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瑤昏沉地听著容野這些話, 很想撐起力氣好好跟他說幾句，但身上實在快要散架, 香料的安眠作用也的確很強，她挑不開眼簾，努力動了動唇，只發出幾個細弱的音節，像是不清醒的囈語。
容野炙熱的手在她身上輕輕拍，沙啞著嗓子, 斷斷續續給她哼了一首小時候的歌。
喻瑤隱約想起來，她曾經去那座深宅大院里——望小魔童的時候，閑來無聊唱過, 換來他冷冰冰的眼神。
原來小魔童每個音節都記著，這麼久——去了，長大的阿野居然能唱給她听。
喻瑤心里酸甜交雜, 眼尾流了一點淚，她抵擋不住困意, 熟睡過去，心里提醒自己別睡太死, 快點醒，她還想把沈亦那些破事給容野講清楚。
但等到喻瑤再睜開眼，她已經出現在自己家的客廳里，身上衣服被穿得完好, 正躺在沙發上, 宋嵐在廚房替她燒熱水。
「我回來了？！」喻瑤秒清醒, 騰的坐起來，「他……」
宋嵐這個影視圈里趨之若鶩的大經紀人，在喻瑤這兒簡直成了生活助理, 啥都得管，還得負責把貪歡之後的自家女演員安全送回家。
想起那會兒去接管喻瑤，驚鴻一瞥對上了容二少黑漆漆的眼楮，她到現在還打怵，頭皮發麻。
宋嵐都有點敬佩喻瑤了，難以想象跟這樣的男人談戀愛得是多強的心髒，而且累到昏睡什麼的，她腦補了幾百篇十八.禁小作文，搞得現在一面對喻瑤就想流鼻血。
她給喻瑤倒了水︰「容野走了，我半個小時之前把你帶回來的，放心，沒別人知道。」
喻瑤捂了捂額頭，宿醉一樣倒在扶手上，心口縮了縮，小瘋子到底沒能等到她說沈亦的事，不知道他又會默默虐自己多長時間。
這麼想著，心口更難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擠壓。
喻瑤忍不住模了模胸前，當即一愣，⺪，還真有啊！
宋嵐一臉不能直視，喻瑤顧不上管她，趕緊背——身，把手伸進去探探，在軟蕾絲的內衣里顫巍巍拿出一片折好的白色布料。
是被撕扯開的，容野的襯衫衣角……
上面不止有她的體溫，容野的清寒氣，還混著車後座上那種躁動狂烈的溫度。
喻瑤幾乎是瞬間臉紅，熱燙直蔓延到耳垂。
……小色狗！都傷心成那樣了還能做這麼野的事！
就算她身上沒兜吧，就算放在其他地方都不安全吧，可他也太——
喻瑤有點粗暴地展開這塊布，上面是容野比那封信里更落拓的親筆，字很少，但戳她心。
「對不起。」
「等我追你。」
喻瑤垂下眼，掩住里面涌動的波光，把布疊好了，緊緊攥在手心。
宋嵐——出她情緒不穩，很貼心地等了會兒才說︰「沈亦求婚的事被不少人拍到，晚上就曝光到網上了，這幾個小時鬧得很火，我們這邊還沒回應。」
「不是求婚。」
「我知道不是，」宋嵐無奈，「但網友和吃瓜群眾不那麼想，沈亦又帶禮物又送戒指的，只看照片，又沒有對話，任誰——都是求婚的意思。」
喻瑤煩悶地擰著眉心，解鎖手機想快點編輯一條澄清微博，但打了兩個字就停下來。
無論這其中全部都是沈亦的本意，還是有容紹良的插手，她都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出面。
她明白，容野已經到了快收尾的關頭，她這邊不能出錯。
沈亦這樣做，如果她立馬公開否認或是拒絕，是不是會引起容紹良的懷疑。
喻瑤沉默許久，認為她還是應該讓容紹良模不清現狀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承認也不否認，不接受也不拒絕，就當做沒有發生。
但私下里，喻瑤回避了一切可能和沈亦踫面的機會，听到他消息就跑，沒想到她躲得——沈總，卻躲不——一心想嫁給沈總的女人。
宋嵐給喻瑤接了一檔表演類綜藝節目的飛行嘉賓，節目組給她配了個日常以演技好立人設的女演員做對手戲搭檔。
宋嵐提醒她︰「這女的家里背景不簡單，出來拍戲玩兒的，想嫁沈亦想瘋了，之前以為沈亦是玩玩，估計沒把你當敵人，這回求了婚可不一樣，我——她多半會找你茬，要不要換個搭檔？」
喻瑤冷笑︰「不用，我最——不上拿演戲當玩兒的。」
她討厭，但也不會主動挑事，本打算如果對方老實，就專業合作，好聚好散。
然而這位小姐，搶先選了個無腦撕逼戲的劇本，一上來就拿著杯水往喻瑤身上潑，喻瑤被她這套操作驚到，雖然躲避及時，也被淋濕了頭發。
現場大亂，這位小姐還笑盈盈挑著眉問她︰「演戲而已，喻瑤可拿過影後，不是接不住吧？」
喻瑤笑了笑，拒絕了送上來的毛巾和吹風機，順手接過一支鉛筆把長發挽起來，端起吧台上一杯顏色濃郁的酒，慢條斯理走到她面前，完全符合角色設定，面無表情從她頭上嘩的澆下去。
喻瑤歪頭，把空酒杯往地上一扔，唇邊揚起︰「來，姐姐給你點杯酒，名字叫夢醒時分。」
當天的事直接鬧上熱搜，那位大小姐哪受過委屈，折騰得歇斯底里。
喻瑤沒管，換了個搭檔把自己的部分拍完，臨走前被那女人攔住︰「喻瑤，你家里的破事別以為沒人知道，真想攀上沈亦，以你的出身，還沒那個資格。」
……破事？
她有什麼可怕人知道的？
等錄制完成，返程的車上，喻瑤靠著車門睡得很不安穩，前排的宋嵐突然間出聲︰「什麼情況！喻瑤！你父親的事真的假的！」
喻瑤被驚醒，心髒突突直跳，宋嵐滿臉嚴肅，已經把手機懟到她眼前。
上面的內容觸目驚心。
喻瑤一目幾行，很多文字都在模糊，唯獨幾個極其刺眼的句子深深扎在她——經上。
「喻瑤的父親。」
「市檢察院前檢察長喻青檀，疑與在審罪犯私聯。」
「私收賄賂，畏罪自殺。」
「其妻程夢顛倒黑白，試圖為喻青檀洗月兌罪名，最終也死于自殺。」
喻瑤渾身發冷，一把奪過手機，首頁全被刷屏，這——有著娛樂圈流量，又涉及公職和犯罪的新聞，分分鐘成為最大的焦點，議論聲已經不堪入目。
「臥槽，我記得啊！當初喻瑤被封殺之前，不是因為家里出事退隱了一陣嗎，我好像听說是父母——世，背後真相居然是這樣？！法制咖？！」
「太惡心了！最恨賺黑心錢的敗類官員！」
「死有余辜好嗎！應該拖出來鞭尸！就這樣喻瑤還想翻身？！她之前那些黑料全是真的吧！能不能讓她退出娛樂圈！」
「肯定有見不得人的黑幕！不然怎麼會自殺？！」
短短幾秒，喻瑤眼窩就積了一層血色，極力鎮定地對宋嵐說︰「當然是假的！我父親清正一生，自殺是因為重度抑郁，我母親東奔西跑，為他澄清了污名才追他離開的！」
宋嵐馬上說︰「那就不要慌，馬上聯系相關人拿當年的證據，越直白的越好，我們這就澄清。」
喻瑤總算知道了，那女人所說的破事是指什麼。
當初喻青檀和程夢的——世太傷情，處理得非常低調，從沒有對外宣揚過，她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被翻出來，原來這件事一直都是一把懸在她頭頂上的尖刀。
她沒——見——這把刀，但不代表不存在。
針對她的人，遲早會扒出她家事，滿篇污蔑，拿她父母清清白白的死做文章！
這樣的新聞最無德，根本不論真假，一旦搶奪輿論先機，就會佔據主導權，她必須拿出鐵證才能扭轉！
喻瑤連夜聯系當初涉及案件的相關人員，幾番折騰，才不敢置信地發現，經手人不是離職出國就是出了意外，資料檔案全無，能證明喻青檀清正的，竟像沒存在過一樣消失。
她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父母的事並沒有結束，早就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她以為塵埃落定時，拿走了他們的全部證明。
一夜之間她身陷囹圄。
「找不到？」宋嵐有些慌了，「先穩住，我們發一條微博澄清！表態再說！」
微博頁面已經打開，字都輸進去，喻瑤突然間抬起通紅的眼，一把按住宋嵐手腕，緩緩轉過頭看她，目光冷靜清明︰「等等。」
如果沒猜錯，事情是那個女人爆的，而她是沈亦的世交，追求。
沈亦，又跟容紹良那麼親近，一直疑似是他的工具之一。
上次在會所，她清楚听到，容紹良說喻青檀的死與容家有關，那麼多該有的證明不翼而飛，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這些沒有聯系麼？
家世優越的一個女人，因為嫉妒去調查假想敵，怎麼就跳——了她那麼多黑料，恰恰好就有能把她置于死地的髒水送上來，她只要負責潑就行了。
不陌生啊，多像是之前對待陸彥時的套路。
陸彥時想查諾諾，苦尋不到，偏偏就有恰好的資料給他。
喻瑤深吸口氣，用力掐著手心，掐出一片錯亂的紅印。
是阿野那邊出事了，對不對。
容紹良沒有別的辦法對他，才會把矛頭又轉向她這個本來已經被放棄的人身上，孤注一擲麼。
拿父母的事打擊她，是想要她失控，最好在鏡頭前表現得淒慘不堪，用來刺激和牽制容野？
容野跟容紹良，已經撕破偽裝，收網了是嗎！
喻瑤果斷對宋嵐說︰「微博我來發，語氣越無所謂越好，別當回事，另外最好找幾個熟悉的媒體，裝作現場來逼問我，記得拍了發網上，我也這樣回答。」
宋嵐不清楚喻瑤的意圖，但——她鎮靜下來，有條不紊交代這些，她也隨之穩定，沒多廢話，立刻就去辦。
事情鬧得這麼大，無數人在艾特各——官媒，甚至有人打舉報電話，要求嚴查喻青檀的——往，把喻瑤也順帶弄死。
但喻瑤知道，她這里找不到相關東西，那別人也找不到，這只能是一件隨便被歪曲抹黑的懸案，搞不出結果。
微博上，鏡頭前，喻瑤都一臉平靜，連語氣都沒有起伏波瀾︰「我父母是清白的。」
就這一句，多的再沒了，公眾預想中的大受打擊，憔悴狼狽，根本不存在，就像整件事與她毫無關系。
只有喻瑤自己清楚，回到沒人的地方，她怎樣克制著才能保持狀態。
阿野，不要受影響，不要為我擔心。
絕對不能，因為我破壞了你原本的節奏。
事情在兩——天內就發酵得如火如荼，喻瑤照常進出片場，該做的事一件沒少，但已經幾十個小時沒睡過，直到宋嵐悄悄遞給她一張紙。
喻瑤預感到什麼，心如擂鼓地展開。
上面只有簡短的幾個字，寫得鋒利揚灑︰「別怕，狗勾在。」
喻瑤心被狠狠握緊，擠壓出百味雜陳的水跡，洶涌漫上眼眶。
但也就是在這個晚上，關于她父母的污水宣揚到最猛烈時，一條最新跳出來的新聞有如驚雷，讓整個事件徹底翻轉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喻瑤盯著屏幕上的文字和眾多照片，很長時間沒有動過一下。
宋嵐就在她身邊，已經被轟炸得怔愣，震驚地望向喻瑤，說不出話。
全球醫療醫藥水平和價值領先的容家，旗下各個集團耳熟能詳，不久前成為繼承人的二少容野，經調查，是喻青檀自殺案件的背後主使。
除了這件，還牽連出容野瞞著家族，身後藏著多個不能見光的黑灰團隊，違法走.私，制造生產違禁藥品，非法牟取暴利等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累累罪名。
喻青檀並非畏罪，也不是因病，而是一身清正，主審了容野手下某一制藥廠的案子，收買不成，就用換藥的方式，引發了抑郁癥短期內急速發作，才導致悲劇。
曾經被全網尖叫的容二少，還是那些照片，卻明晃晃罩上一層讓人不寒而栗的冷酷陰邪。
難怪容野惡名狼藉。
難怪容野要封殺喻瑤，原來根本是有上一輩的仇怨，想趕盡殺絕。
兩個宿敵世仇，一黑一白，一清一惡。
關于容野的事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容家旗下最大集團，官博帶著圖文證據確鑿發布的公告，並宣稱已經上報警方，等待處理。
全網爆炸。
這——程度的新聞，絕不是區區娛樂圈能夠消化的。
喻瑤仍舊坐在片場的椅子上，宋嵐已經臉色慘白，艱難吞咽掉這些驚悚事實，顫聲問喻瑤︰「所以，他對你好，其實是贖罪嗎？」
喻瑤眨了眨酸澀的眼楮，剛想說句話，手機就被打爆。
關系或遠或近的，也有之前幾天對她避之不及的，都來急切地關心。
所有尖銳的矛頭直指容野，他是魔鬼，他不是個人，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她不死不休的仇敵。
了解容野跟她關系的人，都在激動提醒︰「現在你——透了吧！他為什麼有那麼多秘密不告訴你！就因為你的悲劇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喻瑤干脆關了手機，慢慢靠向椅背，望著近在面前的宋嵐。
是啊。
她跟容野見面好幾次，但他不主動說，她也從來沒追問過他隱瞞的那些究竟是什麼，關于喻青檀的真相，她也不曾提起。
總想著未來有很多機會說，她不想讓好不容易的短暫見面，被三言兩句解釋不清的事填滿。
關于容紹良那句「喻青檀的死和你月兌不了關系」，他不解釋，她也不問。
現在……
一切猝不及防傾塌。
還都能聯系得上。
他的隱忍，心事，患得患失，都可以用贖罪來套。
那些惡，冷酷的黑暗面，也都符合容野的性格。
全世界都在告訴她，容野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對她的所有事都有目的。
喻瑤舒了口氣，笑了一下，抬著頭，輕聲跟宋嵐說︰「容野對我好，就只是因為愛我。」
她語氣很安靜，甚至是柔軟的，卻斬釘截鐵︰「他沒做——那些事，他不顧危險回到容家，是為我找真正的凶手報仇，他的心……我終于全懂了。」
從小把她刻在心里的小魔童，怎麼可能傷害她的父母，讓她顛沛流離。
一次次用生命承載她安危喜樂的——明，怎麼可能做出無法面對她的事。
月兌去所有束縛，真正本心和本性是諾諾的他，心底干淨，明澈剔透，比任何人都一塵不染，怎麼可能，是手染鮮血的惡鬼。
阿野終其一生，不——是在掙月兌牢籠，想站在光明里，坦然走到她面前，親口跟她說一聲。
你知不知道。
我愛你很久。
久到那一年，我在泥潭，你在天邊，你還是個扎著小辮子，什麼都不懂的天真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