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素也坐了下來,跟陳九比起來,他顯得矮小許多,還有些微微發胖。
他側目看著先生喝酒,問道︰「那,陳先生此番造訪皇宮是為了什麼?」
「路過來瞧瞧而已。」陳九說道。
呂素聞言點了點頭,他沒有懷疑,之前他從師父哪里听說過,陳先生是個極為隨和的人,有時候想到什麼便是什麼。
陳九問道︰「我以前,可從沒听黃岐道說過有個徒弟啊。」
呂素說道︰「師父去鎮北時把我接下山的,他說,要是回不來的話,欽天監不能沒了主子。」
「你要繼承天師的衣缽。」陳九說道。
呂素卻是撐起了下巴,說起這事他就有些郁悶,說道︰「可不管是算命卜卦還是觀相觀星,我都不擅長啊……」
陳九看了他一眼,見他體內內力流轉,許是專注的武學一道。
他搖了搖頭,笑道︰「你不懂,你以為你師父就會這些了了?」
「難道不是嗎?」呂素不解道。
「所謂欽天監,雖說字面意思上說是通過觀天象變化,從而提前知曉大事發生,但其實這麼多年來,你師父其實什麼都沒算出來。」
陳九灌了一口酒,說道︰「坐在這個位置上的目的,是要你觀察眼下的局勢,來給出最好的建議,通過這些玄之又玄的天理,讓那一位相信你的話,從而做出相應的梵音,至于是否是真的天機,其實根本不重要,因為只要是你說出來的,那麼,他就一定是真的。」
呂素听到這樣的話渾身一怔,說道︰「這不是蠱惑帝心嗎!?」
「用的對,那就不叫蠱惑。」
陳九看著他道︰「你以為你師父是看中了你的才能?其實根本不是,只是你的內心足夠純淨,且有屬于你的底線和判斷,所以才會是你走進了那欽天監。」
呂素身上起雞皮疙瘩,他從未覺得監正這個位置是這樣的作用。
「那天象呢?面向呢?卜算,這些都是假的嗎?」
「這些當然是真的。」
陳九和煦笑道︰「只不過,凡人算不得而已,你師父一樣也算不得,就算真的算出來什麼東西,他也不會爛在肚子里,誰也不告訴。」
「為什麼?」呂素問道。
陳九指了指頭頂的蒼穹,說道︰「世間的一切都有規矩,既為凡人,自當被蒙蔽雙眸,若是睜眼,便會被那刺眼的光弄瞎眼楮。」
「再則,你不妨猜一猜,你師父為什麼會去鎮北。」
呂素听到陳九這樣說,猛然間才注意到這個事。
師父去鎮北,真的只是為了守城的嗎?
想到洪公公每三日會來欽天監問一問,總是喋喋不休的問著國運,他忽然間明白了過來。
呂素呆滯道︰「師父……在逃避。」
「你師父精著呢。」陳九笑道︰「他就是看出了一些東西,但苦于說不出口,才去的鎮北,他換了一種方式,以自己的性命去賭這一場戰事大勝。」
「師父他算到了什麼?」呂素問道。
「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是不能說的。」
陳九颯然一笑,他看著那天上高掛的明月,仰頭灌了一口酒。
呂素砸了咂嘴,他忽然間也明白了師父對他的說的那些。
‘當你真正能算出一些東西的時候,你才能被稱作天師。’
可就算成了天師又有何用?
算到的東西說出來就會死,也就是不能說,那又何必去算呢?
呂素低下頭來,他的神色暗淡,嘀咕道︰「所以,天師的歸宿就是赴死嗎?」
陳九听到他的話,說道︰「當然不是。」
「監正一職,其實更像是國師,若是你往後真的坐上了監正的位置,你就需有獨特的眼光,在所有人之前看到那些即將發生的事,這是判斷力,而不是什麼玄乎的東西,是天師,也是國師。」
呂素听了先生一席話後好似明白了些許。
這就是天師嗎?
他以為天師就應該開壇設法,祭祀求雨,又或是預知大事,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不過是一個個謊言堆積起來的事實。
當所有人都認為是真的時候,那假的東西,也就成了真。
小小年紀的呂素在這一刻總想明白了真假的定義,也明白了師父一直以來堅持的是什麼。
陳九面龐微紅,灌了一口酒,說道︰「好好想想吧,至少現在,你是不合格的。」
呂素望著月光下的陳先生。
他行了一禮,說道︰「拜謝陳先生教誨。」
陳九擺了擺手,他腳尖輕點,似是柳絮一般從那大殿的屋瓦上飄走。
呂素只是看著,沒有作任何阻攔。
他看著陳先生落在地上,接著邁步走到了那御書房側邊,徑直穿過了牆壁。
呂素只是略微有些驚訝,但卻很快就回過了神來。
說到底,他是神仙。
……
御書房里的擺放大不如前,比起以前這里堆積的東西多了不少,從而便顯得小了許多。
案桌之前趴著一位身穿龍袍的人。
蕭華睡過去時,手里都還攥著筆,許是勞累過度,才昏睡了過去。
如今的蕭華已是滿頭白發,那雙眼眸旁也盡是皺紋。
轉眼幾年,便像是老了十多歲一般。
陳九思索了一下,忽然有了主意。
他閉上雙眸,一縷神念從體內剝離而出,化作一縷金光,順著蕭華的側耳入了他的夢中。
神念在那夢中化作先生模樣,抬眼看去,卻是來到了一片黃沙漫天之地。
前方嘶吼不斷,有無數將士揮動著手中兵刃在那沙場上揮灑鮮血,他們的面目猙獰,身上染血。
「殺!!!」
鋪天蓋地的廝殺聲傳入先生的耳中。
在那數萬大軍之中,廝殺從未停止,又一人身騎戰馬,手中長刀不斷收割著敵軍的頭顱,所到之處,皆是尸首。
馬背上的多年前的蕭華!
他心中所想,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御駕親征,可到了如今這般地步,他已經快連刀都拿不起了,更別說什麼御駕親征了。
也就只能在夢中想一想。
起碼,能給他空虛的內心添上幾分寬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