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006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開玩笑,只要能讓時故答應綁定,別說給個臨時道具, 就是把它扔在地上當球踢, 006也絕無二話。
當然, 若是這時候的006知道, 它之後真的會被強制解綁然後當球踢的話,恐怕說什麼也會離時故遠一點。
只可惜,統生沒有如果, 留下了讓時故好好考慮的叮囑, 006馬不停蹄, 迅速趕向了另一個宿主的世界。
于是空氣再次安靜下來,這個時故住了數年的屋子, 也再一次回歸了死一般的沉靜。
——這里是那個鷹鉤鼻院長專門找人給他建的, 表面看來和正常的房間別無二致, 但其實, 論其堅韌程度,便是炮彈也無法在其上留下一絲半點的痕跡。
而為了最大程度上杜絕意外的發生, 除一張床外,這個屋子沒有任何的裝飾與物品,甚至連窗戶都沒有,只有一片又一片白慘慘的牆壁,看上去沉悶而又詭異。
時故卻是早已習慣,只閉著眼,一言不發地坐在角落。
藥物的作用讓他神色有些懨懨,略顯寬大的病服也讓他看上去白皙而又瘦弱,明明是剛剛二十, 朝氣蓬勃的年紀,他卻安靜得有些不合常理。
而此刻,他正閉上眼,默默計算著時間。
十幾年的光陰讓他徹底模清了這個研究院的規律,他知道,再過半個小時,外面的巡邏會出現一分鐘的破綻。
半小時很快降臨。
隨後,那個無比堅韌的,為時故特制的房間門毫無預兆開啟,身穿藍白色病號服的人影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去的第一個地方,卻是用于儲備藥品的儲藏室。
儲藏室很大,放的都是些正常的藥品,時故簡單逛了一下,首先找到了用于治療他精神分裂的藥物,可惜數量不多,看上去也就是兩三個月的藥量。
他盯著看了一會,珍而重之地放入了懷里。
片刻後,他又來到了隔壁的化驗室。
這里存放著的,是一些專門用于他身上的藥水。
其實按理而言,這些東西也應當和那些藥物放在一起才對,然而,或許對于時故而言,這些只能算作是藥水,可對于常人,這玩意一針下去,當場就得魂歸故里。
這是時故第一次來到這里,但由于打的次數太多,他對這些東西的熟悉度已然高到可怕,只是打眼一掃,便知道它們各自都有什麼效果。
有的是壓制他體內靈力的,有的是讓他渾身無力的,還有類似于麻醉的、鎮定的,甚至還有……催化他病狀的。
而在一片眼花繚亂的瓶瓶罐罐里,時故迅速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個淡藍色的試劑,數量很少,放在最靠里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在燈光下折射出幽幽的光。
由于時故的精神狀態太過不穩,平日里,他每天都會被迫接受兩次注射,用以壓制他的力量。
而這個藍色試劑的作用,便是恢復他的力量。
這藥時故只用過三次,而每一次,都是鷹鉤鼻為了給一些所謂的「大人物」展現時故的實力,才特意給他注射。
像鷹鉤鼻養的那些猴子一般,滑稽地進行展示。
時故垂眸,嘲弄似的勾了勾嘴角。
屋外傳來警報,想來時故不見的事情已然被看守人員發現了異樣,而他在警報聲中頭也不抬,拿出了壓抑他病情的藥,看也不看,就這樣往嘴里倒了整整一瓶。
「啪」一聲空瓶落地的聲音,在警報聲中也格外清晰。
一次性攝藥太多,時故唇色有些發白,隨後,他翻出了一個針管,干脆利落地將那藍色溶液打在了體內。
與此同時,屋外正好有一個人推門進來。
來人一愣。
時故抬眼,淡淡回視,一雙純黑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緒,卻讓此人猛地後退了一步。
這人時故認識,之前的幾次實驗,就數此人對時故最狠,且當年白亦出事,他也在現場。
時故緩緩抽出了手臂中的針頭。
「不、不好了!!」
高昂的聲音充滿驚恐,混在刺耳的警報聲里,吵得人腦袋都疼。
然而下一刻,聲音戛然而止。
小小的針頭穿透了研究人員的身體,直直釘上了雪白的牆壁,年輕人緩緩垂下了抬起的手,看也不看,從他身上跨了過去。
為了不讓外人發現不對,鷹鉤鼻將基地選在了一個極為偏僻的山間。
這個方法是英明的,也的的確確,使得研究院安穩了十幾年。
可現在,昔日井然有序的研究院成了人間煉獄,這里的人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其實,隨著對時故的研究逐漸深入,以及時故心中掙扎的火焰漸漸消逝,這幾年里,他已經很少發作了。
就算偶爾會有,藥物的作用也讓他的攻擊性大大降低,于是新來的研究人員不懂時故的厲害,老一輩的人,也漸漸淡忘了當年的恐懼。
而現在,他們才終于想起,眼前的這一位,乃是幼年時期便能隨手毀掉半個研究院的,最可怕、最恐怖、具有極大不安定因素的……惡魔。
哭喊聲,尖叫聲,怒吼聲共同混雜在了一起,成功組成了一副地獄般的場景。
而不知是誰,發現了時故眼楮還是黑色的事情。
「他沒瘋!他還沒瘋!」
一個聲音響起,千百個人也都發現了不對。
隨後,時故看到了過往自己如何哀求都沒有作用的人反過來朝他下跪,求自己饒他一命。
也看到了那些高高在上嘲諷他的人哭著對他道歉,甚至搬出了自己的父母妻兒。
可是他的父母呢?
一片求饒聲間,時故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方才吃了一整瓶的藥,這一整瓶,不僅壓制了他發狂的情緒,也壓住了他正常的情緒。
可饒是如此,心口還是痛到難以呼吸。
最後,時故轉過身,輕輕揮手。
樓房瞬間坍塌,將所有人統統埋葬,也蓋住了那一大片聒噪的求饒。
而時故蒼白著臉,轉身去了另一個樓。
按照現下的科技水平,只要不是太倒霉,這些人應當都不會丟了性命。
至于會不會斷胳膊斷腿,那就不在時故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只是這些人或許死罪可免,可某個人,他卻定然不會放過。
「砰砰砰。」
研究院的院長休憩室外,敲門的聲音禮貌響起,吵醒了其內的鷹鉤鼻。
鷹鉤鼻揉了揉眼,又看了看牆上的時間。
凌晨兩點零七。
誰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正想著,敲門的聲音卻又一次響了起來。
這一次,還帶上了說話的聲音。
「高承,開門。」
高承是鷹鉤鼻的名字。
聞言,鷹鉤鼻還愣了愣。
由于時故這幾年幾乎沒向他開過幾次口,高承一時之間,竟然沒听出來時故的聲音。
他今年已經五十了,過于優越的生活讓他中年發福,而永不配合的時故,也讓他早早禿頂,現在的他看上去,和外面街頭遍地都是的油膩大叔沒什麼區別。
不過高承的精神狀態不錯,因為他堅信,對時故的研究做好了之後,可以讓他找到長壽的秘密。
想到這里,他心情好了些許,也不計較敲門之人直呼他姓名的無禮,徑直下床,打開了房門。
而這,也是他最後一次開門。
那一夜,院長休憩室的慘叫聲,響了很久很久。
沒有人知道時故在里面做了什麼,他們只知道,便是院內最折磨人的實驗,也沒有人像這樣慘叫過。
而由于高承一向心狠手辣,不得民心,屋外,甚至還有人打開了錄音。
只是高承到底是年紀大了,又沒吃過多少苦頭,沒過多久,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時故衣袍帶血,盯著高承的尸體,盯了很久很久。
他……死了。
輕輕仰起頭,時故疲倦的閉上了眼
他想殺高承,想了很久很久。
可是想法終于實現,他卻發現,他心里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有無盡的悲哀,與濃濃的疲倦。
折磨了他十幾年的人終于付出了代價,可是他的父母,卻永遠都無法回來。
時故一把火點燃了整個研究院。
濃煙四起,火光沖天。
時故在火光中捂住了眼,卻沒能擋住那一滴驟然落下的眼淚。
自從白亦走後,整整十四年的時間,時故沒再流下過一滴淚水。
可現下大仇得報,他這個本該最開心的人,居然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
微風拂起,像是有人在輕聲嘆息。
郁詹走近,將時故輕輕摟進了懷里。
他之前問時故,為什麼不肯放過自己。
可時故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
見狀,郁詹伸手,撫上了時故的半邊臉頰,替他做出了回答。
「因為你覺得自己沒用,小時候救不了父母,長大後斗不過世界,甚至在受了那樣的傷害之後,還只能靠006才能逃離那個世界。」
時故把頭扎進了郁詹懷里,身體卻開始發顫。
「但其實,你想過沒有,如果沒有006,結果會怎麼樣?」
手掌漸漸變得濕潤,是時故悄然淌下的眼淚。
郁詹頓了頓,輕聲道︰「你會在將來的某一天,找到一個時機,逃離出那里。」
「這一天或許很近,也或許還要幾年,但你一定會找到這個機會。」
「然後,你會找到一個醫院,醫院的人會給你好好地治療你精神的疾病,漸漸的,你會恢復正常,和旁人一樣。」
「再然後,你會找到你們這里的……」郁詹頓了頓,好半晌沒想起來該用什麼來形容,便換了他熟悉的詞匯,「官府。」
「我知道,在你們的世界里,官府的權利很大,也遠比四墟大陸的要公正,光明得多。」
「你也不用暴露關于你的事情,只要暗中將研究院私下做的事情透露出來,就夠他們吃上不知道多少苦頭。」
「這個過程或許會有些艱難,但對于你而言,這也絕對不是什麼難題。」
「我真的……可以嗎?」
時故愣愣的,小聲地問。
白皙俊秀的面孔透出往日里沒有的脆弱,郁詹看著,心里鈍鈍地疼。
「你一定可以。」
郁詹輕輕擦掉了時故的淚水。
「你不僅可以,甚至以你的實力,不用聯系官府,也能輕而易舉地將高承的勢力一舉端平,只是這樣的話,後續的事情處理起來會麻煩一點。」
「但是,」郁詹將時故的身體轉了過來,鄭重道︰「不管是哪種可能,高承都絕對困不住你。」
「所以,跟我出去吧,好不好?」
「你之前答應過我,不會困在過去,這次是因為幻境,我不怪你。」
「但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說著,郁詹抓住時故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感覺到了嗎?」
他輕輕道。
「這里,很疼。」
時故猛地一顫。
下一刻,大地開始坍塌,畫面也逐漸扭曲,而就像揭開畫布一般,饈珍閣的景象,一點一點出現在了郁詹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