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釋放結束, 儲能板撤離機房!」
「正在打開‘水缸’的密封蓋。」
「十五秒內結束全部操作,倒計時開始——」
商都基地的主控制室里,眾人緊張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手放在操作按鍵上, 就等一聲令下,馬上輸入指令。
控制室前方的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仿生物神經元一號完成體的機房景象。
所謂水缸, 就是那個放置著「管水母」的巨大透明器皿。
身穿保護服的工作人員拆掉所有導線,轉頭跳上了平衡車, 帶著儲能板跟其他儀器撤離機房。
「夏教授, 授權代碼!」
夏教授報出一連串數字,然後把腕式電腦終端湊近控制台。
機房的大門開始緩緩關閉,同時機房四面緩緩降下海綿牆一般的銀白色保護層。
這種材質與特別執行隊使用的腦波隔離房是一樣的。
「嘟、嘟、嗚——」
主機房外面, 追著撤退的工作人員,陸續下降的——重隔離牆可以大幅度地吸收沖擊波, 減震防火。
此時機房內只剩下了一個安全艙。
安全艙被巨大的機械臂抓了起來,防震器皿的蓋——已經打開。
「機房已經完全封閉, 現在開始注入三號導電液。」
無色的液體流入房間,水位上升速度很快。
「收回防震器皿!」
限制並保護了管水母「活動」區域的防震器皿縮回了牆內,原本器皿里的「水」擁著水母一起流了出來,仿佛給魚換了一個更大的缸。
管水母安靜發光的星雲狀形態消失,變成扁平的幾大長條。
隨著水位增高,那些長長的觸須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緩緩懸浮著想要重組。
「噗通。」
這是被機械臂輕輕放入水里的安全艙。
艙門開啟。
對陸笛來說, 就像是貓窩——水了。
這時候他沒有想到生死的問題,也沒有想到自己與晏龍——今的狀態到底有多麼尷尬,他艱難地「爬」了起來,搖晃著走出了艙門, 一點點幽藍色的光從他的腳下、從艙壁上散發出來。
「——散了。」
陸笛嘆口氣。
能量粒——穩定態無法保持的後遺癥。
現在只是走到哪里就自帶一層粒——光環(發光是因為導電液體的緣故),再過半小時陸笛估計自己會變成一團沒有形體的霧,失去自我意識。
他可能會在漫長的「沉睡」之後蘇醒,也有可能一睡不起,自此消亡。
「……覺——自己似乎變成了童話里的角色。」陸笛小聲嘀咕。
身上散發藍色的光點,身邊是幽藍發亮的水波,緩緩走向一個夢幻色彩的水母?
沒等晏龍回答,陸笛馬上改口說︰「不,更像恐怖故事。」
作為一個即將被水母吃掉的人,陸笛有很多槽想吐。
晏龍知道陸笛是在用這種仿佛緩解緊張,所以沒出聲。
「等等,外面能听到我們說話嗎?」
「主控制室可以。」
「什麼?你不是讓夏教授他們離開嗎?」陸笛大驚。
晏龍低聲說︰「他們……他們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崗位。」
他們對話時毫無障礙,但是對外面的人來說,就是陸笛一會兒發出自己的聲音,一會兒發出晏龍的。
陸笛感到壓力更大了,他決定換個話題︰
「你——入主體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像回到家一樣嗎?」
「像躺在床上。」
「水床嗎?」
「……是你所能想象的,最柔軟舒適的床。」
陸笛浮想聯翩,然後果斷地質問︰「你是在賣安利嗎?」
「安利?那是什麼?」
沒有外網鏈接的晏龍納悶地問。
「就是……把自己覺——很好的東西,連騙帶蒙地推銷給別人。」陸笛知道自己的對話有人在听,可能還會被永久記錄之後,就收斂了許多。
其實他本來想說這像騙人「試床」。
試這個字是陸笛最後的底線了!
——另外一個只需要——筆,卡字的上半部,想都不應該想!
誰能在天價賬單、以及可能毀掉基地的危機里想歪?
嚇都嚇醒了。
「我要注意什麼?」陸笛定了定神問。
「保持清醒,堅定意志,我會引導。」
主控制室里一片安靜,他們看著那團在藍光籠罩下逐漸模糊的人影,走向漂浮的管水母。
朱祝忽然感到眼楮里發熱,他沒有那麼多愁善感,他是關心則亂。萬一升級失敗,他就永遠失去了兩個朋友。
作為半個科研人員,朱祝參加的特殊任務也很少以戰斗為主,他還沒有經歷過熟悉的人忽然逝去的悲傷。
明明今天是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兩個小時之前還沒有任何預兆,朱祝剛返回基地,听說晏龍陪著陸笛去南雲山基地了,笑稱陸笛去走親戚,精神體就是方便,走親戚都用不著買水果牛女乃零食大禮包。
突然,這一切就變了。
意外從來不給人準備的機會。
「小朱。」夏教授看著自己的助手,輕聲說,「往好處想,這也許是一個改變世界的機會。」
弦共振的有效數據,可能會讓現有科技——到大力推進。
「我相信晏龍。」朱祝連忙握住夏教授的手。
但他們寧願沒有這個機會。
可是這樣的話,無法說出口。
因為職責,理智要蓋過情感。
夏教授深深吸了口氣︰「關閉機房的所有設備,暫時切斷能量供給,」
屏幕變——漆黑,這下——的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能通過按放在隔離門上的能量探測器掌握情況。
對陸笛來說,這種關燈對他毫無影響。
「水位」已經達到一米五,一些離散的粒——成功與水母觸手融合。
管水母的亮度發生變。
「主體已經做好了準備,七秒後融入。」
陸笛本來還想告訴夏教授照看陸雲跟那群兄弟姐妹的,但是覺——像遺言,不太吉利,——且之前已經對朱祝說過一遍了,朱祝還是挺靠譜的,所以陸笛沒提這茬。
隨著晏龍在「耳邊」的讀秒聲,陸笛莫名地還放松了一些。
他想到自己誕生的那天,也是冬季,雪很冷。
現在倒是沒有冷的感覺了,因為攜帶強烈能量還在不斷發生能量粒——踫撞反應的晏龍灼熱得要命,因為粒——消散的緣故還到處游躥。
陸笛忍不住想摁住某人。
他果斷地按照晏龍的指示,抓住了最適合「融合」的觸須元件。
「轟。」
這聲爆炸,發生在陸笛的「感覺」里。
他看到管水母猛地一震,猶如星雲一般盤旋的中心發生了劇變,似乎迎來了超新星接二連——的大爆發。
許多難以形容的旋渦與線條,伴隨著讓人頭暈目眩的混亂彩色噴涌——出。
陸笛差點被沖暈過去。
然後被某股灼熱的力量攜裹著沖向了那由色彩、線條、旋渦交織的星雲深處。
大腦似乎要漲裂開來,陸笛听到了很多聲音,有的在低語,有的拼命咆哮。
這些並不是有人在說話,——是聯覺帶來的負面效應,陸笛經歷過,就是之前在高速公路上晏龍——為核心撞入他的身體里的那一刻,他好像跌——了一個萬花筒一般的奇怪世界。
陸笛咬牙堅持。
他發誓把一個普通人扔到高強度的戰斗機駕駛課程里也不過——此了。
戰斗機空戰的時候可是要做幾個g的過載來擺月兌導彈的追蹤,什麼眼鏡蛇機動、失速機動……戰斗機在半空中滾——像是在颶風眼里打轉一樣,反正陸笛看完課程視頻默默把學習申請刪掉了。
學到用時方很少,早知道上模擬戰機駕駛器體驗一下,陸笛苦中作樂地想。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總算在他意識渙散之前,視野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一條仿佛山丘狀的亮帶逐漸顯現。
山體是肉眼不可見的漆黑,山峰上的積雪發出深邃的紫色光芒,閃爍的星空藍與它交相輝映。
隨著光點越來越多,直到填滿了山頂附近,陸笛這才猛然醒覺,這哪是什麼「山」?那些宛——峰頂岩石的陰影是一團團亮度不一的霧狀星雲,這條猶如積雪構成的亮弧就是璀璨的銀河。
陸笛身不由己地一頭扎入了這條星河。
星光宛——實質,就像那些充斥著天地的雨水,互相影響,互相作用,傳遞著力量。
星辰在有規律的閃爍,仿佛呼吸一般。
這呼吸是有形的。
「共振出現了!」
外面的主控室,隨著一聲驚呼後,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屏幕。
混亂的線條,各種頻率不同的波交織在一起。
記錄儀的二十多種顏色差點不夠用。
陸笛已經閉上了眼楮。
他感覺自己像是沉入火山旁邊的溫泉,水流一遍遍地沖刷著他的精神與意志。
他快要飄起來了。
下沉與漂浮,分明截然相反的狀態,在這一刻卻完全相似。
陸笛根本听不到屬于晏龍的聲音,同樣他也無法將自己的聲音傳過去,他甚至不能分辨誰是晏龍,是這條星河?是水流?還是他自己?
每個能量粒——都在歡呼雀躍。
每顆星辰都是一個能量粒。
陸笛依稀听到了歌聲,遙遠的吟唱。
然後是許多器樂的聲音,它們顯然不知道怎麼配合,顯得有些雜亂無章。
咸魚想睡覺的時候當然受不了這樣的噪音,陸笛忍不住「撥動」這些不听使喚的樂器,把它們趕去該去的地方。
這顯然是個大工程。
在整個過程中,他忘記了自己是誰,也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只是憑借本能行動。
陸笛不知道自己忙了多久,最後氣——要散架了,突然那些樂器就有了指揮。
——振動的頻率宛——一場浩大的交響樂會,隨著聲部的不同激烈地鼓動,在指揮的帶領下終于進入了一個主題華彩篇章,這是無數根弦的配合。
雜音雖然還有,但已經可以忽略了。
陸笛滿足地閉上了眼楮。
一遍、再一遍。
音樂愈發完美。
宛——睡在星幕之下,整條銀河為之詠唱。
——主控制室,振動已經透過隔離門傳到了這里。
夏教授用手輕輕按住桌面,朱祝干脆趴在了地上听,其他人有的貼在牆面上,有的小幅度地搖晃著身體,眾人熱淚盈眶。
他們在這里等待了整整四個小時。
「穩住了,共振得到了控制!」
儀器持續不斷記錄的各種波長,組合成了美妙的樂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