾頓早就靠在牆壁上,听過陛下訂婚儀式的管風琴了……
一時之間,副官滿身經驗,竟然無從談起。
「去干活。」
道爾頓瞥了副官一眼,又冷又利。
副官心想的確是出大事了,麻煩大了……
道爾頓雖然有自己的宅邸,可其實他很少住在自己的宅邸中,以前幾乎一天到晚都待在軍營中。那些貴族怕他怕得發抖,貴族小姐們都覺得道爾頓是個一言不合就把槍殺人的冷酷戰爭機器。但其實道爾頓他們說的那種戰爭機器。
他待在軍營里的時候,會和火/槍/手們一起喝酒,听他們在火堆邊吹牛放屁。以前他們也沒少抓著道爾頓喜歡女王陛下這件事私下吵吵嚷嚷,一天到晚淨給道爾頓出餿主意。道爾頓一邊擦槍,一邊冷著張臉,一副懶得理會的樣子。
但如果道爾頓真的禁止,就算借他們這些人三個膽,也不敢在道爾頓面前瞎扯啊。
道爾頓那時候擦槍,動作雖然還是仔細認真,但視線的焦點不知道落哪里去,分明是在听著他們鬼扯,要氣不氣地默許著——私底下他們還說,老大這純粹就是死要面子,老是惹陛下生氣又拉不下臉問別人怎麼辦。
這回卻是貨真價實地警告他們別多嘴。
副官老老實實地閉上嘴巴,轉身要走。
腳抬了一半,又停下。
「哎呀,老大。」副官沒膽子回頭,只是干巴巴地說,「但什麼都不做就什麼都沒機會啊。」
就像他明明可以帶那個臉頰上有小小雀斑的女孩離開,她有車矢菊般湛藍的眼楮,帶著百合花冠看他的時候,眼神像粼粼的河水一樣,波光閃閃。他有那麼喜歡她,靠著那一點喜歡在泥里模打滾爬……可他沒有去牽她的手,沒有帶她離開。
他什麼都沒做,最後就沒有機會去做了。
……………………
副官丟下話,狼狽地逃走了。
道爾頓不知道他是因為怕挨罵,還是因為在逃避他說過的那個戴著百合花冠的女孩。
靠在石柱上,道爾頓慢慢地沉默了下來。
他把手從口袋里抽出來。因為常年握槍,虎口和掌心都有著厚厚的老繭,怎麼看都不像是一雙適合去握住玫瑰的手。但偏偏就是有一枚黃金玫瑰躺在他的掌心。道爾頓垂著眼看那枚灼熱過他肩膀與心髒的徽章。
華麗昂貴的元帥外套隨意地披在黑發軍官肩膀上,在陽光里,外套上的金線銀線和珍珠閃著奪目的光。他的睫毛其實很長,垂下時投落的陰影便把那些一貫的桀驁和戾氣遮住,顏色很淺的薄唇唇角線條微微下壓,目光和神態隱約就像離群的狼,站在岩石上低頭打量著什麼恨不得丟掉,又舍不得丟掉的東西。
副官和那些不省心的家伙,天天吵吵著,說他不知道怎麼喜歡女孩子,不知道怎麼追心上人,最近還嚷嚷著他居然錯失良機,不知道落井下石。
道爾頓听了連扯動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都沒力氣。
他一貫覺得無所謂,女王不喜歡他也無所謂,女王把他當做可以利用的棋子也無所謂。反正他就是這樣野心勃勃,貪/欲蓬勃永不知休止,不知好歹的東西。給他個影子,他就能放縱自己的貪婪,一直追逐下去。
就像他這麼多年,追逐一個從窮小子變成榮耀貴族的幻影。
直到他清楚地看到,海因里希與她的目光在半空中遙遙相匯,仿佛世界都消失了,三日高懸的神聖奇跡都變成他們注釋對方的背景。于是,被他一貫忽視的畫面忽然從腦海里掠過……在兵變的那一夜,她站在白河邊,在士兵的簇擁下回頭,海因里希站在河的另外一邊,明明也是有那麼多人那麼多的光和影,他們的目光卻偏偏能夠毫無偏移地交匯在一起。
槍忽然變得沉重無比,他站在滿是尸體和鮮血的甲板上,幾乎要對著沉進海水中的海因里希補上那一槍。
去他媽的無所謂。
她和另一個人之間有那麼多的過去,他從未能參與。那些過去不論是愛是恨,都早早把他們的命運和呼吸重疊在一起,他只是個不自量力的後來者。翻閱過關于他們的只言片語,就覺得不過如此,就覺得拼盡全力未必不可以。
可事實是,他連追逐幻影的機會都沒有,
他嫉妒得想要發瘋,想要不管不顧補上那一槍。
可笑的是最後他只是任由槍沉重無比地掛在手里,不動不言。因為他怕開了那一槍,她會連讓他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有。
什麼尊嚴什麼驕傲,他早就沒有了。
道爾頓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不是誰都會無師自通地變得敏銳。
那麼多人覺得海因里希受審,女王一言不發是冷漠,是恩情已盡。只有他在那些女王沉默的日子里,一日復一日地感覺到自己的血夜凝固,一日比一日嫉妒——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冷漠,是沉凝到無法言說的感情。
愛恨交織,濃烈得讓人嫉妒。
那些靠在走廊牆壁的夜晚,他想了很多,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他落井下石又有什麼用,她不需要誰來插手進她和另一個人的過往恩怨,她也不需要他。
他曾經佩戴著黃金玫瑰的徽章,覺得自己像終于把一點什麼東西搶到手,為此洋洋得意那麼久。他為她的名字下藤蔓蔓延出去會有他的名字,為這麼一點若有若無,甚至其實完全不是什麼屬于自己的東西打心里高興,隱蔽里升起無言的喜悅。
但他有的,也就是這麼一點。
而海因里希卻在她的一生中無處不在。
他幾乎想要將這枚黃金玫瑰拋出去,拋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去,又幾乎想要死死將它攥住,就像抓住最後一根無望的稻草。
「怎麼這麼自討苦吃?」
道爾頓輕聲問自己,像走狗一樣追隨在一個不可能喜歡他的女人身邊,明明知道錯過她的過去就等于無望她的未來,不是蠢是什麼?正常人都知道該放棄。
他閉上眼,將玫瑰徽章握緊,仿佛想透過金屬攥住那天她為他再次佩戴徽章的手。
他只是……
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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