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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瀟-

01.

俞瀟從同學聚會的酒店里出來。

旁邊的老同學嘻嘻哈哈地湊上來, 被酒精燻紅了臉,熱熱鬧鬧地叫著「俞少爺」,一邊把名片往他懷里塞, 說著「有空常聯系」、「日後多關照」之類的客套。

俞瀟笑呵呵地應了,十足好脾氣的模樣, 好像完全不記得過去——生了什麼——似的。

他也確實記不太清了, 時間太久遠,別說叫他認出小學同學長大成人後的臉, 就算要他說出三個名字都得思索半天。

那群老同學跟他也差不了多少,顯——把自己年少時做過的蠢——、壞——全都忘了個一干二淨。

小學的時候俞瀟跟著父母來到這座城市,父母不太希望他從小背上太重的學習負擔兼之工作忙,因此沒把他往名校里放, 只看新家附近哪所學校有轉學名額——續方便,便把兒子送了過去, 卻沒想過校風問題。

剛轉學的那陣日子不太好過,俞瀟一個干淨內斂的小少爺坐在教室里格格不入, 轉校生本來就很難融入舊的圈子,年幼的孩子們尚且想不出「氣場」、「階級」之類的高級詞匯,只是本能地討厭這個總有專車接送、有數不盡的漂亮——具、考試永遠名列前茅的新同學。

小孩子有時候比大人——要殘忍, 因為他們——不大清楚有些壞——做了會有什麼惡果。

抱團排擠、言語侮辱——是最輕的,上——育課轉校生永遠是被剩下的那一個,留下做值日的時候, 迎面一桶冰水澆得他渾身——抖,當晚回去就——了高燒——

有被偷走的——具、被撕掉的作業、被劃破的校服……

當——冒頭的永遠都是那麼一小撮, 一群人表現隱晦的排斥,一兩個調皮膽大的冒頭,就帶起一個小團——的霸凌。

俞瀟記不清到底那些欺負他的人里有誰, 因為那時候沒人幫他,所有人都對他退避三舍,他畢業之後很快就把其他人也一同忘到了腦後。

之後的小學同學聚會也沒人叫他。

結果時隔十幾年,俞瀟大學都畢業了,沒想到竟——能接到小學同學的電——,一開始他——以為是什麼新型詐騙電——,對方急匆匆地報出小學的名字,他才反應過來。

突——這麼一出的原因也不難——解。

前段時間俞瀟的攝影作品剛獲了獎,媒——抓住熱點,接二連三的采訪讓他火了一把,家世也被扒了出來。

很多跟俞瀟關系不錯的老同學也都是這時候才驚覺,被他們戲稱為「俞少爺」的人家世確實不俗。

而那些不熟的人里,厚著臉皮以道賀名義約一出飯局跟他拉關系的也不少,小學同學也不過就是其——之一。

俞瀟原本想拒絕,但——對方嘟嘟囔囔地說起舊——,他又改變了主意。

據說某個老同學要跟小學時候隔壁班的女生結婚了。

至于之後的打算婚前小聚——何——何的打算他一概沒——,只是突——想起來,那個女生好像跟林見秋同班。

小學同學里面,俞瀟說得上來名字的就那麼一兩個,林見秋是其——之一。

不僅是因為他們後來——了同一所初——、同一所高。

小學時候的林見秋很皮,也可以說是喜歡打抱不平。

俞瀟跟他隔了兩個班,平時上下樓都不在一邊,見面次數不多,一開始並不熟悉。

偶爾林見秋在學校里留得晚,四處溜達的時候看到俞瀟的同學拎著打掃衛生的桶,澆了他滿頭的水,——後嘻嘻哈哈地笑,在俞瀟生出惱怒之前飛快地跑開。

林見秋拿來干布,月兌下外套遞給俞瀟,送他到校——上車。

俞瀟——了兩天燒,第四天回了學校,下課趴在桌子上休息的時候,看到林見秋又溜達過來看他。

在那之前他們完全不認識,最多——說過學校里有那麼一號人。

可就在那次之後,他們好像本來就是熟人了一樣。

俞瀟的位置靠窗,林見秋就趴在窗台上,笑嘻嘻地看他,問他語——成績怎麼樣。

林見秋需要寫一份檢討,要求是八百字,他寫了不到一半。

俞瀟被強行塞了紙筆,眼睜睜看著林見秋踩著上課鈴聲,飛一樣轉身回教室,壓根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轉過頭的時候,他看到平時總帶頭欺負他的那個男同學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脖子。

老師在上面講作業,俞瀟偷偷翻開那本專——用來寫檢討的本子,前面都是不該跟高年級的同學打架、不該跟校外同學打架雲雲,到最後一篇就是深刻反省不該欺負鄰班同學。

在俞瀟回到學校兩天之前,他們班上——育課,那天澆他水的男生正好就在樓下。

林見秋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廁所拎了半桶水,對著男生的腦袋澆下去。

男生抖成了篩子,當場哭著找老師告狀。

老師也覺得林見秋過分,當即就要他找家長、寫檢討、說明原因,否則就要記過。

林見秋對這套流程已經很熟悉,一臉十分慚愧的模樣應下來。

磨了兩天的三百多字檢討,除了開頭對同學表達了一下歉意之外,全是他看到那位可憐的同學欺負另一位更可憐的同學時有多麼痛心,狡辯稱他在那一刻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才驅使他做出不——智的報復行為。

尤其是當我想到可憐的俞瀟同學——高燒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醫生說——燒是很嚴重的病,萬一他被燒成了傻子那多可惜啊!

後面——跟著一整排感嘆號。

俞瀟覺得他這是單純為了湊字數,盯著那簡短的三百字——了好一會兒呆,在快下課的時候才提筆,用力把「傻子」那句劃掉,——後慢慢繼續往下寫。

隔了兩天就是下一個周一,晨會上,林見秋拿著俞瀟填補潤色完的稿子當眾念檢討。

細數受害男同學對另一位俞同學所做的壞——,渲染了一下林同學和俞同學之間深刻的友誼,為一時沖動做出不當行為做出鋪墊,最後闡明他已經為自己的沖動向俞同學取得諒解,並對那位受害同學表示深切的歉意,同時希望他能不計前嫌,學習一下自己知錯就改的態度。

稿子洋洋灑灑好幾頁,受害男同學本來——挺起胸脯,等著林見秋的道歉,沒——到一半腦袋就要埋到地里去。

轉校生被欺負排擠的——壓根不是什麼秘密,俞瀟也不是第一個受欺負的人,沒人能說那是污蔑。

只不過老師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鬧出來就當不存在,同學旁觀不語便是助紂為虐,除了少數性格活潑或強勢的能漸漸打破隔閡,剩下的也只能是日益沉默。

可一旦被人當眾指出來,就算是老師臉上也掛不住。

最後那件——以林見秋念檢討、男同學被老師押著向俞瀟道歉告終。

下午放學,俞瀟特意在校——等到林見秋,拉著他——了對面的小賣部,說︰「我請你吃冰淇淋。」

可惜狹窄的小賣部里只有兩毛一根的色素冰棍。

林見秋和俞瀟坐在無人巷子的台階上,把自己舌頭舌忝成了綠色和藍色,就好像瞬間交換了革命般的友誼。

俞瀟跟林見秋說謝謝,林見秋說他其實不用怕。

俞瀟搖搖頭︰「我之前告訴過老師,但老師說那只是同學鬧著玩,讓我不要太斤斤計較。」

有過這麼一次兩次三次,他便覺得找老師也沒什麼用了。

他父母工作忙,又從小教他謙讓知禮,被老師說是小題大做,他也不好意思再告訴父母。

一次兩次三次的忍下去,旁人就覺得他好欺負,只會變本加厲。

林見秋咬著冰棒棍子,笑眯眯地說︰「那不是很好嗎,你也可以跟他們鬧著玩啊。」

俞瀟低頭沉思了片刻,——是搖頭︰「我不會打架。」

林見秋說︰「會不會打架不重要,重要的是氣勢。」

俞瀟似懂非懂地點頭。

等到下一回那群人故態復萌,又堵在俞瀟回家的路上,把他往沒人的巷子里引,俞瀟緊張了一下,在對方想動——的時候掄起書包砸過去。

砸——的也就那麼一兩次,但對方無疑被他的凶狠勁嚇到了,後退了一步,竟——轉身跑了。

俞瀟抱著書包後知後覺,這就是一群紙老虎。

之後就很少有人敢再明目張膽地欺負俞瀟,時間久了漸漸熟悉,也有同學跟俞瀟示好,上課下課同——同出,活動課也不用擔心落單。

但這份關系很淺,淺到上了初——不在一個學校,就徹底斷掉了。

唯獨林見秋,除了幫他的那次,平時跟他見面次數並不算多,後來——提前考上了初——,距離有些遠,俞瀟以為就再也見不到他了,——頗為遺憾。

新學期開始不久,俞瀟上完——育課,扭頭看到圍牆上趴著張熟悉的臉。

林見秋朝他招招。

俞瀟挺高興地跑過去,問他怎麼來了。

林見秋笑眯眯地說來看看他,問最近有沒有人再欺負他,有的——他就幫他揍回去。

俞瀟搖搖頭說,他們不敢了。

但是某些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一個強硬起來,他們總能找到更弱的人來樹立自己的權威。

俞瀟也想過幫他們一把,但有的人畏懼惶恐到不敢接受他的幫助,甚至轉頭就把他賣給了那些人。

說起那些——的時候,俞瀟跟林見秋坐在小賣部——,人——一根冰棍,跟小大人似的長吁短嘆。

這個世界就是——此,有好的一面,自——就有壞的一面。

不是誰都懂得謙讓包容,也不是誰都勇氣和底氣反抗不公。

「改變環境很難,但可以不讓環境改變你自己。」

林見秋說︰「這是我媽媽說的,不過我覺得很有道。」

俞瀟懵懵懂懂地點頭。

林見秋拍拍起身,揮揮——跟他道別,說——要回去上課。

俞瀟本質上——是很開朗很想得開的人,除了剛換了環境的那幾年,之後沒人能把他跟自閉內向掛上號,朋友越來越多遍布五湖四海。

很多人開玩笑說他就是一朵交際花,好像跟誰都能交得上朋友。但俞瀟一直覺得那時候的林見秋才是。

只不過林見秋身上更多一點神秘主義,很突——地出現幫你一把,看你過得不錯又悄——退場。

最後在某一天徹底人間蒸。

很長時間一段時間,俞瀟都在自我懷疑,林見秋這個人是不是只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幻覺。

直到他翻出小學和初——時——零星的照片。

林見秋通常不是主角,但確實存在。

俞瀟向過去的同學打——林見秋的下落,只是一個突——興起的想。

遺憾的是,那位即將結婚的女同學已經連那個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再三提醒之下才隱約記起個輪廓來,搖頭說小學畢業之後就沒有聯系了。

女孩兒歉意地說抱歉,沒幫上他什麼忙。

俞瀟笑著搖頭說沒——,隨——一問而已。

告別的時候,女孩兒撞了撞木訥的未婚夫的——臂,示意他上前跟俞瀟交換聯系方式,說——果有消息一定聯系他。

俞瀟存下號碼,心里估模著八成是等不到什麼消息的。

但隔天他就接到電——,女孩兒邀請他去參加婚禮,說很多老同學都會到場,也許其他人能知道一些消息。

俞瀟知道這只是借——,想了想——是答應下來。

婚禮本來在五天之後,但又往後推了半個月,換到了另一家酒店。

俞瀟那幾天飛到——外出差,信號不好,沒接到電——也沒收到短信,當天到了請帖上的酒店,才被告知推遲了時間。

倒不是因為那對未婚夫妻鬧出什麼問題,而是酒店正對面的小旅館里——生了命案。

幾具面目全非的尸——被人從樓頂丟下,馬路上到現在——殘留著未洗去的血跡,周邊拉起警戒線,前後隔了很遠就擺下了請來往車輛繞行的牌子。

這對婚禮來說是十足的晦氣,酒店里一周內的前後六場婚禮全部都被取消,損失慘重但又無可奈何。

酒店經——勉強打起精神,去翻客戶登記簿,問這個可憐的客人要不要幫忙聯系一下婚禮主人。

俞瀟搖了搖頭,他對對面的命案更有興趣。

經——對此卻不願多說,含含糊糊地說不知道不清楚,也許是欠了高|利|貸被人索命。

俞瀟也就不好再追問,正要轉身,就見旁人有人走過來,咚咚敲了兩下桌面,將證件遞過去︰「警察,想請你配合一下調查。」

經——頓時被嚇得臉色煞白,直到——說只是詢問一下情況而不是直接帶走之後,才僵笑著站穩。

俞瀟自覺地往後退,扭頭看向——,正對上一雙黑亮的眼。

那雙眼楮並不花時間去注視他,飛快地掠過去,漫不經心地打量起酒店內的陳設。

吧台前穿著便衣的警察轉過頭,朝——招了招——,叫了一聲︰「見秋。」——

那人便走——來,與俞瀟擦肩而過。

俞瀟看到他脖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走到——的時候,他看到馬路對面停著警車,天氣漸冷,黃葉飄零,沾了血的路面也鋪了淺淺一層,旁邊正有人彎著腰去撿。

警戒線外面的——年夫婦哭倒在地上,明顯剛入職的年輕警察——足無措地安慰著他們。

出于職業本能,俞瀟覺得這會是一張很好的照片,但一轉念又覺得對死亡缺乏了一些敬畏,生出幾分慚愧。

他下意識扭頭,看一眼酒店里面正在查案的警察,——有旁邊那個脖子上有疤的年輕人。

年輕人正好看過來,朝他微微一笑。

總覺得有點熟悉。

俞瀟走到路——,看到風一吹紛紛揚揚落下的枯葉,突——福至心靈——

是林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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