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哥震愕地盯著身前這個瘦弱的背影。
他賭贏了。
饕餮原相的身軀巍峨如高山, 鉤爪鋸齒,陵勁淬礪, 咬合力可碎金石, 它迎頭撞上了玄武甲,利齒如劍,削鐵如泥,但它的血盆大口啃上玄武甲的瞬間, 卻被金光四射的罡氣罩震開了十丈開外。
玄武甲金光流轉,銘文浮動,饕餮正面撞擊過的位置如水波漣漪似的蕩開萬佛像, 借力消力, 借力阻力,這便是玄武真身的無敵屏障,被稱之為神佛天降的玄武甲。
金色的屏障常有,流動金色符文的屏障不常有,浮現神佛金身的屏障更是絕無僅有只此一家。
斗獸場風雨滂沱, 電閃雷鳴, 霧氣迷瀠, 全場只有牛哥和饕餮這兩只妖怪看清許砳砳身上的玄武甲。
牛哥愕然︰「這是……」
饕餮也十分震驚,戰場混亂,在他捕捉到許砳砳那個渺小的身軀之前,他先感應到了許砳砳的妖氣。
——不僅是神佛天降的玄武甲令妖驚詫。
——饕餮同時還感知到頂級的御風之力。
獨角兕方才命懸一線,饕餮堅信無人能從他的正面攻擊下救出獨角兕,可救不出, 擋得住他攻擊的對手卻有好幾個,但即便是擋得住,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還能瞬移到他身前的妖怪更是屈指可數,其中能以御風瞬移的妖怪,僅有那一位。
牛哥也想不通,哪怕他已經知道許砳砳覺醒成人族先知,一時之間也無法理解許砳砳的廣大神通從何而來。
但最起碼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牛哥松懈下來,以獨角兕原相嘔出一大口淤血潑在地上,于許砳砳的體型而言便成一個血池。
許砳砳被腥臭難聞的血氣燻得頭昏腦脹,但在高度緊張之下,他的理智迫使他的腦子保持高度的清醒。
玄武甲這個無敵盾只能維持五秒鐘,大招雖好,冷卻時間卻賊長,許砳砳相當于用掉了自己保命的殺手 。
許砳砳只是個氪金玩家,不配戀戰,他必須趕在大招結束之前帶牛哥逃出萬耀殿。
玄武甲只剩下最後一秒。
許砳砳著急地催道︰「搞快點!」
九尾天狐在下一秒大喝︰「開!」
早在許砳砳對凰鳥出手的那一瞬間,他就給九尾天狐下達了構建幻境的任務,九尾天狐在這方面是把好手,無論是迷|奸對手還是迷惑敵人,都具有不錯的效果。
剎那之間,斗獸場的場地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地表坍塌,高牆壘起,許砳砳和牛哥饕餮都懸浮在半空中。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們所處的空間被無限增大。周圍的牆體表面都如水如鏡,鏡中有無數個他們的倒影,像是打通多個平面世界,多元空間並存。
饕餮本體在局勢明朗之下,看清營救獨角兕的是今日的主角石頭精,第一時間攻擊了與他共處同一鏡面的石頭精和獨角兕,他「動」,處于其他鏡面中的所有「饕餮」卻在原地待命,饕餮將處于同一鏡面的石頭精和獨角兕一口吞進肚子里,眨眼之間,饕餮的身邊又跳出一個新的石頭精和一只新的獨角兕,與其他鏡面保持一致。
饕餮瞬間就明白,他只存在一個鏡面里,他的獵物與他不在一個鏡面中,甚至那兩只獵物很可能不在一個鏡面里。
這是頂級的幻境,最主要的目的是掩護和誘敵,也是土屬性的特點之一。
許砳砳也是借著饕餮破壞單個鏡面的交替時間移動。
許砳砳還將九尾天狐這個幻境命名為「一二三木頭人」。
饕餮不斷地攻擊與他所處同一鏡面的石頭精和獨角兕。雖然他還沒有破解的頭緒,但是他清楚,倉促之間不可能構建成復雜難解的幻境。破解之法必定極簡單,只是眼前被分割成上百個空間的鏡面體又多且繁雜,具有太大的迷惑性。
同一時間,上百個許砳砳同時召出金翅大鵬的真身附體,妖氣凝聚而成的金色羽翼插在許砳砳的背後,金光燦爛,巨爪抓住了牛哥的本體,要帶傷勢過重的牛哥一起逃跑。
饕餮在看到金翅大鵬真身的時候更是兩眼發光,他仰天咆哮,怒吼一聲︰「金翅大鵬在哪!」
饕餮殺紅了眼,攻勢更猛,仿佛和許砳砳結下不共戴天之仇,還擺出一副拼死也要攔下許砳砳的陣仗。
九尾天狐眼看著饕餮吞吃幻境,嘖嘖兩聲說了句「我的乖乖」,她翻出金翅大鵬和饕餮的陳年舊賬。
金翅大鵬冷哼一聲,他從來不會記住手下敗將。
可是時至今日,金翅大鵬只剩五成妖力,昔日的手下敗將也敢在他面前耀武揚威。
雙方都在爭分奪秒。
許砳砳在伺機而動,饕餮狂吃幻境。在饕餮狂吃了十幾個鏡面空間之後,他留心發現一個細微的變化︰單個鏡面越來越大。
但是整體空間大小不變。
饕餮一抓住細節的瞬間就作出反應,上一個鏡面的石頭精和獨角兕剛在他的攻擊下消失,畫面跳轉的瞬間,新的石頭精和獨角兕出現在他面前。
許砳砳此時已經接近幻境邊緣,隨時準備在饕餮破壞下一個幻境的瞬間逃跑出去。
但是——
饕餮一扭頭卻在自己的臂膀啃了一大口!
利齒撕咬之下,血肉模糊,黑氣如潰堤的洪水掀起滔天巨浪。
九尾天狐突然大喊︰「跑!!!」
九尾天狐的捆仙繩應聲而出,牢牢地困住饕餮。
九尾天狐在最短時間布置的這個幻境看似復雜,解法卻是再簡單不過。
饕餮、許砳砳和獨角兕是幻境中的三個不變量,在單個鏡面中,只有他們三個中的任一個本體被攻擊才會導致其他幻境一同崩潰,饕餮的本意是想找出許砳砳和獨角兕的本體,但最便捷的破境之法就是「抓」住自己這個已知的本體破之。
許砳砳聞聲就如同離弦之箭,應聲而起,一飛沖天。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幻境轟然崩塌。
場上黑氣四溢,饕餮趁機隱藏在霧氣里,許砳砳的雙眼鍍上金色的妖力,但卻依然看得模糊不清。
饕餮被捆仙繩捆住,許砳砳也迷失在饕餮釋放的黑霧里。
神武龜︰「黑色生于五行之中,又獨立在五行之外,純粹的五行之力既克之又被克,黑色百無禁忌。」
只有足夠蠻橫的五行之力才能與之相拼,四大妖靈也打得很憋屈,他們的妖力都只剩下五成。
四下悄靜。
許砳砳屏氣凝神,不敢輕舉妄動。
若是只求自保,許砳砳要想逃出生天並不算難,難的是他得帶上傷勢嚴重的牛哥。
牛哥不僅體型過大,而且渾身血氣沖天,帶著他就是往自己身上插了一個活靶子。
神武蛇︰「嘶!趕緊把獨角兕扔下去,帶著他是逃不了的。」
許砳砳說「不」。
但是由不得許砳砳說yesno,致命的危險已悄然逼近。
四下一片死寂,許砳砳的神經繃得死緊,他感覺周圍的黑霧變得潮濕又陰冷,還有陣陣陰氣來襲。
突然于黑霧中發出一個渾濁的聲音,像是月復語。
說︰找到你了。
許砳砳猛地回過頭。
黑霧被撥開來,許砳砳才後知後覺,饕餮碩大的腦袋就在他們身後的幾米處!黑溜溜的眼珠子盯著許砳砳,嘴里嚼著自己的血肉,傷勢自愈消耗了饕餮的部分妖力,還加劇他的饑餓感,眼前的這只饕餮已經進入饕餮盛宴模式,殺氣暴漲,許砳砳全身汗毛被炸了起來。
霧氣潮濕是因為他們近在饕餮月復部的血盆大口,陰風陣陣是因為從饕餮鼻孔噴出的氣息。
四大妖靈沉默。
縱使許砳砳的反應能力再強,在這咫尺之距也無力回天。
許砳砳撐開結界去格擋,饕餮一口咬下來便將結界破開數道裂縫。
玄武甲的冷卻時間過長,僅憑妖力被封印在五成實力的四大妖靈,硬踫硬絕對不可能打得過饕餮。
結界破解的前一秒,牛哥墜落在地,在斗獸場的地面上砸出一個深坑。
許砳砳強撐著結界,眼角余光掃到饕餮一腳朝牛哥踩了上去——
要死了。
這是許砳砳在做出行動的前一秒冒出的唯一一個念頭,他在下一秒已經瞬移到牛哥身前,許砳砳硬生生替牛哥扛下這一擊。
金色屏障破裂之時,許砳砳的心情平靜得不像是在直面死亡。
听說人死之前會看到走馬燈,許砳砳卻只看見四大妖靈聚在一起商量後事,似乎是找好了下一家。
許砳砳覺得這樣也挺好,就是初初可能在外面等了他二十個小時……
「初初……」
許砳砳愣了一下,無意識地念著這名字,他應該要托四大妖靈捎句話去給初初的,第一句話是讓初初「別等了」,可第二句話就梗住了,他不知道要讓初初去哪,也不知道初初能去哪。
如果,他不在了,初初還能去哪呢?
許砳砳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他思考答案,思來想去沒想到解決方案,卻又被另一個問題難住︰
他為什麼還能思考?
巨大的爆破聲轟隆作響,余震過後,還有全場沸騰的歡呼聲。
許砳砳猛地喘了一口氣,他一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硬扛了饕餮的一擊,竟能毫發無傷地站在原地。
許砳砳反復檢查自己的身體,驚愕地發現他確實是「毫發無損」地活著。
但是觀眾們並沒有看到剛才的賽況,這滿場的喝彩聲也不是為他而來。
籠罩著斗獸場的黑霧被徹底驅散了,場外觀眾在參賽者「失聯」期間,心系于獨角兕是否死透了,石頭精真的會為了獨角兕殉情嗎,饕餮再一次吃了自己的配偶嗎……等等問題焦慮不已。
一直等到賽況回歸,卻是饕餮率先被摔出了斗獸場外圍!
饕餮竟然輸了……
全場震驚!
更讓妖怪震驚的是,饕餮是被明紅色的火焰轟出場外的!
那束火焰至精至純,蘊含著恐怖的力量。
高高端坐在貴賓席的凰鳥更是難得失態,她欣喜若狂地朝著場中央飛奔而去,她追逐光與熱,有一輪「驕陽」懸掛在半空中。
許砳砳站在斗獸場中央,眯著眼楮,這才看清那是一個「人」,一身火紅色的長衫,黑發如瀑。
凰鳥朝那喊道︰「丹鳳哥哥……」
凰鳥的聲音帶哭腔。
現場一片騷亂。
百年前的七皇之首,其名為丹鳳,又被萬妖尊稱為鳳皇。
他回頭,明明是緋紅色的眼瞳,目光卻冷若寒冰。鳳皇只是淡淡地看了凰鳥一眼,他的視線繼而掃過了場館上方的廣告屏,這才垂下眸看向許砳砳的方向。
一迎上那無悲無喜的冷漠目光,四大妖靈集體震驚,他們忘了皇族驕傲,他們嗷嗷哭叫,他們的歡呼聲幾乎要刺破許砳砳的耳膜。
——他們為了鳳皇,尊嚴與驕傲皆可拋。
許砳砳剛剛發現自己覺醒人族先知的無敵真身,驚訝大于驚喜,又被小啾啾徹底顛覆形象的成人形態所震驚。
眼前的「小啾啾」過于陌生,營救對象就在眼前,許砳砳卻不敢與他相認。
但許砳砳不認,鳳皇則是直接面向全場,以清冷的聲音宣告︰
「我要帶他走,誰與我一戰。」
此話一出,滿座寂然。
許砳砳站在場上一頭霧水,營救者與被救者的身份切換自如得許砳砳反應不過來。
凰鳥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楮,她的眼里蓄滿委屈,上前抓住了鳳皇的手臂,著急道︰「丹鳳哥哥,你不可以參賽!他只是低賤的種族,他根本就配不上你!你可是鳳皇!我才……」
鳳皇看向凰鳥,只淡然道︰「注意分寸。」
「……」
凰鳥突然噤聲,很是不甘心地咬著嘴唇。
傳聞鳳皇在百年前敗于阿爾黛殿下之手,百年之間再無音訊,如今卻處之綽然地出現在萬耀殿里。
今時不同往日,萬耀殿早不再是鳳皇一手遮天的地盤了。
一片死寂之中。
有一個溫柔似水的聲音自遠方傳來,聲音含著輕柔的笑,說︰「我來陪你打吧……」
「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