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砳砳眸光一凜, 探身鑽出窗外,有四大妖靈的絕頂妖力加身, 許砳砳的夜視力已異于常人, 哪怕是在幽暗月光下也能清晰地探查出血跡的去向,他清晰地看到地上那灘血跡,一路蔓延,隱沒于十三號房右側的花叢。
九尾天狐笑盈盈著說︰「不用慌, 總是跑不了的。」
九尾天狐的嗓音輕柔,能輕易安撫人心,許砳砳精神松弛下來, 心神合一, 他全力配合九尾天狐,借由九尾天狐開放靈識。
剎那之間,許砳砳仍立于十三號房的閣樓窗台不變,但他的視野何其開闊,已經不再局限于眼前, 而布及方圓十米的地界, 無論是一草一花一木, 吊掛在叢中破繭的飛蛾,飛蟲從紫藤蘿的花苞里振翅而飛,一切都瞞不過許砳砳。
許砳砳幾乎是瞬間就鎖定目標,他縱身一躍便跳出窗外,金色羽翼大張,他已飛身上了屋頂。
夜空之中星火寥寥, 浮雲片片,一輪皎潔的圓月盤又攏上半面紗,如掩面的嬌羞少女般。
許砳砳凌空站在屋頂的西南角,煙囪在他身後,十三號房里的爐火正旺,渺渺煙雲搖搖晃晃。
許砳砳微微眯著眼,他借九尾天狐的靈識探測到有一不知名的妖怪在剛才劫走蜈蚣精的尸體,對方擄尸卻沒走遠,而是遠離了門前的皎皎月光,躲在背光的十三號房屋後。
許砳砳還有點猶豫,他遲疑著往前踏出一小步。
神武龜等得急,不屑地啐了一口,一開口就是明朝暗諷︰「有我們在這里,你這謹小慎微給誰看呢? ,也對,這是刻在人族骨子里的天性,改不掉,改不掉。」
許砳砳沒有搭理神武龜的人身攻擊,因為多說無益,神武龜不會懂他為何會猶豫,也不會懂他為何會遲疑,許砳砳猶豫遲疑躊躇的這一步,是因為他臨時要為自己搭築心理的高牆,雖然他對終南洞的妖怪鄰居們相處時長不一,感情深淺不一,但是都有感情,他難以想象會是哪一個鄰居。
許砳砳的心中百感交集,但這猶豫只維持一瞬,且轉瞬即逝。
夜空中雲遮月,許砳砳探出身,往下望了一眼,他的眉心便一擰。
他此時是凌空俯瞰,從上往下這個角度望過去,入眼的是一個禿頂腦袋,雖然還沒看清對方的臉,但許砳砳心中已經有數,終南洞總共也不過十三戶住戶,鄰里往來密切,禿頂的卻只有三號房那個年輕的小伙子——鬣狗精了。
鬣狗精出門必定戴口罩,據駱主任所說,鬣狗精自稱自己對花粉過敏,終南洞綠化甚好,繁花也似錦,到處都是藤本薔薇和交織成廊的紫藤蘿,終南洞的鄰居們最是善良,自然沒有誰會懷疑鬣狗精的說辭,許砳砳住在終南洞期間,從未見過鬣狗精的臉。
而在此時,許砳砳在昏暗中看清鬣狗精往日遮掩在口罩下的長相,生得面目凶惡,耳朵缺了一角,黑瞳甚是駭人,滿口盡是獠牙。
——此刻,鬣狗精將奄奄一息的蜈蚣精的軀殼拖到屋後,雙手十指「長」出兩寸長的灰色指甲。蜈蚣精的頭部有如一個大盆,鬣狗精抓起它的腦袋就張開了血口,獠牙嵌入蜈蚣精的頭顱,一口就在蜈蚣精的腦門上啃出一個窟窿。
許砳砳夜視力驚人,耳力也有所增,他站在屋頂上也能清晰地听到鬣狗精狼吞虎咽的咀嚼聲。
蜈蚣精的軀殼無比僵硬,在鬣狗精卻啃出吃播的架勢,入口大嚼,蜈蚣精的腦殼,那叫一個嘎 脆。
許砳砳仿佛在看吃播as/mr節目。
許砳砳回想起在終南洞月中例會暨致富之路的心得交流分享大會上第一次看到鬣狗精時,鬣狗精獨自坐在圓桌三號位,睜著一雙烏黑圓亮的眼珠子忐忑又不安,和鄰座的福先生和不听先生都沒有交流。
若按時間線推算,月中例會就是在明日。
鬣狗精在圓桌上表現出發 膽怯的樣子,便可以理解為「做賊心虛」,那副怯懦畏縮的樣子與他此時目露凶光,大口啃咬蜈蚣精的真面目更是判若兩妖。
許砳砳擰著眉問︰「你們能看出他的妖力等級嗎?」
四大妖靈都不屑︰「當然。」
只要妖力凌駕于對方一個等級以上,可以輕易地逼出對方的妖力等級還不被察覺。
神武龜主動出手,出了手又覺得太掉價,不高興地哼哼唧唧道︰「哼,只是個災禍小妖怪,居然讓我親手來試探這種小妖怪。」
妖力等級只分為四等,最低一等便是災禍級別,列為 c級。
許砳砳眉頭一斂,鬣狗精雖是神武龜不屑一顧的c級災禍小妖怪,但許砳砳知道,鬣狗精這個級別已足以在偏僻地區佔村為王,隔壁無妄村的犀牛精還沒突破,此時也不過和鬣狗精同等級。
打從許砳砳掉進終南洞開始,村子里的所有妖怪都對他說,他們之所以聚在這里,是因為妖界尊崇強權和暴權,恃強凌弱,小妖怪夾縫生存,實在不易,所以他們躲在終南洞里守望相助。
可就他目前所知,鬣狗精是c級災禍級別妖怪,唐四娘又是a級災煞級別妖怪……
許砳砳剛在出神,沒有留意到夜空中那輪圓月,已被層層浮雲遮蔽得嚴嚴實實。
月色漸遠,鬣狗精已經在蜈蚣精的腦門上啃出了一個窟窿,他原本正托著蜈蚣精的頭顱忘情地吸吮腦髓,但隨著滿月被遮,鬣狗精忽然停在原處,一動不動。
許砳砳一回神就看到鬣狗精有異常舉動,他不由得眯著眼戒備。
誰知,鬣狗精卻突然像是神識歸位似的,他眼中的凶光盡退去,圓溜溜的烏黑眼楮滿是震驚和恐懼,滿口獠牙還沾著藍綠色的黏稠汁液,但他十指的長指甲已經縮至正常的狀態。
待鬣狗精看清自己眼前的處境後,跌坐在地上,雙腳蹬地推後半米,他面上顯露出來的慌張和恐懼不似作假。
許砳砳立刻想到鹿幾小神醫曾說︰鬣狗精的原相本就是食腐肉為生,成精之後雖然可以克制天性,但是靠近尸身還是難免會嘴饞。
所以鬣狗精剛才暴露出本性,大快朵頤,他的本性並不算壞,他只是「食」令智昏。
許砳砳下意識地幫著鬣狗精找理由開月兌。
九尾天狐見許砳砳面有所惑,好心解疑︰「滿月夜,鬣狗這類本性凶惡殘暴的妖怪,如果實力不足,定性不夠便難以抵制內心的獸性,這會月亮被遮住了,他才勉強恢復神智。」
許砳砳听到「滿月夜」才想起,這天傍晚,鄰居們幫許砳砳搭建雞棚後,眼看夕陽西下,暮色四合,鄰居們互相告別還有人特意提起了「月圓之夜還是早點回家的好」。
駱主任還說了︰月圓之夜,亡路長明,是生魂的狂歡夜。
想必鬣狗精在滿月之夜會「暴走」的情況被終南洞的鄰居當成是行走于夜間的生魂,鬣狗精食腐肉,如果不是許砳砳剛剛殺死蜈蚣精被他撞上了,可能鬣狗精就是四處亂跑亂竄,天亮之後恢復神智,驚訝地發現自己在外面果奔,緊接著就著急忙慌地跑回家躲起來罷了。
可是,鬣狗精此時被眼前一幕震驚到了,他癱坐在地上,情緒失控地撓自己的臉,頭頂上本就稀疏的棕黃色毛發又被他親手揪掉幾縷。
而令鬣狗精如此崩潰的理由,是他以為自己殺死前鄰居。
鬣狗精是個好鄰居,生性自卑,總是主動包攬髒亂差的苦活,許砳砳很是可憐他。
許砳砳正準備出手,從萬般自責的鬣狗精手中把自己的「鍋」搶回來,就見鬣狗精突然有所行動了。
鬣狗精慌慌張張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跌跌撞撞地往十三號房的斜後方跑去。
那里是六號房,也是鹿幾小神醫的住所。
許砳砳潛身于夜色之中,他緊跟在鬣狗精身後追了過去。
鹿幾小神醫所在的六號房早已經熄了燈,門板在夜色中看不出淺草綠的顏色,門上掛著一個吊牌,許砳砳不看也記得,牌上寫著鹿鹿小診所五個可愛的幼體字。
鬣狗精慌慌張張地跪在鹿幾小神醫門口,他慌了神,喉嚨口還未揮散的腐臭的腥味讓他自責不已,他的手在顫抖,左手攥住右手手腕控制力度,輕輕地拍著鹿幾小神醫的房門。
他的聲音沙啞粗糲,咬緊牙根,哆嗦道︰「小神醫……鹿幾小神醫,求求您快去救救吳弓弓吧……」
屋里沒有亮燈,但是傳來了鹿幾的聲音,是清透又軟糯的少年音,帶著幾分疑惑︰「吳弓弓?」
鬣狗精一听鹿幾小神醫回應他了,頓時更敬畏,主動自首道︰「……我失手殺死了吳弓弓,請您救救他。」
眼前這一幕何曾相識,許砳砳有些感慨,整個終南洞的鄰居都把鹿幾捧著真神醫,鹿幾在他們眼里除了包治百病,還要醫治死尸,能使人起死回生的那種。
如果許砳砳不知道鬣狗精本性為善,他甚至有理由懷疑鬣狗精是在捧殺鹿幾神醫。
結果。
屋里再一次傳出聲音,語氣平緩,更甚是趨于冷漠。
鹿幾回答︰「我這的規則,你們應該知道。」
許砳砳︰?
鬣狗精的聲音打著顫,他咬牙道︰「知,知道……我都……知道。」
鹿幾的聲音染上笑意,笑聲悅耳動听,也帶著少年的無邪純真,卻和留存在許砳砳記憶中那個總是怯生生的美貌小少年大相徑庭。
鹿幾小神醫問道︰「那你打算去殺誰呢?」
許砳砳︰?
鬣狗精聲音直打顫,卻毅然決然道︰「我拿我自己的命……換回吳弓弓的命……」
殺一救一。
許砳砳突然就想到了無妄村的習俗,那個習俗,名為「一帶一頭」,而終南洞是受其害的重災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