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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爾頓踩在滿是鮮血的城牆頭上, 緩緩向前。

雅格守軍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把劈面而來的戰刀,這把刀只有刀刃沒有刀背,所以它只會向前, 要麼把敵人斬斷,要麼讓自己折斷。銳利的鋒芒刺痛每個人的眼楮,擊潰他們的所有勇氣。

他們瘋狂後退, 一時間竟然沒有人敢再上前阻攔年輕的黑發軍官。

道爾頓一把扯下城牆上的雅格旗幟, 將它扔進茫茫大海。左手抽出塞進懷里的軍旗,手腕一抖,暗紅的十字劍與玫瑰旗幟替代了雅格的白底雙劍旗在城牆上展開。

海風肆卷,戰船上, 飛橋上的羅蘭士兵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面神聖的帝國旗幟。

在短暫的凝滯之後, 羅蘭的士兵比雅格人更早地反應過來。帝國旗幟插上敵人的陣地的那一刻, 戰場上的羅蘭人歡呼起來, 士氣為之一振。飛橋的搖晃和敵人的攻擊, 突然變得不再可怕。

士兵們一邊高喊著「天佑女王」一邊向前涌進,開始激烈地與敵人爭奪海牆的控制權。

「將軍, 先撤吧!」

越來越多的羅蘭人自飛橋涌到海牆, 雅格騎士聚攏到安德烈特身邊, 焦急地說。

安德烈特臉色難看, 抬槍去瞄準那名無人能阻的黑發軍官。

開槍的聲音被戰場的轟鳴淹沒,嗆人的火/藥味混雜著鮮血的味道同時迸發,在周圍護衛的驚呼聲中, 安德烈特臉上失去了血色, 咬緊後槽牙,強忍劇痛按住了自己的右臂。

隔著大半段城牆,緊接著登上城牆不久的副官移開槍口, 瞄準下一個人。

「走!」

安德烈特百般不甘地下令。

道爾頓手下最精銳的火/槍手也加入戰局,他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消失了。撤退的號角在三角堡上響起,雅格的士兵倉皇後撤,推攘著擠過三角堡與內城相連通的吊橋。

踩著鮮血與尸體行走在城牆上的道爾頓抬槍精準地射殺控制三角堡城門絞盤的雅格士兵。

城門的控制權落進羅蘭的控制。

伴隨著鐵索轉動的聲音,三角堡對著陸地的正面,城門緩緩地向上升起。

等候已久的羅蘭陸軍呼嘯著,蜂擁進聖西爾堡最重要的軍事建築。

振聾發聵的轟鳴里,一只盤旋于天空中的蒼鷹斂翅撲下,道爾頓站在海風中抬起手臂。蒼鷹停在他的手臂上,他將一封開戰前寫好的簡潔戰報系在了鷹爪上。

「去吧,告訴她。」

道爾頓將蒼鷹一送,目視它飛上天空。

「森格萊島戰役結束了。」

…………………………

戰爭就是個泥沼。

隨著安德烈特的求援信不斷傳出,自由商業城市的人們越來越確信這一點。

執政官們在「聖馬可」號指揮艦上聚首,約翰六世提出了要求,希望自由商業城市抽調一支艦隊配合雅格,一起突破魯特帝國的海上封鎖,前去救援森格萊島的安德烈特。

听到約翰六世理所當然的獅子大張口,一下子就要從自由商業的艦隊里劃走三十多條戰船,執政官們的臉龐差點當場扭曲起來。

狗屎!

被圍困的森格萊島又不是他們自由商業城市的領地!

用最大耐心壓下心中的咒罵,執政官們委婉地同約翰六世談判。鑒于雙方的盟友關系,以及森格萊島的重要性,商業城市聯盟願意配合雅格一起支援森格萊島,但自由商業城市現在承受魯特帝國海軍的壓力,一旦調走太多戰船,很可能會給魯特帝國偷襲的機會……

最主要的一點執政官們沒有說出來。

——誰能保證,這三十多條戰船跟隨雅格艦隊一起突破羅蘭和魯特的封鎖時,不會被當成吸引火力的炮灰?

以約翰六世糟糕到地獄惡魔都要甘拜下風的品性,這種事情,他絕對干得出來。

約翰六世瞬間陰沉了下來,他剛要打斷執政官們的推諉,一名傳信官就快步走入。

這是一封從森格萊島送來的信。

匆匆瀏覽完信件,約翰六世暴怒之下一腳踹翻了身前的桌子,在房間里破口大罵,不僅罵羅蘭女王和她手下卑賤的軍官們,還把安德烈特也一並罵了進去。

執政官們迅速地交換了眼神,一下子猜到了發生什麼事。

他們不需要心疼三十條戰船了,但也無法為此感到輕松。因為——

森格萊島失守了。

………………………………

女王秀美精致的臉上沒有笑意,左手邊放著一封剛剛從森格萊島送來的信和一疊密報。

「你們都知道了?」

她低沉平緩地問,不見喜怒。

這個房間里的官員們臉色越發蒼白,除了寥寥幾個,其余人都深深地低下頭去,不敢于女王的目光對視。

「真是了不起啊,諸位先生們。」女王手指點著桌面,發出貓頭鷹叩擊木頭般的「篤篤篤」輕響,聲音落到其他人耳中驚雷一般響,「在我們的士兵于前線舍生忘死的時候,你們在做什麼?阻撓糧食運輸,阻撓火/藥調送?諸位本事不小,是嗎?」

沒人敢說話。

財政大臣是那幾個少數敢抬著頭的人,他冷眼看著其他同僚額頭布滿豆大的汗,心中不僅不同情,甚至想重重呸上一口。

都是這些蠢貨瞎搞,害他要干的活翻了一倍。

財政大臣約莫清楚這些人都是怎麼想的。

他們大抵都想著,陛下不過女流之輩,戰爭這種男人的事,她能懂個什麼,因此覺得女王在這些事情上愚鈍好欺。其中一些人是收了東伯克利商人的好處,想要借戰事施壓,使女王讓步——東伯克利商人之所以能如此勢大,背後也少不了一些大家族的身影。另外的一些,則是軍事家族出身的人,他們忌憚道爾頓鎖受的器重,惶恐自己的地位被平民取而代之。

兩者都試圖通過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來拖延森格萊島的戰爭,最好能將道爾頓和阿比蓋爾這兩名主帥換下。

此前,所有替東伯克利商人說情的信在女王這里都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或明或暗反對道爾頓和阿比蓋爾兩位主帥的施壓,也沒有取得預想中的成效。

女王不作聲的態度,讓一些人越了不該越的線。

只是財政大臣無法確定,女王是不是其實就在等著他們越線?

一位越線最過的官員被侍從客氣地請出去之後,女王將一疊密報拿起,在官員們膽戰心驚的注視下,翻了翻。

她松開手,將這疊寫滿這些背地里的小動作的紙丟進了壁爐中。

「這是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女王平靜地說,不等房間中的人松口氣,緊接著輕柔地提醒他們。

「我或許會遺忘,但有些人肯定會將它們牢牢記住——你們清楚有多少在注視你們,對嗎?」

財政大臣小心地垂下眼,將緣由琢磨了差不多。

陛下先前的隱忍和此刻的發難,大抵是為了接下來的海戰。

森格萊島一旦奪回,有了進攻跳板後,原先騎牆觀望的家伙們就要轉變態度爭先恐後地加入戰爭。但海戰的變數比陸地戰爭更多,這些人對道爾頓和阿比蓋爾這兩位主將的輕蔑不去,很有可能拒絕服從他們的指揮,這就很有可能導致整場戰爭失敗。

陛下這些天就在等著道爾頓傳回首戰告捷的消息,借此敲打。

越線最過的貴族被剝奪了爵位,家族被放逐出權力中心。剩下的人,與他們有競爭關系的家族則得到女王透出的消息,虎視眈眈。要是不想被取而代之,他們就算心里再怎麼看不起兩位出身卑賤的主帥,也不得不按捺著,先將功補過。

琢磨清楚後,財政大臣心情頗有些羨慕。

道爾頓和阿比蓋爾,他們的職位從一開始就有無數貴族竭盡全力地施壓,這些壓力全由陛下抗下來了。

而他?

鑒于羅德里大主教實在太能干了,為了自己的位置不被主教先生取代,這些天他拼了命地干活,發際線瘋狂後移。

「請諸位記住,現在,帝國的利益至上。」

女王結束了這場不對外公開的談話。

冷汗淋灕的官員們起身行禮,各懷心思地退了出去。

財政大臣走得稍慢,出門的時候眼角余光瞥到不遠處的海因里希。他的腳步稍微頓了一下。

稍微有些讓人驚訝的是,海因里希家族竟然沒有參與到這些小動作里去。

財政大臣向來覺得,要是海因里希能找到機會,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讓道爾頓下地獄去。再怎麼看,海因里希都不像會坐視情敵取得勝利的人啊。

抱著這種詫異,和一點點熱衷閑事的好奇,財政大臣放慢了腳步,想要觀察一下海因里希的臉色。

雙頭蛇家族的家主沒有與任何人交流的意思,沿著走廊獨自走遠。

財政大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隱約覺得海因里希這些天來,有哪里不對。站在原地苦苦思索了一會兒,財政大臣恰好看到他經過回廊拐角時,插在牆壁上的火把,火光印在他身上。那一瞬間,總是恪守貴族禮節的海因里希的影子投在牆上。

隨著火焰的跳動,海因里希有那麼一剎那與自己的影子融為一體。

薄如紙張,陷于黑暗。

那一刻,財政大臣恍然醒悟海因里希這些天到底是哪里不對勁了。

海因里希原本就不是一個會讓人覺得親和的人,而這些天,他給人的感覺越發森冷。那種森冷又好像不是人們對精于陰謀之人的本能厭惡,而是另一種……一種仿佛凝視夜晚森林里的沼澤的冷懼。

緩緩地,不見盡頭地陷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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