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年輕的心理醫生半個小時後就到了, 卓陽冰趕緊把他請進來，讓他給看看。
可是無論心理醫生怎麼試圖與顏隨原溝通，顏隨原都一直沉默, 不回答也不說話, 好像在听又好像沒在听, 似乎靈魂都漂移出去了, 這就是個空殼子。
卓陽冰縱然著急卻也無可奈何。
最後醫生只能選擇先退出房間, 無奈的嘆氣說︰「他已經徹底封閉了和外界溝通的渠道了。」
「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會自動屏蔽，不听, 不看, 也不說。」
卓陽冰回頭看了一眼房門內的人影, 低聲道︰「那怎麼辦？」
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楮，耐著性子說︰「這種情況並不少見, 有時候人在被外界強烈刺激後神經會出現這種短暫的麻痹情況，有些人能靠著自我調節走出來, 有的人就需要專業心理治療師的干預。」
「也有人……可能會走不出來。」
盡管醫生並沒有把話說得太絕對, 可卓陽冰的心還是落到了谷底, 因為他不能保證原原會是哪種情況, 萬一是最壞的結果呢？
醫生建議還是應該保守治療，不要近一步刺激他，卓陽冰讓張阿姨把人送走，小心地又返回房間，推開門的時候看到知秋就坐在床邊和他說話。
「哥哥，我不要媽媽了……」
「我就要哥哥……」
「你跟我說一句話吧。」
卓陽冰在門邊听著顏知秋小聲哽咽著自言自語，最終沒有踏進去，也許原原現在需要和知秋在一起獨處一段時間, 畢竟……他那麼在乎知秋。
雖然不想承認，可卓陽冰必須要承認，在原原心里，最重要的人肯定不是自己。不過他也能理解，人家兄妹相依為命十幾年了，怎麼說也比自己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感情牢靠的多。
再說他一個成年男人，實在做不來跟小女孩爭這個的事。
卓陽冰倚在走廊牆邊，低頭想了半天，顧夫人從樓下走上來，輕聲問道︰「怎麼說？」
「還不清楚。」卓陽冰深深地嘆氣，仰頭看著頂上的走廊燈發呆。
顧夫人沉默片刻，才說︰「馮敏被我打發走了，她不會再來打擾原原。」
沒人知道，昨天在書房里，顧夫人到底對馮敏說了什麼，可馮敏出來的時候神色倉皇驚懼交加，下樓的時候還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顯然是受到了極大地打擊。
顧夫人看著溫溫柔柔，可並不是個等閑的貴夫人，她的見識和出身比馮敏高了不知幾個階層，對付一個戀愛腦的馮敏，她幾乎不需要大呼小叫，甚至不用說出太難听的話，只簡簡單單的幾句笑語就可以讓馮敏無地自容。
她告訴馮敏，原原是她們卓家的人，訂了婚就算她半個兒子，歸她們卓家管。
別說配型不配型的事，就算真能匹配上，馮敏也別想動原原一根汗毛，沒有她們卓家發話，原家難道還敢來搶？
更何況，原家現在走的是下坡路，雖還沒到日薄西山的地步，可想要爬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如果惹急了，卓家人也不是吃素的，商戰上的那些手段暫且不說，但就收拾一個馮敏那是容易的。
‘你呀，與其在這哭著求原原，還不如回去多陪陪原先生。’
‘畢竟，他可沒幾天活了，又何必在這浪費時間。’
顧夫人回想起昨天的種種，忍不住低頭悄悄地掩了下眼角的濕潤，「可憐的孩子。」
「他姑姑要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卓陽冰本來仰頭盯著上方看，听了顧夫人的話後忽然回過神來。
對了……還有姑姑！
于是，他立刻掏出手機，很快就找到了姑姑的電話，他們上次訂婚的時候就記下了她的電話，原本是想著以後有事方便去幫忙，沒想到卻是他先去求助。
…………
外頭的太陽漸漸西沉，顏隨原坐在床邊呆呆的看著窗外落日，夕陽晚霞一片艷紅，撒在他的臉上映襯著他的臉滿面紅暈，分外好看。
如果他不是那種木呆呆的神情就好了。
門被人從外頭打開，一陣急促的腳步傳來，顏隨原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那是誰，反正今天房間里進進出出來了很多人，他一個都不想見。
顏姑姑氣喘吁吁跑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他，目光在他滿是繃帶的腳上滑過，又落在他顏隨原頹喪木然的臉上，還沒開口眼淚就下來了。
「原原呀……」
「姑姑來了。」
顏隨原的耳朵動了動，回頭來看過去，努力睜著眼楮認了半天，還是回不過神來，他的神經是真的出了問題，怎麼都無法集中注意力。
他遲鈍茫然的反應讓姑姑受不住了，哭著坐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握住，眼淚砸了下來，「我就知道馮敏那女人，總有一天會回來壞事！」
「我就知道！」
「當初我怎麼就沒把她打死！」
顏隨原冰冷的手被姑姑粗糙的手握住，好半天才能感受到從她手上傳來的溫熱，他盡力的辨認了很久才緩緩地開口︰「姑姑……？」
「我在。」姑姑抹了把眼淚，努力的憋出一個笑，臉上的皺紋在夕陽下更為明顯，看得出她又老了幾歲。
顏隨原低頭，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卻仍然沒有說話。
姑姑平復了片刻心情，又開口道︰「其實，你爸他早就知道了。」
顏隨原似乎听懂了這句話，渾身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忽然開始大力的掙月兌姑姑的手躲開，極力的排斥這個話題。卓陽冰在一邊看得心疼，過去抱住了他，安撫說︰「沒事沒事，听姑姑說一說。」
姑姑抿了抿嘴，繼續說︰「本來這個事，我是打算到死了都不跟你說的，我也答應了你爸爸，永遠不告訴任何人。」
「你記不記得你八歲那年住過院？」
「那時你突然生病，可把我和你爸忙壞了，你那會兒身體不好精神也差，醫生反復強調要好好休養。有一天，你爸從醫生那里拿回來一張報告單，神情都不對了。」
「後來他一直沒說，等你出院回家了，半夜忽然就敲了我的門，他跟我說你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他說，他和馮敏都是o型血，根本生不出a型血的孩子……知秋就是o型。」
「雖然我也不懂醫學上的這些個東西，不過我看他那樣就知道他不會亂說。」
姑姑說到這里，抬手在顏隨原手上又拍了拍，緩緩地說︰「你爸爸他那晚喝了不少酒，一直拉著我哭。」
「他想不到馮敏為什麼要這麼對他，也想不到你竟然不是他的孩子。」
顏隨原全身抖得哆嗦，頭埋得更低了。
「我當時問他，那他打算怎麼處理？是要把你送走嗎？」
「你爸想都沒想就說不行，把你送給馮敏等于毀了你。」
「馮敏那麼自私的人，她根本不可能給你一個健康的生存環境，你活在原家只會被那些人欺負，他不能這麼做。」
「他想了一夜，在天亮之前跟我說，他還是想留下你。」
顏姑姑又哭了，哽咽著說︰「原原，你爸爸他很愛你，在他心里，你跟他有沒有血緣關系都不重要，他養了你這麼多年，早就認定了你的身份。」
「所以他才會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卻又求我誰也別說。」
「他說，原原沒了媽，不能再沒了爸。」
顏隨原緩緩抬起頭來，呆呆的看著姑姑，似乎在確認她說的話。
姑姑抹著眼淚，硬是笑了起來︰「我也不是那種拎不清的人，原原。姑姑知道，這一切的錯處都在馮敏和姓原的身上，他倆就是一對狼狽為奸的狗男女。」
「但是你是無辜的，你沒有一點錯。」
「我跟你爸一樣，都覺得你就是咱們顏家的孩子。」
「你看，你跟你爸還是很像的，你其實比知秋還像呢。」
「每次見到你，我都覺得，你爸好像還活著。」
「至于你身體里流著誰的血，那不重要，我也不看重那個。你姓顏，以後定期給你爸的墳頭灑掃祭拜，我死了後能幫著處理一下後事，那就足夠了。」
顏隨原終于有了一點反應，他的身體往前探了探，渴望的問道︰「姑姑……是真的嗎？」
「是真的。」顏姑姑擦干眼淚，溫暖的手又握了過來，笑著回他︰「姑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最像你爸了，那個脾氣就是一模一樣。」
「仔細看，你這個鼻子，還有嘴巴，都像他。」
「我早就說了，誰家養的孩子像誰。」
這句話就仿佛是一個救贖，顏隨原整個人都被點亮了，他一把抱住顏姑姑，輕輕地呢喃著︰「姑姑……姑姑……」
被馮敏打碎的希望在這一刻又一點點的拼湊了起來。
姑姑不會撒謊，姑姑說了，他最像爸爸。
就算，就算沒有血緣關系，他也最像爸爸，爸爸也愛他。
爸爸沒有拋棄他。
顏隨原忍不住，埋在姑姑的脖頸間放聲哭了起來。
他一個人在外流浪的那一夜怕死了，幾次都想從橋上跳下去，又擔心下去後見了爸爸，會看到他的冷眼，連死都不敢去做。
可是姑姑說了，爸爸愛他，爸爸什麼都知道。
他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努力的讓自己去相信這個事實，本來崩潰的神經真的在被修復。
他沒有辜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