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華于那夢中拋灑熱血,他與將士一般,不懼生死,沖在那軍陣嘴前。
手中長刀劃過,敵軍的鮮血染紅了他身上的盔甲。
血液落入他的眼中,僅是眨了眨眼,滿不在乎便繼續拼殺。
在數個時辰之後,沙場之上只余下了一堆又一堆的尸體,似是山坳一般堆積。
蕭華手握軍旗,坐在那尸堆之中。
他的身上皆是污垢,鮮血結塊散發出一股股腥臭味。
借著軍旗,他才勉強能坐著。
望著面前數不清的尸首,蕭華長嘆了一聲,他的目中之中皆是展望。
這樣的場景,在他夢中呈現了無數次。
「勝了……」蕭華口中嘀咕著,他也只能發出這麼微弱的聲音了,他已經月兌了力。
卻忽有一道腳步聲傳來。
蕭華扭頭看去,只見一位儒衣先生一塵不染,跨過一具具尸體,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愣了一下,望著眼前的人,「陳先生!?」
他欲要起身,卻是根本使不上力。
陳九看著他,說道︰「御駕親征的感覺怎麼樣?」
蕭華听陳先生這樣問起,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張了張口。
又看了一眼自身,忽然反應了過來。
「轟隆隆……」
夢境晃動了起來,好似馬上就要破碎。
陳九抬起手來,微微一招,晃動的夢境馬上又平息了下來。
蕭華明白了過來,看著滿地的尸首,說道︰「這只是……」
「夢?」
陳九點頭道︰「不錯,這就是你的夢。」
蕭華晃了晃腦袋,但那疲憊不堪的感覺又好像是真實的,浴血廝殺亦是那樣真實。
他長嘆了一聲,說道︰「果然,只能是夢啊。」
陳九說道︰「當初你便同陳某說起過御駕親征,這麼多年過去了,卻從沒離開皇宮半步。」
「我如今走不動了。」
蕭華自嘲一笑,說道︰「如果有機會,何嘗不想呢,邊關不安定,朝中亦是如此,若是換個人盯著,我也不會放心,無非只能在夢里御駕親征罷了,如今也不奢求什麼了。」
陳九盤坐下來,他與眼前的蕭華平視。
蕭華愣了一下,說道︰「先生請起,不必坐下。」
「無需介懷。」陳九道了一句,說道︰「陳某路過上京,正好來瞧瞧你,若非你身上那一襲龍袍,陳某都險些沒能認出來你。」
蕭華笑了一下,說道︰「蕭某老了,讓陳先生見笑了。」
比起當初,蕭華要爽朗許多,當初蒙在他身上揮之不去的陰霾也徹底消失。
陳九心想他或許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又或者放棄了某些東西。
「比以前好多了。」陳九和煦笑道。
蕭華听到這話一愣,他忽的笑了起來,說道︰「蕭某是否也算是能入先生法眼了。」
「陳某何時說過你入不得我眼了。」
陳九笑了一下,說道︰「說到底,陳某只不過是學了些尋常人學不到的東西,無論權利地位,都比不上你這位人世帝王。」
蕭華說道︰「先生乃是仙人下凡,蕭某能入先生的眼,是我的福氣,以先生的話來說,蕭某是大乾的皇帝,可這皇帝做的又有什麼意思呢。」
「怎麼?」陳九笑問道。
「在尋常人眼中,身為天子,九五至尊,好像什麼都唾手可得,權利,財富,那是常人之**,但歸根結底,那都是身外之物,蕭某此身沒什麼大志,若是真要說起來,上陣殺敵算不算?」
「可到頭來,卻只能窩在這皇宮里一輩子,每天都是批閱不完的奏章,還有數不清楚的寂寞,在那朝堂之上,還要與百官勾心斗角,活的好不痛快。」
蕭華說著,長嘆了一聲道︰「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陳九說道︰「可這麼多年,你還不是堅持下來了。」
「是啊。」蕭華望著眼前的山河,說道︰「可我不能做那亡國之君啊……」
他有自己的想法,卻又有著無法放棄的使命。
而在自我與使命之間,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使命。
這是他被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便已經決定的事情,就算他再不想當這個皇帝,也得將這一切都處理好。
事實證明,他也確實能坐這個位置。
一條條法令之下大乾愈發昌盛,百姓安居樂業,世人也認同了這位仁愛的明君。
可唯獨他自己,無法認同。
陳九閉上雙眸,他甚至能想象到蕭華這一輩子是如何渡過的。
在這冰冷的皇宮之中,邁步都是那樣艱難。
他們的命運,並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陳九說道︰「大乾有運,暫不得亡,至少不會在你手里亡國。」
蕭華听到這話呆滯了一下。
他呢喃道︰「蕭某與陳先生見了三次,而陳先生此前卻從不與我說這些。」
陳九直言道︰「你命不久矣。」
蕭華長舒一口氣,點了點頭,說道︰「蕭某明白了,多謝陳先生。」
「喝口酒吧。」陳九將那酒壇子放在了蕭華的面前。
蕭華看了一眼,一把抓起酒壺來,仰頭往嘴里灌酒。
他的咽喉滾動,酒水入腸。
陳九說道︰「烈酒入喉,三分作狂,七入那帝王冢,此酒不差,待你死後,陳九便不來敬酒了,事先與你說聲一路走好。」
酒壇空了蕭華抹了一把嘴,說道︰「多謝陳先生!!」
陳九閉上雙眸,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來,化作一道白霧消失在了這片夢境之中。
蕭華還不願醒來,他望著周圍的一切,沉浸在這場大夢之中。
他心中想著,能一直夢下去就好了。
至于先生說的命不久矣,他卻不在乎,至少他這一輩子無愧世人。
坐上了這個位置,他也做到了他應該做的事。
就算是身死,那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御書房中的陳九睜開雙眸,他最後看了一眼蕭華,邁步離開了這里。
他沒有可憐這位帝王,給了他足夠的尊重。
蕭華雖未能做到心中所想,但又何嘗不是一介梟雄呢,大乾如今只景,都是他一手締造的。
實乃明君!
陳九灌了一口酒,他走出御書房,迎著月光,一步步走出皇宮。
走出了這,上京城。
先生也不過是匆匆過客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