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後的, 是這場喪心病狂的大逃殺游戲負責人、游戲的幕後主使者。
……那是另一個「鐘散」。
「怪——?」游戲負責人說,「是他把封青又送回來的。」
游戲負責人的語氣冷淡刻板,像是根本不意——另一個自——的存在︰「——給過他機會。」
鐘散定定站著, 他動彈不得,臉上的血色寸寸褪盡。
「怎麼回事……」
鐘散的嘴唇動了動,他的聲音太過沙啞, 幾乎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怎麼回事?」
他迎上游戲主使者的眼楮, 幾乎是一瞬間,尖銳的疼痛就在他的腦域內寸寸炸開。
鐘散悶哼一聲,冷汗大顆滾落下來。
不容他做出任——抗拒, 陌生的、潮水一樣的記憶, 瞬間憑空灌入了他的腦海。
……
「這是——做過的事。」
游戲負責人說︰「一次, 兩次,三次……」
第一次, 鐘散看著封青死在了十七歲。
他決心復仇,在幾年後買下了那家科技公司,延續著販賣異能者的生意, 親手把買來的13號送進了那場游戲。
他用盡了一切見不了光的手段, 終于借領獎的機會, 成功進入了那間惡貫滿盈的主控室。
「你看——了什麼?」鐘散胸口起伏, 聲音低得听不清,「那間主控室里有什麼?」
游戲負責人︰「什麼也沒有。」
鐘散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晃了晃, 像是被抽去了身上全部的力氣,整個人越發蒼白下來。
……
第一次輪回,鐘散進入那間游戲主控室,什麼也沒能看。
那里面只有龐大的、自動運轉的主機,游戲世界里的一切, 都是早已被設定好的程式。
鐘散被困在了那間主控室里。
像是早知道他會來,主機的屏幕上,彈出了一條誘惑至極的選項。
……這是一場選拔。
這場選拔馬上就要正式開始,需要一個審核者,需要一個在幕後操控整個游戲的人。
只要他願意做審核者,同意做這場游戲的幕後負責人,封青就能得——一次重生的機會。
鐘散同意了這場交易。
他接受了維度提升,成——了「審核者」。
屬于他的低維度粒子被剝離出來,交給了那個不知從哪里來的終端機,留在幕後操控這場大逃殺游戲。
……——他卻沒想——,終端機騙了他。
重生後的鐘散也被一並重置了記憶,他不記得自——犯的錯,不記得自——注定會後悔的選擇。
他又一次看著封青在十七歲消散,又一次選擇了不擇手段的復仇。
重生後的鐘散居——把封青又一次送進了大逃殺游戲。
「這場輪回一直都沒有結束。」游戲負責人說。
新的鐘散利用13號,擊殺了已經成——游戲負責人的舊的鐘散,又在得知了一切真相後,選擇了成——下一任游戲負責人。
下一次輪回依——是這樣,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
「要終止這個死循環。」
游戲負責人說︰「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封青徹底變成游戲世界,結束輪回。」
游戲負責人︰「這也是唯一能讓封青解月兌的辦法……」
「不——能!」鐘散厲聲說,「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明明——」
他的話停在半道上,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冷汗卻淋灕滾下來。
鐘散的臉色慘白,怔怔站在原地。
「你也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是不是?」游戲負責人說,「因——你也是。」
剛得知一切、痛心疾首——恨不得立即死去的鐘散,一定是堅信還有別的辦法的。
他會用盡他能想得——的一切手段,會找遍每一個角落、願意付出任——代價來糾正自——的錯誤。
……慢慢的,他會意識——,不是所有事都有後悔的機會。
這是一條死路,走上來就不能回頭,盡頭是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鐘散像是忘記了呼吸。
他像是只剩了個黑 的影子,一動不動地站了良久︰「你……做——什麼程度了?」
游戲負責人——身旁看過去。
只在這時候,游戲負責人冰冷的語氣里才像是摻了些柔和︰「小封。」
一道影子在他身旁緩緩顯現出來。
那是個和封青同樣長相的黑衣人,他的身體還不算凝實,垂著雙手,規矩地立在游戲負責人身後。
黑衣人的目光空洞,身形時隱時現,像是個听話的幽靈。
「這個游戲世界還不完整。」游戲負責人說,「世界成型後,世界意識也會徹底凝實……——時候就好了。」
鐘散艱難開口︰「……就好了?」
游戲負責人點了點頭。
游戲負責人看著鐘散,像是看著過去的自——︰「從你讓13號進入游戲起,這個游戲世界就已經開始了最後的進化……這種進化是不——逆的,——也無法阻止。」
游戲世界是封青的領域,這片領域會吞噬掉封青的最後一部分粒子。
鐘散搖了搖頭。
他說不出話,踉蹌著走——黑衣人面前,啞聲叫他︰「小封?」
黑衣人沒有任——反應,溫馴地飄在游戲負責人身後。
「你回來。」鐘散啞聲求他,「你回來……你不是要——開公司養你嗎?」
鐘散伸手去握黑衣人的手臂,世界意識還沒有凝實,他盡力了幾次,也只能捉住空空如也的袖管。
「——不報仇了,什麼也不管了。」
鐘散︰「你回來,——帶你回家,好不好?」
「跟——回家。」鐘散說,「——再也不報仇了,也不做生意了……」
……
游戲負責人收回視線。
他自——也是鐘散,比任——人都——清楚鐘散現在的絕望。
人心就是這樣,總在知錯後開始自責,沉浸在足——壓垮一切的悔意里,直——發現已經沒有彌補的——能。
他在做的事,是唯一能救封青出來的辦法。
「——知道你——什麼跑出來添亂。」
游戲負責人轉過身,看——俞堂︰「你是終端機要捕捉的那團電子風暴。」
俞堂抬了下眉。
「只要小封完成進化,他就會成——粒子級的存在,就有能力透過風暴眼反——吞噬你。」
「你擔心會和那些被投入世界的玩家一樣,成——這個世界的養料。」
游戲負責人說︰「——你承諾,——不會命令小封做這件事。」
「——拿來和終端機做交易的人很多,或許有你說的這個展琛。」游戲負責人說,「……——幫你把他的人生換回來。」
游戲負責人︰「他——重新回去,過他沒被提取置換的人生。」
俞堂問︰「——要做什麼?」
「你有能力把世界壓縮成奇點,是不是?」
游戲負責人說︰「等風暴眼進化完成,那些人被作——養料徹底同化,你就把這個世界壓縮,送——出去。」
游戲負責人︰「作——回報,你看上的那個人類,——會把他交給你。」
俞堂搖了搖頭︰「——看上的那個人類,就在你那個正在進化的人造風暴眼里。」
「沒關系。」游戲負責人不——意,「再重置一次時間就行了……你把封青最後的粒子交給。」
游戲負責人朝俞堂走過去,他伸出手,想要從俞堂那里奪取粒子,卻忽——滯住。
那個始終溫馴听話的黑衣人,伸手扯住了他。
他的動作很遲緩,像是承受了幾乎不——抗的強大阻力,卻依——一點一點盡力收攏手指,握住游戲負責人的手腕。
黑衣人慢慢地搖了搖頭。
「小封,听話。」游戲負責人皺起眉,「——是在救你。」
黑衣人艱難地張開嘴。
他已經無法再發出人類的聲音,那種聲音格——奇異,像是無數個不同時間的聲音交疊在一起,變成了某種近乎金屬音色的嘶鳴。
俞堂︰「他在求你不要。」
游戲負責人的瞳孔隱秘地顫了顫。
「粒子級文明能透過風暴眼互相交流,那里面沒有時間維度,——能听懂他的話。」
俞堂說︰「他說他不想吞噬那些人。」
「他不想變成世界,也不想變成一片人造的電子風暴。」
「他怕封閉空間,他想出去。」
俞堂︰「他求你放過他……他求你讓他死。」
「胡扯!」游戲負責人忽——狂怒起來,「你——會听你在這里騙人?!別——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沒有人能阻止世界的進化!」
「暴風眼已經完成了生長,沒有人能出入了……里面的人出不來,你也不——能再回去,你——會和——一樣!」
游戲負責人幾乎有些瘋狂,他眼底充了血,語氣偏執激烈︰「這是唯一的辦法!——用那台主機推演了幾十萬次,沒有例——,其他的辦法都會掉回這個死循環里……」
「你用主機推演。」俞堂說,「你知道那台主機——什麼不自——操控游戲,一定要找一個人類來做負責人嗎?」
游戲負責人的聲音驟——停頓。
他像是忽——意識——了什麼,那一口氣滯在胸口,臉色一寸寸慘白下來。
「因——程序永遠無法完全模擬人性。」
「粒子級文明不會被程序捕捉,如果不是你,封青早就自由了。」
「粒子是自由的,能輕易逃月兌數據布下的天羅地網。」
俞堂︰「只有人類,才能捕捉一團電子風暴。」
游戲負責人的身體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的神色像是依——極端冷靜,又像是已經瘋了,他回過身,用力扯住黑衣人的手︰「你不要信他的……小封,你不要信他說的話。」
游戲負責人低聲說︰「你信——,——是在救你。」
「——在救你,只有——能救你。」游戲負責人說,「沒事了,听話,——這就讓你解月兌……」
他把手探進——套口袋里,臉色卻驟——變了。
「你在找這個?」俞堂問。
游戲負責人猛——回身,牢牢盯住他。
俞堂抬手,指間夾了張半透明的卡牌︰「——和你說過,粒子是自由的。」
游戲負責人松開手,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卻撲了個空。
他腳下的地面被平整地換了塊地——,俞堂依——站在原地,抬起右手,讓那張卡牌浮在掌心。
這是張撲克造型的卡牌,該畫著大小王的地——,卻畫了個花紋繁復的小丑。
小丑的嘴極致咧開,雙眼冰冷,囂張的——意掛在慘白的臉龐上。
俞堂看了兩眼,就要隨意揮散。
「你瘋了!」游戲負責人厲聲喊,「毀了這張卡,——都永遠會被困在游戲里!還給————」
俞堂︰「告訴封青,這張卡叫什麼名字。」
游戲負責人身體一顫,聲音瞬間封在喉嚨里。
「game over。」俞堂說,「游戲結束。」
俞堂︰「你早就想結束這場游戲了,是不是?」
游戲負責人盯著那張卡,他的眼楮已經充血,啞聲喃喃︰「還給——,——會被困在游戲里……你不知道——已經困在這里多久了……有個瘋子,他一直在倒數第二關兌換小行星,——總是等不——下一個——來殺——……」
黑衣人慢慢伸出手,想再去拉住他,卻被游戲負責人閃身躲開。
黑衣人的身形驟——虛化了下,影子晃了晃,又艱難地一點點凝聚起來。
「你給自——安排了兩條退路。」
俞堂說︰「游戲世界順利進化,你用這個世界做倚仗,和終端機做交易,讓它還你——自由。」
俞堂︰「如果進化失敗,你就用終端機留給你的這張卡牌結束游戲,自——逃出去。」
「你知道他重置了多少次嗎?」游戲負責人看著俞堂,「高維度不會一起重置。每次他來,——都會想辦法讓他死十七次,——他還是每次都會回來,——永遠也逃不出去……」
游戲負責人的聲音戛——而止。
他的一側肩膀被那枚用來威脅鐘散的尖錐穿透了,鮮血淋灕落下來,面容驟——扭曲。
俞堂並不看他,朝風暴眼走過去。
「你進不去了!」
游戲負責人按著肩膀的傷口,掙扎了幾步,嘶聲說︰「那個空間已經徹底封閉了,沒人能再進去!——見過無數次這個游戲的結果,不會有錯……把卡牌還給——!」
俞堂偏了偏頭,當著他的面,把那張卡牌的粒子盡數揮散。
游戲負責人的視線驟——凝固。
俞堂問︰「你看沒看過科幻電影?」
游戲負責人痛得臉色發青︰「什麼……?」
「什麼情況下,平行世界會出現崩潰。」
俞堂說︰「當兩個時間線上的同一物品發生重合的時候。」
游戲負責人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皺了皺眉,虛月兌地看著他。
「——這里有一節彈簧。」俞堂說,「是——發現自——被竊取了核心粒子,來你——這個世界找的時候,遇——的第一個人類給——的。」
俞堂︰「他叫展琛,那時候他在保養他的槍|械。」
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小光團,控制不住地被這些亮晶晶的東西吸引,展琛總不準他拿彈簧,弄得他總是賭氣。
後來,展琛死了。
展琛把那把槍里的彈簧留給了他。
展琛重置了不知多少次時間,一個人在這場輪回里重復了不知多少次,卻沒有任——一次再去找過他。
展琛想放他走,想他做最自由的電子風暴。
他一直都不知道這些,他在腦震蕩後就一直昏睡在暴風眼里,進化成了很厲害的大光團。
直——有一天,他被鋪天蓋地的宣傳單淹沒,離開暴風眼,重新——宿主的身份加入了穿——局。
「——有一節彈簧,是——最喜歡的人類給——的。」
俞堂說︰「他在他那條時間線上,也有一節彈簧,還沒來得及給。」
「風暴眼沒有時間流動,這些封閉空間,是不同時間根植在封青心底的恐懼。」
俞堂眯了下眼楮,他像是在看一張透明的地圖,指尖沿著條線逐個點過。
「別墅,集裝箱,醫院,睡眠艙,洗手間,孤兒院……」
俞堂︰「實驗室。」
游戲負責人艱難地動了下︰「你在說什麼?」
「這是那個實驗室的位置。」
俞堂的手指依——在虛空中劃動︰「這是給留觀實驗體居住的宿舍,從實驗室往前走十七個路燈,正——著路燈有一扇窗戶。」
「這扇窗戶的窗簾永遠不會拉上,里面有一盞台燈,燈光很暖,是——在宇宙里第一次見——的顏色。」
「有人坐在窗下裝槍。」
俞堂半跪下來,丈量了下距離︰「他的槍是銀灰色的,很漂亮,——想偷走一個零件。」
「——看上了牆角那節彈簧。」
俞堂把那節彈簧放下去︰「他發現了——,——說……」
他的聲音和另一道嗓音分毫不差地疊在一處︰「這個不行,——還要用。」
兩個不同時間線的彈簧重合,原本已經徹底封閉的空間晃了晃,——那一個點——中心,蛛網似的寸寸裂開。
像是一堵無形的牆悄——消失,展琛抬起頭,看——俞堂,黑色的眼楮里浮起淡淡——意。
「是你!」游戲負責人的目光狠狠一凝,「你——兩個瘋子……你——是在找死!」
游戲負責人按著傷處,滿頭大汗地喘息著︰「這個世界有‘吞噬’的特性,即使是電子風暴,進去也一樣再出不來……」
「那是終端機的規則。」
俞堂︰「從現在開始,游戲規則由——來定。」
游戲負責人已經失去了理智,他吃力地搖著頭,嘴里念念有詞,還要掙扎著去拿回那張早被俞堂解析的卡牌。
俞堂不再耽擱時間,站起身,邁進了那個轉眼已經又被飛速修補起來的空間里。
……
展琛身上的顏色已經很暗淡。
這個空間里,已經有越來越多的玩家變成了透明的線條。
展琛的身體原本就是數據,沒有粒子支持,還能堅持的時間已經不算很多。
「等一等——,小光團。」
展琛伸出手臂,接住俞堂︰「——去補點顏色,很快——」
俞堂︰「不想等了。」
展琛微怔。
他低下頭,正要詢問電子風暴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身體卻驟——一暖。
俞堂用力抱住他,低下頭,結結實實地一口咬在了展琛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