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誰?
無論是武偵太宰, 還?是兩位刀劍男士,亦或者?純白房間里正在注視著屏幕的工藤新一與琴酒。
他們全都能夠一眼?辨認出來。
單片鏡,山羊須。
白襯衣, 黑西裝。
雙手?佩戴的潔白手?套,行動間淡淡滲出的紳士般的風度。
但?其實, 卻是港口黑手?黨高層之間誰都默認了的「元老級」的人物。
——廣津柳浪。
其異能力,是能夠將右手?接觸之物以斥力彈飛的[落椿]。
顯而易見, 當在場所?有人陷入僵持之時, 正是廣津柳浪遠遠便確認了站在槍口中心而面色冷淡的男人是誰。
對于歷經了先代、森鷗外、太宰治三?任首領的「黑蜥蜴」百人長來說, 認不出港口黑手?黨首領的這種?荒謬事實,並不存在。
可是、……
就連廣津柳浪, 也無法不在心底存在過很短暫一瞬間的猶疑︰
站在那里的,當真是boss嗎?
廣津有那麼?一刻突然回憶起四年半……不, 更?久遠之前,曾有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也這樣雙手?插兜站在港口黑手?黨的大廳里。那時候森首領親手?賜下的漆黑長風衣對于他來說還?太過寬大,松松攏攏地罩在少年瘦削而不甚健康的肩膀上;那時候廣津柳浪領了任務正要往外走,迎面遇見森首領手?下正當紅的新人, 還?來不及問好打招呼,這少年就用一種?冷銳的、通透的、仿佛把人的五髒六腑七竅全部看透的視線, 投向他一眼?。……沒錯, 就是現在這種?眼?神。
在這樣一種?視線下,廣津柳浪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穩了穩心跳。上一秒由于從未在首領身上見過這種?亮色、出自?黑手?黨本能的懷疑,便被他吞咽了回去。
是的。廣津柳浪心想,能用一個眼?神止住這些極惡之徒的, 除了這些惡人的首領,——還?能有誰呢?
在這樣的思量下,廣津急急向前走了幾步, 呵斥下屬說︰「都讓開!」
武斗派領頭?人的威嚴十分有效。不管怎麼?說黑手?黨都是以暴力作為買賣的非法集團,而在這種?集團內部,不依靠鐵血般的上下級關系進行維護是不行的。
听到這樣厲聲的命令,所?有持槍包圍住大廳的黑手?黨紛紛垂下了槍口,低著頭?,連大聲呼吸都不敢,給兩邊讓出了通道。
片刻前還?如同火//藥般焦灼的空氣,現在陷入了一片連心跳都可以听見的死寂。
廣津柳浪並沒將注意力放在這些底層下屬身上。他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姿態,沒有立即單膝下跪行禮,是出于擔憂暴露首領真實身份的考慮;但?廣津也做不到若無其事地當做沒有看見,此?刻不由得陷入了相?當少見的兩難境地……同時在廣津柳浪的心底,一種?「該不會無意間破壞了首領的什麼?計劃吧」、總之類似于此?的恐慌感開始不斷膨脹起來,逐漸讓他的臉色都有些發?白。
好在,趕在廣津柳浪不能自?已地回憶起近些年首領血洗反對者?的可怖手?段之前,首領終于動了。
不知何時換上一套沙色風衣、黑發?鳶瞳而身材高挑的男人,他什麼?也沒有說。
並不對屬下擅自?對首領舉槍的僭越舉動感到惱怒,也不為廣津柳浪自?顧自?的「解圍」行動發?表什麼?看法。
男人只是冷冷地抬起眼?楮,雙手?依舊插在衣兜里。
他抬步向前邁去——
隨著他的動作,方?才黑手?黨底層成員舉槍時便拔刀擋在男人身前的兩個羸弱少年,便也跟著同時動了。
這兩人看起來都尚且年幼,並且不知在何處受了重傷。
看那身上的穿著,本應當是質地相?當不錯的西式制服,卻早已在源頭?難以辨明的傷口下浸滿了鮮血、撕碎成破布,說一句「該進垃圾桶里」也不為過。
光從目測看來的失血量來說,以這樣瘦削身材的年幼少年,早就該休克昏厥了才對。
可是這兩人無論是拔刀戒備、還?是此?刻悄無聲息地跟隨著一同離開,都完全看不出來傷勢已經重到這等程度的模樣。
這一刻廣津柳浪不能不在眨眼?間又看見四年半之前的那副圖景︰同樣是穿著破損的衣服、從身上傷口流出的鮮血在地上積出一小灘血污……身材遠比同齡人更?加瘦弱的白發?少年,用兩只手?緊緊抓住首領親手?賜下的漆黑大衣,領口處蓬松的白毛被他小心翼翼用呼吸吹遠了點,像是怕自?己面龐上的污髒染紅了它。這個動作里透出難以掩飾的卑微,可是在廣津柳浪按照首領命令靠近的時候,這個看起來無比怯懦的少年猛地抬起頭?來,那一瞬間從那雙紫金色瞳孔的眼?底浮現出凶戾的、戒備的、生怕連身上最後一點救贖都被人奪走的掙扎,混合在一起而屬于「獸」的凶光,連廣津柳浪都感到為之心驚。……沒錯,他不知為何突然回想起了當年的中島敦。
剛被首領勸誘、加入港口黑手?黨的中島敦。
下一秒廣津柳浪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想起了此?刻按理?來說正在與敵人戰斗的游擊隊隊長︰他同其中那個白發?金瞳的少年對上了視線。
而這個無機質的、金屬質地的、生怕連身上最後一點救贖都被人奪走的視線,顯然也並不屬于「人」。
僅僅只是這樣的一個對視而已,廣津柳浪就下意識提高了警戒。
……奇怪。
難道說,這兩個少年,是首領冒著巨大風險、走出港口黑手?黨、親自?勸誘的新人嗎?
在——現在,這個時間?
他不動聲色地,在首領從身前走過的時候深深垂下了頭?以示尊敬。可是,當這兩個少年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走過他身邊的時候……
廣津柳浪做出了一個大膽的選擇。
哪怕這個選擇令他背後冷汗直冒,讓他覺得首領就算是下一秒命令武裝部隊把他射成馬蜂窩都沒什麼?出奇的。
可是,明晃晃的疑點擺在面前,早已將港口黑手?黨視為自?己容身之地的廣津柳浪、他沒有辦法強迫自?己自?欺欺人。
——廣津柳浪擺手?揮退了自?己的下屬,他自?己頂著失衡的心跳,若無其事一般跟著首領一起走了。
想點好的。廣津在心里對自?己說。他的心思首領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只要首領下命令,一句話……不,一個詞就好。只要確認港口黑手?黨平安無事,只要確認……首領平安無事,他立刻退下。參加戰局也好,因冒犯了首領而前往刑訊室受罰也好,他立刻就去,別無二話。
「首領,」廣津柳浪佩服自?己還?能繃著聲線,開始沒話找話,向首領匯報情況︰「敦大人在第三?層迎擊了入侵者?。」
首領並不回話。
換了身淺色衣服的男人大步走在前面。他對港口黑手?黨的一應布置都嫻熟于心,繞過損毀的大理?石柱、抬腳跨過一地狼藉,直直往前走。
廣津加緊腳步跟在首領身後。再向後一點的則是兩位重傷了的少年,在他們腿邊無聲行走著一只巨大而危險的白虎。
白虎行走時具有貓科生物特有的輕盈與無聲,可無論是它的爪、牙、尾,都顯然帶著能夠置人于死地的力量。
廣津柳浪倒不至于像那些底層成員一樣被迷惑,誤以為這白虎就是游擊隊隊長中島敦的異能力。他比其他人更?了解港口黑手?黨傳說中的「白色死神」,他知道那個少年執行任務時無法控制白虎的痛苦,知道中島敦就算化身為[虎],也不可能這樣溫順地呆在一個除首領與泉鏡花之外的人身邊……
更?何況,片刻前他匆匆趕來,就是因為收到了最新的戰報——
「首領,」廣津柳浪又說,他的嗓音低沉了些,「泉鏡花也同樣遭遇了入侵者?。」
哪怕听到這樣的匯報,首領的面孔上依舊沒有什麼?波動。
年輕的男人好像早已經預料到這樣的戰況,又像是根本不為他人的性命犧牲所?動搖。那雙——那雙毫無遮掩的鳶瞳眼?底,像是飛進了冬天的冰雪或玻璃,曾經含著笑意說出「廣津先生」這樣親昵稱呼的神情,仿佛被埋在了亙古的寒冰之下。
沒有人,能夠琢磨清楚︰
這位換了身衣服的港口黑手?黨首領,此?刻到底在想什麼?。
廣津柳浪只感覺自?己的心髒直直沉了下去。
他們搭乘上了直達高層的電梯。這個電梯是由指紋操縱的,唯獨高層成員才有權限,並且只能夠到達三?十五層的中央監控室。再往上、通往首領辦公室的頂層,則是另外一條守衛更?加密不通風的通道。
不知出于怎樣的考慮,身為下屬的廣津柳浪居然沒有搶先為首領運行電梯,而這位掌控了整個黑暗世界權勢的首領竟也並不露出被冒犯的模樣。或者?說,自?打方?才見面開始,這個男人臉上冰封般的神色就沒有變化過。
而這一切,加上首領突兀出現的地點、更?換下象征權柄的衣著、身側突然增加的新成員……
……看起來,未免也太古怪了些。
就算是首領使用自?己的指紋權限開啟了電梯,也沒能夠打消廣津柳浪的懷疑。
這位老資格的黑手?黨做好了自?己尸體?灌水泥沉進橫濱灣的心理?準備。他站在空間有限的電梯內,站在這位首領的身後,微微抬起了右手?。
在他的右手?上,浮現出異能力發?動的微光。
「首領。」
廣津柳浪低著嗓音,最後喊了一聲。
「哪怕是對我處刑的命令也好……」
「您真的,連一句話都不想說嗎?」
與此?同時。
仿佛外面有人按下了電梯按鈕一樣。
在港口黑手?黨十層的高度。
電梯,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