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城藥館內,張莎一如既往的坐診看病,已有了三個年頭。
其親生父親陽威靖去看過女兒的藥館,就里頭簡簡單單的陳設和需要梯子才能模到頂的藥櫃,讓他大動肝火,于是跟班頭胡崇憲私下打點過,著他找到被女兒看好的病人送塊牌匾去藥館里,錢由他陽威靖出。
做事牢靠的胡崇憲直接去了一家木匠家,正是吳家公子自個兒開的,他得知是要給小醫女做牌匾,心頭驚喜地無以復加,像做嫁妝一般花了三個時辰給張莎做了一張牌匾,上書金色燙字‘醫者,妙手回春’
吳樸虎手藝精湛,加上年輕力壯,平時一位老匠人要花兩天才做好的牌匾,他一個晌午就給倒騰出來了,起初胡崇憲得知吳樸虎將牌匾這麼快就做好後,還很顧慮做工問題,當他看到展現在面前的牌匾,頓時吃了一驚,這與他要的規格大了不止一個號啊,而且去藥館看病的人都是窮人居多,萬沒有字體還是鍍金的,他問與吳樸虎說道︰「我給了五兩的錢,小伙子你做的可是不止二十兩的價啊。」
胡崇憲也來不及關心吳樸虎的手藝是如何如此精妙了,畢竟眼見為實,但一分錢都能難倒的男子漢,讓他開始擔心如何跟小匠人談返工一事。
吳樸虎腰栓牛皮圍布,手里攥著兩把鑿子跟刨子,一臉喜慶道︰「小醫女的聲望遠近聞名,我前幾天還有個胸口疼痛呢,吃了她開的藥一副就好了,家里還剩著兩副放這兒呢,我都不閑著,待會兒就給煮了喝了。」
因為太喜歡張莎的緣故,是吳樸虎潛意識里略過了他不要錢的意向,但這樣主動遞進的話,讓吳宗憲有些莫名其妙,跟這小子嘆價錢的事兒,怎麼扯到他喝藥的份兒上了?
胡崇憲盯了吳樸虎兩眼,不知道他要表明什麼,只說道︰「你這是什麼價位的牌匾,怎麼跟我交代的不一樣,你是不是做錯了?」
吳樸虎剛做好一面自己能夠拿得出手的好東西,心情很好,他直接道︰「除開客官你的五兩銀子,其余的算是我的心意,之前都還沒有太好的機會,現在客官來了,還請你送過去了。」
這種贈人玫瑰的行徑是挺不錯,胡崇憲轉念一想待會兒還得找個病人送過去,眼前的小伙子身體挺好,扛著牌匾倒也順暢,當即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剩下的草藥你也別喝了,給你個機會,把這牌匾送到藥館親自交到我家小姐手中,你看成不成?」
吳樸虎只覺天上掉了餡兒餅來,原來此人是陽家堡的人,他主動與胡崇憲多說話,好混個臉熟,道︰「行啊,我馬上關門把這個牌匾送過去。」
「城里邊兒雖然不止小醫女一個大夫,但小醫女的聲望是最高的,那些有錢人也是心眼小,小醫女收了他們的錢卻不收窮人家的,就不給送錦旗牌匾了,所以一直我也想做一個給小醫女,可是怕小醫女不收,現在好了,有了客官你起的頭,我就是上刀山火海也把這個牌匾給送過去了。」
明顯巴結的話都讓吳樸虎自個兒听得怪尷尬的,胡崇憲沒抹他面子,說了一聲好,便拿著牌匾站到了街道上去,吳樸虎嘿嘿笑了兩聲,拿起牆角磊在一塊的木板,在門沿兒下拼接,迅速地將鋪面關了。
本來挺開心的,因為吳樸虎有陽家堡的人陪著去才底氣十足,但得知胡崇憲不能露面兒時,吳樸虎說了一聲沒關系,然後就自個兒扛著一個牌匾走在大街上。
身邊人來人往,頭一次送人東西的吳樸虎因為有陽家堡的人出現在前,他腳下走得很穩當。
在胡崇憲離開的那一剎那,吳樸虎變得有些心虛了。右手將牌匾扛在肩頭的吳樸虎注視著周遭人們的眼光,感覺好多人都盯著自己看,走過了兩條街道後,吳樸虎換了換手,變成了左臂將牌匾夾在腋下。因為知道自己是要贈送給張莎的,他都覺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要送給張莎,心里頭有些發慌,他把頭埋下去,生怕被別人認出來。
不多時,吳樸虎人已站在了藥館門前,他不敢進去,正進退兩難地掙扎著。
「喲,小子給小醫女送牌匾啦?」有個年紀大的老頭走道路過,瞧見了吳樸虎手中牌匾的字樣,對他詢問道,「該是給人家小醫女送塊牌匾嘍,瞧瞧人家心一堂跟萬花露春的大夫,都收了十幾二十面錦旗啦,小子你這塊牌匾送進去,指定一片的叫好聲啊!」
吳樸虎愁眉苦臉的擠出一絲笑容,他點點頭,沒說話也沒動身進藥館里去。
老頭瞧著他難受,毫不客氣地走上去,一把幫著吳樸虎連人帶匾地拖進了藥館,老頭身體挺好,中氣足,聲音洪亮地朝著藥館里喊︰「快來看啊,有人給咱們小醫女送牌匾來嘍,都出來看看哦!」
正在堂內的張莎給病人抓藥,停下手中細活,轉身瞧去,正好看到院子里的陽光下,吳樸虎耷拉著的腦袋懷中抱著一塊牌匾,木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他身邊有個老爺子大聲喧鬧著,貌似這樣的聲量想要這事兒傳到隔壁街道上去。
許多病人走了出來,但還是有街上喜歡看熱鬧的湊近了門來。
張莎小心翼翼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走下三步木階,看著搖搖晃晃四處打量的吳樸虎,笑道︰「是你啊,你來給我送牌匾的嗎?」
吳樸虎不敢不正視張莎的問話,他瞧了一眼張莎便轉移了目光,深呼吸一口氣,尷尬笑道︰「是啊,你治好了我的病,我看到別的大夫都有很多人送錦旗,所以想著做了一塊牌匾過來送你,好感謝你。」
張莎還沒回話,一旁的老大爺就搶過吳樸虎手中抱著的牌匾,道︰「就交給我吧,我現在就給小醫女裝訂到屋檐下邊兒去。」
張莎擔心道︰「誒李伯伯,還是一會兒我叫人吧,你別摔著了。」
被張莎喚作李伯伯的老頭一臉嫌棄道︰「這怎麼成?我前些日子還念叨著啥時候才有人給你送塊牌匾來,沒成想這麼快就夢想成真了,所以這得老頭子我親自來啊,小醫女你就放心地讓我來吧!」
老頭兒抱著牌匾走到了大堂的屋檐下,往里屋搬凳子去了。
吳樸虎兩手空蕩蕩地站在院子里,張莎走上前去,感謝道︰「謝謝你啊,費了那麼大的功夫,做了這麼好的牌匾來。」
張莎不太會感謝人,話也說不溜,她干脆邀請道︰「你跟我進來坐會兒吧,這里交給李伯伯。」
從里屋走出來的老頭子將凳子搬到屋檐下,吳樸虎見了說道︰「沒關系,你去忙你的吧,我幫老大爺看住凳子,不能讓他摔了。」
張莎覺得有理,笑著回到了大堂內,路過老大爺的時候跟他說道︰「李伯伯,樸虎哥幫你看著凳子啊,麻煩你了。」
李伯伯笑容滿面,臉上的皺眉相互擠兌著說道︰「不麻煩不麻煩,小醫女你快去忙你的吧,老頭子馬上就給你弄好,保證穩穩當當地掛個一百年!」
張莎回首再一次給吳樸虎報以微笑,這讓吳樸虎心頭顫動得都快跳出來了,原因是張莎在老頭子面前叫了他一聲樸虎哥。
當老頭子把牌匾擺正掛在大堂進門的屋檐下時,老頭子叫喊著︰「小醫女快出來看看。」
正在給人看病的張莎示意眼前的病人稍等片刻,她笑著小跑著來到屋檐下,回身抬頭一望,只瞧著‘醫者,妙手回春’六個黃金大字在陽光下十分奪目。
「很大氣誒。」滿心歡喜的張莎邀請道,「李伯伯,樸虎哥,到里邊兒休息一會兒吧,我去沏茶。」
李伯自然不會推辭,可吳樸虎則說道︰「小醫女,我還得回去做工,有好些木工沒有做出來,我趕著交貨。」
張莎不強留,跟吳樸虎再次道了一聲謝謝,將他送出藥館又折回,去給李伯沏茶了。
自凌元突然的離開後,好像這麼多久以來,今天吳樸虎送來的牌匾才是張莎最開心的一天,其實張莎每天都會听到好多好多的感謝,她也生活得很開心,但如今日送來的牌匾,像是給她注入了一些新鮮的血液來。
今天提前診完了所有的病人,心情大好的張莎關掉藥館後,就去了吳樸虎自己開的鋪子。她以前也有路過這里,但吳樸虎的鋪子不在陽家堡跟藥館之間,所以當張莎出現在吳樸虎面前的時候,根本不會想到她會出現的這小子還在認真地做著木偶。
張莎不忍心打擾,就自個兒走進鋪子,圍著店鋪里的陳設到處看看。她以前跟吳樸虎接觸的時候,還覺得他只是一個鐘鳴鼎食家的孩子,展現在她面前的玩偶跟書畫不過是他興趣,只圖個開心快樂,沒想到他除了自己開鋪子,自己還做了滿屋子的玩偶,擺放著一塊兒賣。
「隨便看,我這里的東西都是自己做的,價格比較實惠,一貫銅錢到十貫銅錢不等,買兩個會便宜一些。」
張莎回頭望去,瞧著吳樸虎並沒有看自己,他依舊低頭做著自己手中的玩偶,然後又听他自言自語道︰「最近的風哨比較受小孩子們的喜歡,客官也可以看看,就在……」
吳樸虎抬起頭來指著身旁的小玩具,卻是盯著眼前的人兒愣住了,接下來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看著笑容滿面的張莎走到他所指的地方,拿起他最近的新發明細細瞧了瞧。
最近的小孩子的確有很多都在玩這個,張莎興起,拿在手中揮了揮,風哨
發出一陣悅耳聲響,她那都快擠出水來的笑容映在某人的瞳孔里,讓此時依舊愣神的吳樸虎今生今生都銘記于心。
吳樸虎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他叫了一聲︰「小醫女……」隨後手腳慌亂地將手中的木工放置別處,拍了拍系在腰上的牛皮布,問道,「你怎麼來了?」
張莎將風哨握在手心,微笑道︰「我是來謝謝你的。」
吳樸虎一愣,旋即笑道︰「那塊牌匾本就是我用來謝你的啊,小醫女不用記掛在心上的。」
張莎搖搖頭,笑著說道︰「不知道誒,很想來謝謝你,因為今天是我這些日子來最開心的一天了,比我每天看好多好多的病人都要開心得多。」
並不知道張莎經歷了什麼的吳樸虎如負釋重,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事來耽擱了小醫女,讓她走這麼遠特來感謝自己。
張莎沒呆多久,走前從吳樸虎那兒要了一只四紋錢的風哨,吳樸虎沒要她的錢,但張莎執意要給。吳樸虎則將張莎送上街道,直到她的身影沒入時時重疊的人群中,他還駐足觀望著。
娘親突然從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樸虎,你瞧什麼吶,魂兒都沒了。」
吳樸虎一個激靈,回神又回身地看到母親站在自己身後,他說了一句︰「沒什麼啊。」
吳樸虎回到了鋪子里的座椅上,繼續做著自己未完成的木工。樸虎娘親照著兒子的目光再往那街道的極遠處望去,並未發現什麼值得可疑的東西,也就不了了之了。
夜晚,吳金台跟妻子睡前有過一段對話,是吳金台從山里采購完皮草時听友人與他說的,他跟妻子說道︰「這幾日你在家,有沒有去過樸虎的鋪面啊?」
妻子兩手在整理著被褥,她用勁兒將整塊被褥抖起,將被褥鋪完整地在床上,說道︰「去過啊,下午不是還跟樸虎一道回家專門迎你嘛,誒,你說你,從那些農戶手中買了多少皮草來著?你可不要買多了,家里還有好幾十件兒沒月兌手呢,等賣出去了再說。」
吳金台不喜歡妻子管自己生意上的事兒,但他的重點不在這兒︰「我就討厭你這樣,我都買回來才說,再說了你就天天想著把那幾十件成色不好的賣出去,叫你便宜一點兒你也不肯,你做不來生意就別一直在我耳朵里嗡嗡嗡的,弄得我連正事兒都不知道跟你說什麼了!」
夫妻倆好似經常拌嘴,妻子習慣了吳金台的語氣,沒打算跟他在幾十件皮草上鬧別扭,只道︰「好好好,我不說那件事兒了,那你又要跟我說什麼?」
「我要說什麼事來著……」吳金台月兌去外套,換上一件睡衣細細想著,突然道,「下午你可有瞧見醫館的小醫女去了樸虎的鋪子了?」
妻子彎腰用手拍打著被褥上的褶皺,將其撫平,反問道︰「什麼?小醫女去樸虎的鋪子?我說金台,小醫女就算去了鋪子,那也是買東西,瞧你這表情,怎麼成了抓賊一樣了?」
妻子看到相公臉色不大正常,知道其中有蹊蹺,果真听到,「樸虎下午去給小醫女送了一塊金字招牌,這件事在好幾家藥館間都傳開了,要不是一心堂的梁大夫跟我說,我還不知道樸虎這小子的膽子這麼大。」
想起下午去找兒子時的不正常反應,妻子經相公提醒,也好似抓到了一絲貓膩,她猜測道︰「難不成下午來鋪子里的是小醫女嗎,怪不得樸虎站在街上愣半天,好似魂都被勾走了似的。」
「哎,不敢想不敢想……」打了退堂鼓的吳金台擺了擺手,躺倒床上去,「這事兒就讓樸虎慢慢磨吧,他老子我明天還要起個早,去收賬哩。」
妻子哼哼兩下,罵了一聲慫包,說道︰「那正好啊,咱們樸虎跟小醫女看上去就是天生一對,要真是成了,也是你們吳家上輩子積了不少德咧。」
吳金台笑罵道︰「娶了你不一樣是我吳家祖先替我積了不少的德,快睡吧……」
這夜夫妻倆睡得香甜,一夜無夢。
同樣在家的吳樸虎此時輾轉難眠,他腦子里全是張莎的音容相貌,今日去藥館瞧見她替人診脈的恬靜,給人抓藥的端莊,再把藥包交給病人手中的貼心問候,吳樸虎就是睡不著啊,他越發地變得緊張,手腳不停地輕微顫動,他意識到了自己太過火了,立馬平整地躺倒床上,大口地喘著粗氣調理心率。
今日一戰很有成就感的吳樸虎此時信心倍增,他覺著跟小醫女相處也不是那麼的難,倒是他自己太過緊張了,想想明天又該怎麼辦,吳樸虎干脆下午不開鋪子,就去藥館逛悠一下也是極好的啊,越想越舒心的他,最終帶著微笑睡入了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