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他, 殺了他,取代他, 你是站在善與正一方的先知啊。
前三句與最後一句感嘆句並列出現, 听起來莫名的諷刺,又有幾分大義凜然。
傳聞人族先知,是人族的希望之光,先知斬盡妖魔鬼怪, 護住一方人族安康,但是誰能想到,人族先知所刀劍相向的第一個目標卻是自己。
許砳砳很想笑, 他有8.3333個小時可以殺自己, 他也很清楚,只要現在出手,儀式結束,他便能取代眼前的「許砳砳」。
許砳砳站在閣樓上,屋頂蛛絲密布, 蛛絲上端黏連屋頂, 下端懸空, 形狀像流蘇,清風從窗外吹來,床尾的蛛絲如垂簾般,輕輕招搖。
許砳砳一聲不響地望著樓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另一個「他」搬著板凳坐在床邊,先是掏出一瓶紫紅色方形瓶的香水噴了全身,香味四散, 九尾天狐遠遠的也聞到香氣,她好奇道︰「這是什麼嗜好?」
許砳砳敷衍道︰「保命而已。」
許砳砳和九尾天狐的場外交流暫停,只見「他」又從書包里掏出一本五三。
許砳砳想到自己初到終南洞時,每晚都是靠刷題來抵御漫漫長夜的恐懼,「他」此時毫無反抗之力,任意一個小妖小怪都能將「他」生吞活剝,世道之艱,雖然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句話不適用于妖界,但唯有徜徉數理化題海,才能讓他暫時忘記「半夜鬼敲門」的驚怖。
只是「他」剛提筆翻開五三,翻頁間就掉出一張黑色的名片,「他」撿起來,左右翻看一番,看了幾眼,便又收起來。
四大妖靈哪怕是患有老年痴呆,也該覺察眼前的不對勁了。
神武蛇驚訝地下結論︰「我們回到了你的過去了?」
神武龜沉思片刻,道︰「回到過去就是覺醒人族先知的儀式,所以……你得殺了他。」
神武龜用的是陳述句,而非反問句。
許砳砳點了個頭。
九尾天狐先是一驚,再是「嘖」了一聲,她笑吟吟道︰「沒有想到,人族先知最大的秘密也被我們知道了。」
九尾天狐只是隨口揶揄,令她好奇的是許砳砳此時異常冷靜。
許砳砳道︰「你們不會知道的。」
九尾天狐挑了下眉,旋即又一笑,問︰「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是要……滅口?」
許砳砳回想打鐵村的釗鐵男說過,已覺醒的人族先知也要去打鐵村領刀劍,他由此推測,如果他現在殺了另一個「許砳砳」,取而代之,他保留著記憶,繼承了人族先知的神通,但是他手里的屠龍刀和斬魔劍連同體內的四大妖靈都會「消失」。
四大妖靈現在的確是知道了,但身處這一時空的「他們」,神武龜蛇還在冥原啃吃過路的妖怪,九尾天狐還在不夜城當白玫瑰之夜的總策劃,金翅大鵬還無拘無束地在西北的風之都乘風翱翔九天。
他們不會知道,只有許砳砳能夠傳承人族先知的「精神」,足不出終南洞,卻對未來了然于胸。
閣樓下的「許砳砳」趴在床沿邊,筆桿在手指尖翻轉,模魚了半天才終于動筆寫字。
許砳砳注意到「許砳砳」握筆的右手手背已經有了一道兩三厘米長的劃痕。
——這是唐四娘給他削指甲那天留下的,唐四娘「手滑」劃了他一刀,許砳砳到了後來才知道這一刀是在試探他的身份虛實,也正是這一刀打消了唐四娘對他的懷疑。
許砳砳表情凝重,努力回想這一夜是他穿到妖界的第幾天。
坐在床邊的「許砳砳」手上已有劃痕,結合那摞丟在壁爐前面的白色繃帶,還有「他」從衛浴間出來就丟進壁爐里燒為灰燼的長筒襪……
由上聯想,許砳砳篤定這應該就是唐四娘幫他「修剪指甲」當天,手背被劃傷之後,唐四娘去找來鹿幾小神醫給他包扎傷口,鹿幾小神醫大顯身手,剛把他的右手包扎成大棒槌,之後,駱主任匆匆趕來,說是ovary保護協會來電,許砳砳還在電話里和荷花精二號提出自己百年後的歸屬建議,當天下午,全村還協助許砳砳在前院建了一個雞棚……
「許砳砳」此時應該剛來終南洞不久,也是在這天才勉強站穩腳。
這無疑是最適合許砳砳取代「自己」留在終南洞的最好時機。
許砳砳垂眸看著閣樓下的背影,他是第一次站在旁觀者視角打量著自己,除了看著新奇,心情也很復雜。
坐在床邊的「許砳砳」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拿來,許砳砳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後頸那麼白皙,一刀下去,猩紅血液將從破裂的頸動脈下噴濺而出,因此為了避免血濺一地,他應該考慮直接動用馭土之力將另一個自己掩埋在六尺之下……
只要回到這時候,一切都來得及,他完全可以實現當初離開終南洞時許下的承諾︰
他在成為累贅之時離開,會在月兌胎換骨之後回來。
——如有可能,他想要回來守護這妖界的最後一片淨土。
而現在這個「可能」就擺在他的面前,如果一切能從現在開始,許砳砳將是真真正正的「月兌胎換骨」。
屋里的壁爐燒得 啪作響,屋外又隱約傳來母雞的咕咕叫聲。
神武蛇「嘶」了一聲,催道︰「還不出手?」
許砳砳的眼睫毛低低垂著,輕顫了一下,再抬起眼,他的目光更加堅定,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許砳砳借金翅大鵬的無窮目力看見「自己」翻開五三最後一頁,在上面留下了關于人生艱難的感慨︰
1住在終南洞的安全隱患——白天有妖怪鄰居敲門,晚上有生魂怨靈撞牆。
許砳砳皺了一下眉頭,他記得這曾是他有感而發的第一句感慨,也是唯一一句記錄在冊的感慨,因為他當時寫下這句話之後就被打斷了……
至于是被什麼打斷的,無需許砳砳廢心神去想,屋外就猝然響起兩聲清脆響亮的敲門聲,打破一片寧靜。
砰砰。
坐在閣樓下的「許砳砳」提筆的手一哆嗦,渾身僵硬。
站在閣樓上的許砳砳隨即蹙緊眉心。
就听到門外又再次響起敲門聲,砰砰砰,連敲三聲,比剛才那兩響更快更急更凶,鐵門的刮擦聲尖銳刺耳,每一聲一響都在另一個「許砳砳」的心尖上顫動,「許砳砳」把筆一丟,光是用雙手捂住耳朵還不夠,「他」著急忙慌地撕了兩團紗布沾水塞耳,隔絕雜音……
這幾聲敲門聲倒是讓許砳砳想起了這晚的經歷,他機敏地貼著閣樓的牆,他對于這一夜敲他門的「訪客」也很好奇。
許砳砳警惕地靠近大敞而開的閣樓天窗,挪出一腳,突然,高亢激昂的歌聲擊破了沉寂,字正腔圓,雄渾大氣︰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勝利歌聲多麼響亮!
許砳砳听得一愣神,一腳直接踏空,原本打算靠近天窗偷看一眼,結果因這一變故探出半身,天邊的圓月在雲霧中探出頭,月色如水,不遠處傳來了聲聲嚎叫,而他猝不及防探外一望,夜色中,他看到樓下有一「人」,是個瘦高的男人,此人面上有四只眼楮,兩對眼楮上下並排挨著,目光有如冷刀。
許砳砳猝不及防對上這四只漆黑的眼楮,脊背一涼,他還沒反應過來,忽覺地面的疾風竄起,站在門口的男人化身為一條長達兩米的巨型蜈蚣,騰空起,許砳砳不過是眨個眼,這條蜈蚣已經竄到了半空中,呼嘯的夜風猛地灌入天窗里。
許砳砳被疾風逼得緊閉雙眼,在這一秒,許砳砳腦子里快速掠過好幾個反擊招數,神武龜的金之力可化為牢,神武蛇的水之力可化為戟,九尾天狐的土之力和空間幻術也能派上用場,但最後一瞬,許砳砳腦海中浮現出蜈蚣精曾經的死狀,它胸口的三個血窟窿,清晰地浮現在許砳砳的腦海中……
在眼楮一閉一睜之間,許砳砳的眼中金色流光溢出,下意識地選擇反擊,第一時間響應他的,卻是金翅大鵬。
眼前金光一燦,與金翅大鵬的原相相等的金色利爪瞬間貫穿了蜈蚣精的月復部。
三爪穿身,時間仿佛進入停滯狀態,來勢洶洶的蜈蚣精被吊在半空,許砳砳也在此刻愣了下,只見它痛苦地掙扎一下,貫穿它身體的利爪一揮,生生將它半邊軀殼撕爛了。
藍綠色的血液噴濺而出,但被許砳砳提前馭土形成屏障,翻滾的泥土裹著蜈蚣精巨碩的身軀悄靜無聲地摔在了地上。
屋內,「許砳砳」又唱到勝利歌聲多麼響亮,他的歌聲也比歌詞里的「勝利歌聲」更加嘹亮。
九尾天狐在線笑得掐自己的大腿,問道︰「這是什麼動員大會的主題曲啊?你在給自己助威嗎?歌詞寫得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剛剛達成首勝的許砳砳此時卻有些混亂。
樓下的「許砳砳」持續在高唱,他唱到了︰
英雄的人民站起來了
我們團結友愛堅強如鋼
許砳砳捂著自己發燙的額頭,擰緊眉頭。
金翅大鵬在線冷笑︰「怕了?」
神武龜跟著笑哈哈︰「第一次出手?見不得血腥場面?沒關系,有你這樣的人族先知是我們妖族的幸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砳砳拍打自己的額頭,他努力回想這一晚以及過後的經歷。
金翅大鵬出手的一剎那,許砳砳明白了,關于前十三號房住戶的蜈蚣精離奇失蹤,死在九天河上游的謎團,在金翅大鵬捅出那三個巨大的血窟窿時,這個終南洞的謎團就在許砳砳眼前迎刃而解。
許砳砳剛想明白一些事,就又有另外的疑惑想不通,但好歹他保住了「自己」的命,許砳砳看了一眼坐在床前全身緊繃的曾經的「自己」,「歌唱祖國」的精神力量支撐著「他」勇敢,許砳砳在嫌棄「自己」的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許砳砳單腳踩在窗框上,剛想出去料理蜈蚣精的「後事」,卻發現,蜈蚣精的尸體失蹤了,從窗口往下望去,地面只剩下一灘濕漉漉的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考慮了非常非常久,決定明天找編輯太太把文名改成《請簽收你的妖怪鄰居》!單純只是因為這個文名更加適合這篇文,先跟大家說一聲,如造成不便還望諒解∼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