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開了。
門外——
空無一物。
倘若有人能夠以?超月兌此處的第三視角觀看著眼下場景的話, 指不定會一下子笑出聲?來吧。
這可真是有夠滑稽的。
面積有限的電梯內部?,港口?黑手黨忠實的武裝下屬抬起了右手,異能力蓄勢待發。
非人的異物環繞在身邊, 刀尖戒備地對準了人類。
而既似黑手黨首領又非似的男人,他站在一切的中心, 他沒有回?頭,面對著緩緩打?開的電梯門, 面朝著一切如常般毫無異樣的本部?大樓內部?, 了然地眨了眨眼。
……真滑稽。有那麼一刻這男人心底閃現了這個?念頭︰若是在純白房間?里看到這一幕, 指不定就像是一段搞笑默片似的。下一秒他又想到彈幕,但?立刻強行中止了這個?思?緒。——還不到時候。
不過, 這個?非自願的想法多少給了他一點慰藉,大致像是荒漠中的旅人俯來從葉片上虔誠地啜飲雨露, 他琢磨著唇間?那丁點濕意,冰冷跳動的心髒終于有了點兒鮮活的意味。……向前走。他理智又冷靜地想。向前走,向前走……
與此同時,這條道路上的所有阻礙, 都必然無法構成威脅。
伴隨著這個?一閃而逝的思?緒,太宰微微闔上眼楮。
轉身, 他抬起手來。
沙色衣袖抬起的時候, 裹纏成一圈圈的繃帶也同時顯露出來。
以?一個?成年男性的標準而言,這段清瘦的手腕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十足健康,遑論其他?
想必,對手是武力派的領頭人之一、黑蜥蜴的「百人長」廣津柳浪的時候, 不管這個?人想做什麼,都沒有辦法成功吧?
可是。
既像是故意試探、又仿佛出乎意料而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廣津柳浪竟真的被男人攥住了手腕。
在身體接觸的同一秒——
月白色的熒光驟現, 日文組成的光圈擴散開來!
「怎、——?!」
廣津柳浪失聲?驚道。
單片鏡後?的眼楮瞪大了,這位上了年紀的黑手黨罕見地僵住身體,無法動彈。
這是、這是。
世界上唯獨一人僅有的。
‘將?所觸踫的一切異能無效化’。
究極的異能力。
——[人間?失格]。
沒錯了、確認了、無法否認了。
就算外表可以?偽裝,就算指紋可以?偽造。
只有異能力,只有這份獨一無二的無效化異能力,是誰都無法作假的!
「……」
廣津柳浪張了張口?。他看著面前身材高挑瘦削的年輕男人,太宰治站在他面前,伸手擒住他的手腕,那雙看透一切的鳶瞳望進他的眼底,他眼前無端浮現出許多年前站在擂缽街的那個?少年,斑駁的陽光與陰影相間?,露出這少年蒼白的面容與懨懨的、晦澀難懂的神色……經歷了這麼多,原來這個?人並沒有徹底改變過。
他也仍然,並不懂得這個?孩子。
廣津柳浪沖到口?邊的話語便?咽了回?去,如吸進雪茄最後?一口?白煙。
最後?一刻,這位老資歷的黑手黨放棄了求饒或不光彩的掙扎。
他微微笑了一下,平靜如英倫半島投射在茶杯里的淺淡日光。
「太宰。」
廣津柳浪說。
這就是告別了。
太宰也點了下頭。他明白這句「太宰」呼喊的並不是那位自願浸入黑夜與血腥的首領,這句明明喊的是他。他意圖露出一個?笑容,不知為何卻?感到疲倦自骨髓深處蔓延開,倦意纏繞住他的四肢與面容,叫他連敷衍的微笑都做不出來——太宰又不那麼情願在最後?倒計的時間?里去特意敷衍誰。這一刻他覺得好像有誰已?死?過一次的亡魂輕輕靠在他的身上,透過他的唇舌說出了話︰
「……五虎退。」
太宰說。
喑啞難听的嗓音震蕩在電梯內部?簡直要出現回?聲?。太宰沒有放開廣津柳浪的手腕,他拒絕留給這位黑蜥蜴「百人長」趁機反擊的奢望,也故意錯開與這位老先生對視的視線,他實在不想從熟悉而陌生的人眼中看到什麼驚痛交加的神色……太宰實在是看夠了。
唯獨刀劍付喪神不受人類復雜情緒的影響︰他們已?經把自己的「人性」如放在天平上一般交易了出去。
五虎退听見自己的名字,立刻便?明白過來這里是刀刃揮舞的場合。
身高不足的短刀反手握著刀柄,小腿蓄力向上一躍。
刀鞘與人體相擊,發出沉悶的踫撞。
白虎在短刀落下時抓住時機低頭一頂少年膝彎,幫短刀站穩了身體。
于是電梯里便?只有皮鞋鞋跟落地的脆響,與什麼人忍不住的短促痛呼。
沒有別的了。太宰多少還是念了舊情,沒有放任廣津柳浪狼狽地喪失意識跌在電梯里、直到被高層成員親手打?開門才?發現。他差不多還算及時地接住了這位被擊中後?頸昏厥的黑手黨,手掌上移,抓著廣津柳浪的右臂,往電梯門外走。
操控著電梯開關的另一把短刀這才?放開按鈕,安靜無聲?地跟在太宰背後?,一同走了出來。
太宰彎腰把廣津柳浪靠牆放好,重新直起身來,雙手插在衣兜里,頭也不回?地向前邁出步伐。
他不需要去向五虎退確認「為什麼不一刀割喉而是重擊昏厥」之類的問題。問就是自取其辱……對于現在已?化身為冷兵器的刀劍付喪神來說,行動的指令,除了「听從太宰治的命令」、還能有什麼呢?
他也不需要去探查四周,思?考「為什麼電梯會突兀地停留在第十層」。
對于太宰治來說,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
只不過,對于上一周目的皆大歡喜happy ending來說,想必這條時間?線上、尚且被蒙在鼓里、什麼都不知道的「主角」們,要更加恨不得打?破什麼人的腦殼吧?
太宰安靜地繞過轉彎拐角,仿若一無所知般,行走在毫無異狀的本部?大樓內。
一步、
太宰想,按照那個?家伙的計劃,芥川龍之介此時已?經與中島敦敵對上了。
一步、
太宰想,從剛才?廣津柳浪故意透露、用來試探的消息來看,泉鏡花已?經被芥川俘獲,並且利用了只會听令于手機命令的、泉鏡花的異能力[夜叉白雪]。
一步、
太宰想,此時此刻,攜帶著「人質」泉鏡花、全力逃離港口?黑手黨的,只可能是擁有幻象系異能力[細雪]的谷崎潤一郎了。
又一步。
走到另一條通道的入口?處,太宰簡短地向後?瞥了一眼。
接下來,太宰把這個?世界里武裝偵探社的同伴扔在了身後?,心知無人將?知曉他曾經來過。
太宰做出的決定不曾更改。
身穿沙色風衣的年輕男人,他腳步不停地,走向了另一條道路。
***
「——首領。」
中島敦說。
他說話時還有些氣喘,同時忍不住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額頭,胡亂擦了擦血。
片刻前芥川的異能力[羅生門]堪稱暴走,把中島敦整個?人釘在牆上,用宛如暴雨的拳擊重傷了他。
然而[虎]的超高速再生能力不是擺設,再加上出乎所有人預料、突兀出現在港口?黑手黨第三十層大樓的芥川銀,她冷靜地喝止了芥川龍之介的暴行,同哥哥交談的這片刻時間?,也給了中島敦愈合傷口?的機會。
只是、……
中島敦無法不感到猶豫與憂慮。
因為作為「人質」陷入敵人手中的泉鏡花。
因為被抓住弱點進行脅迫、選擇了要救出小鏡花而做出為敵人帶路這一背叛行為的他自己。
因為突兀出現、拒絕了哥哥「離開港口?黑手黨」這一要求並以?小刀刺中芥川,之後?又轉身逃離、消失不見的銀。
事件發生的過于突然而混亂,一件接著一件猝不及防。中島敦恍惚間?竟覺得,像曾經那樣宛如死?水般寂寞、沉默、死?亡一樣安逸寡淡的生活……
有可能 ,再也回?不來了、也說不定。
就在「白色死?神」陷入迷茫的時候,一如既往,從無線對講機那端傳來了通信的信號。
中島敦自己看不見,他不知道自己一瞬間?便?松了一口?氣,露出「得救了」一般安心下來的神情。
「首領。……」中島敦低著聲?音,重復了一遍。
「不要追過去,敦君。」從通信機里傳來了身為首領的太宰的聲?音,「我已?經清楚情況了。你要搶在那家伙的前面。」*
——出乎中島敦的預料,屬于[虎]的超絕听力,窺探到信號另一端機械運轉的聲?音。……那是正在向上運行的電梯嗎?
他一瞬間?想到不久前首領笑著說起「要去見一個?朋友」時掩飾不去的期待與輕快,下意識便?也露出一個?微笑︰听起來首領的心情很是不錯,真好啊。
中島敦便?靜靜地等候在原地。
「首領——太宰先生。」敦將?通信機靠近耳邊,「您正在監控室看著我們的錄像嗎?」*
「不。在別的地方。但?我已?經清楚情況了。為了挽救小鏡花所面臨的危機,你選擇了背叛給敵人帶路了吧。」*
首領微笑著說。
「不是的!……我、我只是。」
可中島敦一瞬間?臉上便?喪失了全部?血色,他全身不由?自主顫抖起來,冷汗眨眼間?便?打?濕了後?背。
「這件事我也知道了。所以?我來告訴你怎麼辦。」太宰的聲?音听上去像是很嚴肅,又像是很愉快一樣,「我從以?前就知道小鏡花的弱點。只會听從手機里傳來的聲?音的[夜叉白雪],視用法不同也會成為敵人的利刃。所以?我在她的手機上做了一點手腳,將?通話的聲?音全部?錄了下來。」*
「錄了下來?」敦忍住恐懼,皺起了眉頭,「這也就是說……」*
「只要將?聲?音的一部?分編輯後?再播放的話,就可以?篡改命令。」*
首領太宰輕柔地回?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