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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雁門關外, 一支金人大軍正直奔應城,片刻不停地策馬疾行。

「快……再快!」

龐謝狠狠揮鞭,將馬催得血痕累累,仍不敢停下︰「再快些!」

風卷來隱約血的氣味, 混著悲涼蒼勁的《無衣》古戰曲, 吹過雁門關, 吹得他徹骨生寒。

……哪怕再拖一日!

再多拖延一日,他搬來的救兵便能趕得及從容布陣。侵略如火, 這一支鐵浮屠最擅正面沖鋒,若能趕到, 定能解得應城之圍。

偏偏應城就在眼前,竟還是打起來了!

龐謝心中焦灼,死死咬著牙關, 同金人主將高聲催促︰「絕不可駐馬!還來得及, 你們的王帳鐵騎,你們的皇長子都在應城里……」

金人主將臉色一樣難看, 握緊馬韁, 點了點頭。

白草口雖然險峻, 卻是奔應城最近的一條路。斥候已再三探查, 只在此處發覺了一隊往寧武去的蹄印,未見伏兵,只要加緊通過,就還來得及趕到應州城下。

鐵浮屠在疾馳間變隊, 浩浩蕩蕩涌入白草口。主將舉起腰刀, 正要下令疾行過關,瞳孔忽然狠狠一縮。

龐謝見他遲疑,急回頭問道︰「怎麼了?!」

他沒有听見回應, 也已用不著回應。

龐謝攥著韁繩,視線盯在陰沉半空,胸口像是破了個窟窿,心向下探不見底地墜沉下去。

磷火的亮芒,像是被雷聲召來的凌空電閃,行在密不透風的壓城黑雲中,曜得人眼前一片茫茫白光。

戰馬淒厲長嘶,踏地生塵。

原本尚在疾馳的鐵浮屠,第一次不等主將下令,竟叫恐懼挾上心頭,不由自主勒緊了手中韁繩。

「白磷火……承雷令。」

金人主將低聲道︰「你不曾對我們說,此行會踫上雲騎。」

龐謝定定看著仍一片平靜的山坡,耳畔嗡鳴,冷汗順著額角淌下來。

沒人會想踫上雲騎。

大軍已入白草口,內闊外狹,退無可退。

赤色焰紋的浮屠旗叫勁風一卷,幟尾抽過龐謝臉頰,火辣辣一道血痕。

龐轄打了個激靈,倏而醒過來,嘶聲高喊︰「不可耽擱!快沖過去——」

壓著他的話音,看不出半分異樣的經冬枯木,殘破的古城磚石,竟都像是叫半空里綻開的春雷驚動,劈頭迎面砸滾下來。

金軍久經戰陣,不用主將下令便向前死催戰馬,沖向寬闊的白草谷口。

鐵浮屠鎧甲厚重堅實,人馬隱皆在鎧甲之下,等閑箭雨甚至不用盾牌抵擋。可再堅固的鎧甲,也不可能阻得住眼前天然的滾木礌石。

戰馬淒厲長嘶,踏著滾地碎石亡命飛奔。

身後不斷有鐵浮屠被從天而降的木石砸翻,鎧甲沉重,一旦摔倒便再難站得起來。後軍彼此踐踏,又有更多栽倒的滾作一團,卻已無人再有半分余力多顧,只不顧一切向前狂飆。

「他們的人不可能多!」

龐謝死死抱著馬頸,生怕鐵浮屠心生退意,在一片亂局里嘶聲道︰「他們沒有馬,鎧甲刀兵都是破的,不會是當年的雲騎!沖過去,不要回頭!」

金人主將胸口起伏,頭也不回,向前催馬。

不必他說,此時也早沒了回頭的余地。

重甲騎兵一旦開始狂奔,越是停下,越會自亂陣腳,更何況是這等狹窄山路。

前騎若停,後隊撞上來,只有死路一條。

金人主將無暇應他,策馬疾馳間,視線不斷掃過兩側的茅草古道。

常年行軍,並非不曾遇到這等避不開的峽谷險地。可明明已派出三隊精銳斥候,反復勘查,竟半個人也沒能發覺,甚至連這些滾木礌石都不曾查探出端倪。

甚至直到此時,他們已挨過一遭這幾乎像是憑空掉下來的重木石頭,竟還是看不出這些可怖至極的中原人究竟藏在了什麼地方……

金人主將呼吸忽然滯了滯,看著眼前寬闊谷地,心底徹底沉透。

按照常理,他們被伏擊慘重,那些不知藏在何處的伏兵正該趁機傾巢攻出,將他們殺個措手不及。

鐵浮屠最不怕的就是這個,倚仗堅不可摧的百斤甲冑與剽悍戰馬,一旦狂飆起來,不論撞上什麼都能借著這一股勢頭浩浩蕩蕩一碾而過。

可前方的寬闊谷底,竟空蕩蕩得不見半道人影!

縱然知道仍危機重重,眼前的一片平靜,卻仍帶有了足以致命的可怕蠱惑。奪命逃出了那一片噩夢般的谷底,哪怕騎手不收韁,馬也會不由自主放緩,想要在這一片平坦寬闊的谷地上停一停、歇一口氣。

鐵浮屠最大的優勢,就在這一停一歇里,蕩然無存。

此時下令已再來不及,金人主將看著開始放緩的前軍,脊背一片冰涼。

五年前,雲騎就已徹底銷聲匿跡。鐵浮屠是近幾年才在草原上征伐的悍勇之師,不曾同這支北疆部族口耳相傳的天兵有過任何一次交手。

騎兵沖鋒大抵相似,金兵著意藏鋒,只有短兵相接,才能體會到如山的滅頂威壓。西夏人的鐵鷂子就是栽在了這一處,想要伏擊鐵浮屠,卻反正面迎擊被一舉徹底沖散,碾滅在了賀蘭山的山坳峽谷里。

應城的鐵浮屠不曾與雲騎真正交過手,那個到此時還不曾現身的主將……當真能在方才那混亂至極的瞬息間,只憑眼楮,便將鐵浮屠命門模透麼?

過了這片平坦谷地,眼前就是勾注塞的古盤關道。兩側不再是高聳崖壁,只有緩坡。緩坡上是漢人當年修來阻擊匈奴的長城關隘,這些年風雨催打,鐵蹄踐踏,已只剩下了殘破無用的遺骸。

當真只是無用的殘骸?

這些澆築了不知多少代漢人心血的古隘關牆,縱然殘破荒敗了,是不是還在他們死也想不到的地方,護持著後世子孫?

還要不要……再向前走?

挾著雨意的冰風冷得人發顫,黑雲壓城,雲底鳴雷隆隆滾響,竟分不清白亮的究竟是電閃還是承雷磷火令。

一聲奪命鞭響,金人主將心神驟懸,凝目狠盯過去。

龐謝披頭散發狼狽至極,卻是唯一不曾停下的,瘋狂打馬,趁著亂勢沖過了前方矮坡。

立時有金兵立弓要射,被金人主將抬手攔住,牢牢盯著那片坡地。

龐謝的馬和人一樣狼狽,跑得幾乎力竭,只在強弩之末,隨便一支箭都能索了他的命。

這是中原的叛徒,是傳聞中那中原將軍的死仇世家出來的人。龐謝是來接管雲州城,要與那襄王沆瀣一氣來害朔方軍,他們隨此人來馳援,只是為了救王帳軍與大皇子,卻深知這等敗類落在本族手中,該是何等的千刀萬剮。

金人主將顧不上開口,催馬向前幾步,抬手急召斥候,一雙眼楮死死盯住道旁緩坡。

只要一支箭,一支箭就夠了。

有一支箭射過來,就能從這支箭射來的方向,揪出這些看不見的對手究竟藏在什麼地方。

甚至不需有人放箭……只要有人暗中追上去。只要有人動彈,哪怕反常地撥一下草葉,動一動枝條,只要一道兵刃能折出的冷光就足夠!

近兩萬的鐵浮屠,叫這一場滾木礌石砸沒了近三成。剩下的萬余人,對上龐謝所說的數千朔方老舊騎兵,哪怕一換一搏命廝殺,也仍有絕對的勝算!

數個鐵浮屠中最精銳的斥候灰頭土臉撲出來,不需分配交談,已各自躥到視野最好的位置,牢牢盯住了兩側山坡。

金人主將盯著那道影子,眼睜睜看著龐謝那匹馬踏起一路煙塵,沒入盤關古道。

……

風撥草葉,冷冽月色順著葉鋒淌下來,濺進泉眼。

斥候將眼楮瞪酸了,借著雲間月色死命細看,幾乎已拿眼楮將那一片山坡狠狠掘開翻了個遍,仍不曾看出半點端倪。

龐謝已逃遠了,逃得箭也追不上,兩側山坡仍一片靜謐。

即使有叛徒在眼前逃命狂飆,這支漢人的天兵竟仍冷靜得可怕,沒有一人受他驚擾,沒有一人叫恨意驅使著違背軍令。

這些人對背後同袍的信任仿佛能過命,過命到任何一個人都清楚,縱然將龐謝放過去,也會有同伴在身後將他攔腰砍斷了祭旗。

風拂草動,眼前緩坡上仍像是無人駐守一般,靜得驚不起半只枝頭鳥雀。

金人主將狠狠打了個顫。

絕不可能無人!

眼前這片看似平靜的坡地里,蟄伏了只磨牙吮血的吊楮白虎,只等獵物投進去!

寂靜間,地皮忽然微顫。雲朔之地與應城方向震開驚天轟鳴,遠遠望去,一片滾滾煙塵。

金人主將攥緊韁繩,死死壓了驚悸回頭。

峭拔壁崖間,白草口一片死寂,竟已被斷木碎石與鐵浮屠的尸身徹底封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先發半章,深夜加更!

抽紅包,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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