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人命不得少踟躕。
低沉的哭泣聲在方安平耳畔蕩,他抬起頭來,放眼望去,整個房屋一片素白。
方安平披麻戴孝,嗚咽聲在喉嚨里發出,內心中充滿了憤恨。
方家本是新光縣的布料商賈之家,方老家主為人仗義疏財,經常開粥棚藉慰百姓,在新光縣倒是頗有仁義名聲。
前不久,方老家主如廁的時候,一不小心摔死在了房門前。
這本是一個令人難過的事情,但當晚就有一個鬼鬼祟祟的道士尋了來,對著方安平說什麼‘五萬兩銀子回魂一個月’之類的話語。
方安平自然不會相信這等荒謬之事,直到兩位陰差拘了方老家主的魂魄來,方安平才相信原來是真的。
可方家雖然是商賈之家,但大部分財產可都是不動產,部分可利用支配的財產也被他們經常拿來救濟,特別是如今的大災之年。
因此,五萬兩銀子對方家來說負擔太大,方安平湊了半晌也才只湊了三萬兩。
那道士和陰差倒是極為講原則,說是五萬兩白銀,少一兩都不行,無論方安平如何哀求,他們都要方安平湊夠五萬兩銀子。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方安平每晚都能受到父親的托夢,方老家主說自己因沒交銀子而在陰司受了刑法雲雲。
方安平恨啊,但實在是沒有什麼錢財,他又能如何?
便想到了去求新光縣的城隍。
方安平在城隍廟磕了一下午的頭,硬是沒得到任何回應,直到廟祝來暗示他,要進一些香火錢孝敬城隍爺爺……
方安平又不是什麼傻子,當年也曾念過私塾,考過童生,只是一直沒考成秀才罷了,他一听廟祝這麼說,立馬就明白了城隍和陰差都是一丘之貉。
不,不能說是一丘之貉。
上梁不正下梁歪,整個新光縣的陰司腐敗應是來源于新光縣城隍這個源頭!
方安平恨啊,陰司嫌他三萬兩少,他就用這三萬兩銀子雇人保護自己,帶著他去了淮北的其他幾縣,求其他幾縣的城隍幫助,但卻沒有任何反饋。
方安平絕望了,只覺得天下烏鴉一般黑,城隍和城隍之間官官相護,普通小老百姓根本就沒有活路。
此行三萬兩銀子花完了,父親的亡魂也沒能平息,方安平絕望的將剩余家產變賣,又湊了幾千兩銀子,準備將父親的尸身下葬,隨後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尋一處僻靜之處了卻殘生。
「方安平,方安平……」
在一片綴泣聲中,一道聲音忽然傳到方安平的耳畔,似乎是在呼喚著方安平的名字。
這道聲音十分縹緲,似乎是來自陰曹地府,但這種情況方安平卻十分熟悉。
是陰司的陰差。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熟,但方安平已經明白了社會的黑暗,只能咬碎了牙齒往肚里咽,頭也不抬地對著聲音方向拱手道︰「陰差大人,不知來尋方某所為何事,方某已經沒有錢財了。」
「你說甚麼呢。」
想象中的聲音不同,一道陌生的聲音傳出,方安平驚愕的抬頭望去,卻見到了兩個與之前完全不同的陰差。
這幾個陰差都是從酆都新來的,他們打了個哈欠,頗為不耐煩地張口道︰「方安平,陰司里有些事情需要你去作證,走吧。」
言語之中絲毫沒有給方安平拒絕的權力。
其實本來也是如此,陰司有令,凡俗之人莫敢不從。
民主?
腦子壞掉了吧,地府跟你講這個?與其和地府談這個,還不如去和資本家談談八小時工作制。
方安平聞言為之一愣,不知道這幾位陰差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謹慎的他小心翼翼道︰「兩位大人,不知是什麼事,需要小人作證?」
「受賄舞弊。」
陰差隨口回了一句︰「待會兒問你什麼你就老老實實回答就可以了,別自作主張,袒護此地陰差官吏,沖撞了貴人。」
「你的功德不小,死後可能會錄用為陰差,可莫要因此而失去了機會。」另一個陰差接著道。
這也正是他們兩個陰差能和方安平聊聊的原因所在。
否則他們閑著沒事兒和一個凡人扯東扯西啊?
听到這些話,方安平內心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受賄舞弊案的證人?
貴人?
我功德很廣,死後可以去當陰差?
听到這幾道話語,方安平心情尤為復雜,有些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
他剛認為地府是腐朽的、是不堪的,結果轉頭就迎來了這一幕。
這波怎麼說?
「固所願。」方安平也只能拱了拱手,對著兩個陰差道,「不知那貴人是何來歷,二位陰差大人可否講予小人明白,免得小人不通禮數,沖撞了貴人。」
見方安平這麼說,那兩個陰差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帝君的行蹤已經在酆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調了這麼多的陰兵,誰都明白這里出大事兒了,倒也沒什麼可隱藏的。
「貴不可言。」其中一個高瘦陰差調笑道,「我問你,你是不是曾讀過私塾,考過科舉?」
方安平點了點頭。
陰差笑道︰「你考科舉是為了什麼?」
「當官,賺錢。」方安平老實張口。
兩個陰差倒是被方安平這耿直的答案給搞的一陣無語,接著清了清嗓子︰「你應該知道,科舉的最後一步要做些什麼,你就將這次面見貴人當做科舉的最後一步便可。」
方安平聞言,心中大為驚駭。
科舉的最後一步是殿試。
殿試是由內閣預擬,然後呈請皇帝選定的考試,這可是直接面聖的考試。
與這殿試相差無幾,那豈不是說……
想到這里,方安平的內心怦怦直跳,口干舌燥之下,只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處在一種莫名的狀態。
陰司有皇帝嗎?這個方安平倒是不知道,他只知道陰司有城隍,如果冥界真的有皇帝,那麼自己的冤仇豈不是也有地方申訴了?
想到這里,方安平內心澎湃無比,對著兩位陰差長拜道︰「感謝兩位陰差大人,小人已經明白該怎麼面見貴人了。」
「明白就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