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不屬于現在的這個世界了。
這個事實此刻無比清晰的擺在中原中也面前。
從這里醒來之後, 他就察覺到了世界對他在慢慢變強的排斥力,而且隱約能夠感知到似乎有什麼與他聯系著,或許是自己在那個咒術師世界里的身體。
等這里的排斥力達到無法讓他繼續呆下去的程度,他大概就會被驅逐出去, 然後回到那邊的世界了。
口一葉淺褐的眼楮里是顯而易見的期待, 中原中也從她眼楮里看到了自己。
回去……嗎。
竟然下意識用了‘回去’。意識到這點, 中原中也心里頓時五味陳雜。
在不知不覺中, 他心中的天平已經漸漸在向著那邊傾斜了, 而在得知這個世界的港口黑手黨沒有自己,也在好好的前進時,天平完全倒向了一邊。世界對于他的排斥,增強的速度也變快了。
中原中也五年前醒來, 身體中雖然有著異能, 但剛開始是完全無法使用的, 就像世界在慢慢接納他的存在一樣, 這份力量在一年的時間里恢復到了以前的水準,不過因為沒有什麼必要, 而且很在意太宰治曾經嘲諷他身高時,隨口說的‘使用異能導致長不高’的假設非常在意,所以從來沒有用過。
或者說,他其實找不到使用的必要。
沒有了獻上忠誠的組織, 離開了習慣的生活方式,中原中也完全失去了目標。
被福利院收養,按部就班前去學校讀書, 盡管有努力學習,成績一直維持在第一名,但這並不是像其他學生一樣想要考一所好的學校, 他只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是學生,學生的責任就是學習才這麼做。而選擇活著,也僅僅是因為沒有去死的理由而已。
這段憑空得來的人生毫無意義,直到遇見五條悟之前,他是這麼認為的。
試膽大會那天干掉的咒靈像把鑰匙,自那之後他的視野中就出現了以往從未見過的存在。而代表著異常的世界也向他敞開,這段寡淡如白水的人生才算有了那麼一點樂趣。
再之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那份無所謂的心態就漸漸改變了。期待變得越來越多。
短短的一年中,他有了之前十幾年也沒能得到的東西。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在如果讓他重新做回那個黑手黨的中也干部的話,即使美酒機車沒了限制,他大概也是不願意的。
因為不能拍照,因為沒有蛋糕大戰的生日聚會,因為任務太重沒有假期,因為……原因他可以說出來很多。雖然不太想承認,他腦海里第一個想到的是——
因為……會見不到朋友。
中原中也抿起沒有血色的唇,露出一個笑容,「那去看看吧。」
青年從墓碑跳下,被雨水沖刷地黑亮的皮鞋落到泥濘的地面,濺起微弱的水花。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大海,他壓下帽檐,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這里。
「中也先生,我先帶您去換身衣服吧。」落後他半步的口一葉道。
「嗯,也好。」
中原中也的衣角還在稀稀落落滴著水。
應該是因為自己還是尸體的原因,他不覺得冷,不過吸了水的外套有些沉,他扯開肩扣,月兌下沉甸甸的長西裝擰了擰,搭在臂彎。
口一葉下意識地去打量她闊別兩年未見的已故上司。
不管是不是第一次見他,在永遠黑白灰為主調的服裝搭配中,幾乎所有人首先會注意到的都是他明亮的發色。但是和她印象中永遠精心打理的造型不同,經過了暴雨沖刷,此時早已經沒有了發型可言。
他橘色的發絲柔順垂下,濕漉漉地黏在一起,緊貼皮膚,從口一葉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小半張側臉,柔軟的發絲失去了以往微彎的弧度,讓他看起來有點像是還未畢業的高中生,多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少年感。
以往中原中也給她的印象一向是‘強大的’、‘可靠的’、‘令人安心’、‘上位者’,黑西裝是他唯一的風格,像一道太陽照射範圍之外,永遠沉默的黑色剪影,他站在那里,支撐著組織,無言守護著這座城市。
她也曾見過他隨性的一面,知道他並不沉默,也不冷酷,他認真、知禮、重情義,甚至有著一顆頗為熱烈的心。可這只是偶爾的偶爾,僅僅佔了很少的一部分。干部是很忙的,口一葉這麼多年來見過非工作狀態中原中也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但他仿佛不知疲倦一樣,永無休止地工作著。
而不知道為什麼,口一葉總覺得此時的‘中原干部’有什麼不一樣了。
那不是能夠詳細描述出來的不同,僅僅是一種感覺而已。她腳步稍慢,落後到能夠看見中原中也背影的地方。
即使是在泥濘的地面上,他走路幾乎也是沒有聲音的。——之所以說是‘幾乎’,當然是因為還是有的,盡管很輕微,但是在此刻連風也屏息的時候,那聲音無異于響在耳邊。黑亮的皮鞋踏進污濁的泥中,留下一個個腳印,他的步伐丈量過一樣,每一步的頻率也像鐘表的擺針一樣分毫不差。是她熟悉的‘中也先生’的樣子。
短款西裝下是灰色的馬夾,邊緣露出一點襯衫的白,濕掉的布料緊貼身體,良好的身材暴露無遺。他的腰很細,西裝褲下的雙腿修長筆直,但是充滿力量的美感——雖然她承認中也先生的確非常有魅力,但口一葉此時打量卻不是因為有著那種想法。
她只是覺得……有些違和。
她安靜得有些久,也落後太多。已故的干部先生回頭望向她,那雙鈷藍的眼眸仍舊和生前一樣晶瑩如同寶石,甚至更加透亮了,「你在等什麼?」
「中也先生……不,沒事。」
口一葉加快速度,在她走到中原中也身後半個身位的時候,赭發青年腳步頓了一下,剛好到了和她並肩的位置,他說︰「我已經不是干部了,口,你不需要用敬語。」
口一葉愣了一下,「……好的。」
——她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了。
此刻的中原中也……他只是中原中也而已。
漆黑的影子,黑手黨的干部大人,沉默的守護者,已經與他並不相配了。
他不適合現在的這身裝扮。
————
二十分鐘前。
盡管天氣不是很好,但武裝偵探社的工作卻不會因為這種小問題而停下。
盡管國木田獨步才是太宰治的搭檔,但是因為近來委托不多,這次難度也不怎麼大,他就把‘看管太宰治不讓他入水並且完成委托’的任務,交給了如今已經不是新人的中島敦了。
至于為什麼是中島敦……
距離中島敦遇見太宰治已經過去三年多了,這三年的相處中,他不僅沒有看透太宰治的真實面目——或者說看透了但並不覺得有問題,總而言之,這小子依舊一口一個‘太宰先生’叫的很開心。而國木田獨步又從太宰治這家伙這里艱難的度過了一年還沒把人打死,自己也沒有被氣死,他決定獎勵自己‘看不見太宰的一天’。
所以太宰治就這麼被丟給了中島敦。
綜上所述,太宰治正和自己的臨時搭檔快樂地走在路上,盡管風太大沒辦法打傘,兩個人被淋得濕透,也無法澆滅他們內心的快樂。
快樂的中島敦︰……
「太宰先生,我們現在去哪里找啊?」
這次的委托是找人。委托人是一位母親,拜托他們找到她失蹤了三天的兒子。
原話是這樣的——「偵探先生,希望在找到他的時候你們能順便給阿龍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讓他再也不敢亂跑就最好了。請千萬不要留手,我會加錢的,醫藥費也由我負責。」
中島敦現在還記得那位女士臉上溫柔的笑容,虎的直覺讓他汗毛豎起。
當然,能令一位母親說出這種話,他的兒子也不是什麼乖巧的類型,不如說叛逆的不行。打架、斗毆、飆車,甚至去夜總會鬼混也是常事。對他媽媽也一貫是不服管教的態度,他爸又是個不顧家的,只管著給孩子錢,久而久之藤木龍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中島敦已經和太宰治去過了藤木龍經常出沒的各種地方,沒找到人。他習慣性去詢問‘可靠’前輩的建議。
太宰治扯了扯濕透了的繃帶,「敦君……」
「是?」
「這樣的天氣里,失去了以往恬靜平淡,暴躁湍急的河流也別有一番魅力呢。」
中島敦這才注意到他們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河邊,大驚失色︰「太宰先生,你不會又想——」
伸出去的手抓了個空,他眼睜睜看著太宰治的身影淹沒在湍急的河流中,一點都不帶掙扎地,在水流的裹挾中飛速遠去。
「太宰先生——!」
因為下暴雨的緣故,水流很急,河水里的雜物也很多,就算是游泳的好手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敢下水,偏偏太宰治跳下去了……一個不小心,指不定他真的就在今天完成畢生夙願了。
中島敦沒有猶豫,跟在太宰治後面跳了下去,他在河流中也奮力地劃著水,以求能追上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前輩。
太宰治活到現在,入水的次數多不勝數,有道是‘殺不死他的只會讓他變得更強大’,所以他已經入水出經驗來了。
他放松身體,把自己當成河里的一根水草,順流而下。
河水不同以往的清澈,現在是混濁的顏色,他一貫喜歡躺在水里看被水面扭曲了的天空,不過今天他什麼也看不清,太宰治眯著眼,窒息感從四面八方籠罩了他,缺氧讓大腦的轉動變得遲緩。
視野範圍中只有混濁的泥水,斷掉的樹枝,不知是誰扔下來的白內褲,一個白頭發的人,被捏扁了的飲料罐,塑料瓶……
剛才是不是混進去什麼奇怪的東西?
為什麼會有內褲?
……洗過的還是沒洗過的?
他可不想在泡著髒內褲的河水里結束一生——
「敦君!」太宰治從湍急的河流中冒頭,「你看到那邊白色的咕嚕嚕嚕——」
白色的?
中島敦抹了把臉。
雨停了。
岸邊平坦的地面上,中島敦把費勁力氣拖上來的落水者平放。
那是位白頭發的青年,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他閉著眼楮,安靜地躺在那里,細碎的陽光在他縴長的睫毛間躍動。中島敦在看清楚他的臉時抽了一口氣,接著下意識放輕了呼吸,說真的,這是他二十年來見過最好看的人。
污濁的河水在他臉上留下未干的泥土,這卻無損他的美貌。
中島敦的視線來到青年唇上,它輕輕抿著,在陽光下顯現出晶瑩的色彩,泛著健康的粉色——按理說,溺水之後就要……人、人人工呼吸?
太宰治這時候自己從水里爬了出來。
「究竟哪種家伙才會把內褲扔進河里?!他是魔鬼嗎!啊啊……難得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這次明明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來著……」
中島敦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太宰先生!」
「敦君,我剛才的意思是讓你幫我把那條討厭的內褲撈走的,嘛,算了……」太宰治神色懨懨,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他旁邊蹲下,伸手模了模青年的頸側,「還活著呢,真不走運。」
「太宰先生……」人家應該不是故意入水的。中島敦撓了撓頭,「我的意思是,呃……他需不需要急救啊?」
太宰治憑借自己多年入水經驗做出判斷,「人工呼吸吧,敦君。」
中島敦︰「誒、誒!?」
「但是……他看起來不像嗆水的樣子,表情也很平靜……」
「你在質疑我的判斷嗎?我可是溺水的專家!」太宰治站起身,「如果不快點的話,這家伙死掉我可不管哦。——那就便宜他了,嘁。」
听到這里,中島敦不再猶豫,沒什麼比生命要重要的,雖然這是初吻。他固定住青年的頭,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低下了頭。
嘴唇踫到了溫熱的皮膚,他用力吹出肺里的空氣,「噗——」
「喂,我說……這可以算是性騷擾嗎?」
誒?
中島敦茫然地睜開眼楮,望進了一片淺淡的冰色。
作者有話要說︰ 筆力有限,只能盡力寫出心里的想法orz
見面無限後延……
我好像吧太宰寫成了搞笑役……算了反正他本來就挺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