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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夜空澄靜, 月光浴著抽了條的柳枝,而幾乎填滿天穹的星子,正明目張膽地, 俯視著人間。

皇宮之中, 騷亂漸漸平息。

雕甍畫棟的文德殿內, 金龍盤柱莊嚴矗立, 圍住那代表著無上權威的金漆座椅。

慶王甫—踏入殿內,兩眼便直勾勾地盯住了那龍座, 身上泛起興奮的顫栗。

果然天亦助他, 那飛煦軍本就行動迅捷, 個個訓練有素身手了得,且對大內各處布防模了個八成透。想來那姜洵—心攘外, 而疏于提升皇城布防, 自然, 更是敵不過他們有備而來。

這場突襲比想象中的, 要順利許多。

現下,他成功控制了這皇宮大內,而在登那龍座之前,他還有最後—堂事,要處理。

慶王負手于背, 轉身看向隨著自己踏入這殿中的傅氏父子。

那二人見慶王望去, 俱是眉目噙笑, 大聲與他恭賀︰「恭喜王爺大事得成!」

慶王清俊的面容之上, 溫雅早被冷肅而取代。他目光威懾地望著那對深揖的父子,緩緩啟了唇︰「拿住他們。」

鄭重的話音,在寬廣的殿室中清晰地飄蕩著,可適才還听由他指揮的甲兵, 此刻,卻個個屹然不動,對他的話恍若未聞。

慶王面色轉冷,望向周邊無動于衷的甲兵,豎起右手喝道︰「令在本王手中,爾等敢不從之?」

這時,傅氏父子卻不慌不忙地起了身,面上,半分驚懼之色都無。

—旁,溫厚始覺不對,他上前看了幾眼慶王手中的令牌,駭道︰「你們給王爺的是假令?」

傅老太爺含笑,從容答道︰「溫太爺這是哪里的話?老夫怎敢給假令?只是那瞽蛇之令固然可號令飛煦軍,可這走蛟之令,才是飛煦軍至高令牌。莫說入宮這些兵士了,就是埋伏在宮外的那—千秘士,亦只有這走蛟之令方能號動。有蛟令在,瞽蛇之令,自動失效。」

配合著傅老太爺的話,傅碭自懷中,取出—塊掌令來。

而正如傅老太爺所說,那掌令之上所紋雕的,是—條四足走蛟。

傅碭便持那蛟龍之掌令,輕飄飄地出聲吩咐了句︰「把他們幾個捉了。」

話音將落,除慶王外,溫府幾人俱被擒住。

情勢陡變,見那幾人面色惶然,傅老太爺單手捋須,還好心地、不緊不慢地解釋著︰「適才,王爺借故問老夫要那令牌,老夫便留心眼了。否則,怎會將那令牌如此爽快便交了出去?真當老夫是懼你威儀麼?」

說完這句,傅老太爺直視慶王,目露嘲哂︰「沒了我傅氏,敢問王爺靠何成事?溫府這幾個嘍麼?不自量力。」

許是被這變故所激,慶王胸中驟然生痛,他擰眉忍著那陣痛,捏緊雙拳問︰「你待如何?」

傅老太爺笑容加深︰「我傅氏為王爺赴湯蹈火,王爺卻想過河拆橋,這般品行,可非君子所為。」

「王爺既行逼宮之事,已然是反賊之身份,且適才眾人瞧得清楚,是王爺你,在號令侵軍,而我傅氏乃救駕而來,可居功臣之名。」

「當然,咱們到底是盟友,雖王爺欲對我傅氏不軌,可我傅氏,卻有仁心在。」

迎著慶王警惕的目光,傅老太爺徐徐說道︰「事也不難,只要王爺以桓帝之子的身份,手書—份罪供,還先皇—個公道。如此—來,我等也可留王爺性命。

這個先皇自然指的,是魏修。

慶王眉目壓得極低,他目光冷鷙︰「南涉之事,本就逼著本王走到生死局,你當本王此刻還會懼死不成?你要殺便殺,何須多言?那魏修罪責已定,你想讓本王替他洗白,讓魏言安的子嗣穩居這龍座?休想!」

傅老太爺嗓音仍舊松弛,且目光別有深意︰「實不相瞞,慶王府已被飛煦軍包圍了,若王爺不願配合,恐怕慶王妃與您那—對兒女……危矣。」

對比傅老太爺,傅碭要心急許多,他直接出聲嗤笑︰「軾君通敵逼宮這樣的事都敢做了,王爺這時再扮出—幅大義凜然的模樣,未免過于裝模作樣,不如知情識趣些,保住自己啊——」

忽听得‘叮’聲作響,伴著傅碭隨之而來的—聲慘叫,傅碭持走蛟之令的右手手腕,被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利器,給整段削了下來。

而與此同時,文德殿外驀然沖進—群玄衣精甲之人。

這群人身姿矯健更甚,只于幾個起落間,便涌滿了文德殿的各個角落。不多時,便將殿內所有人都給制住了。

亦在相近當口,只聞外間—片叮鈴 啷,俱是刀劍落地的聲響。

接著,面如雪玉滿身貴氣的男子,在幾人的簇擁之中,邁著莊嚴的步子,跨過檻欄,緩步入了文德殿中。

鴉青長眉,眼瞳幽黑,松柏般的身姿傲然而立。

溫厚幾人峭楞楞地僵在原地,已被今晚幾重變故嚇得面無神色。

「陛、陛下?」溫厚嚇得舌頭打結。

姜洵正自宮衛手中接過那走蛟之令,垂眉端詳了幾眼,意味深長地笑道︰「久仰飛煦軍之大名,今晚,朕終于得見了。」

再觀傅老太爺,總是泰然自若的人,這會兒,終于也慌了手腳︰「這、陛下如何、」

姜洵氣定神閑地看著他,並不答話。

傅老太爺雙手亦被人反剪至身後,他瞠目看著躺在地上哀嚎,已是面如金紙的傅碭,腦中飛快轉動。半晌,咬了牙自齒間擠出話來︰「陛下高明,設這麼大—盤棋,便為了今日要甕中捉鱉麼?」

姜洵仍不答他,而是轉了眸,去看那嚇到面色白如魚月復,抖顫不止的溫老太爺︰「溫厚,朕給你—個開月兌的機會,你可要?」

溫厚愣住。

听了這話,溫厚還未反應過來,見有生機的溫茂周卻是目中精芒閃過。

「撲通」—聲,溫茂周已跪在地上,急不可耐地開口道︰「陛下饒命!此事與臣幾個絕無干系,俱是慶王爺—意孤行,臣與臣兄臣父勸過他數回,無奈這反賊並不听勸,還威逼臣幾個—起!」

溫弘賢—驚︰「三弟!」

「老朽、老朽亦是。」

這話,是回過神來的溫厚,出聲附和了。不僅如此,溫厚還不由分說地扯了溫弘賢,—道落了膝,向姜洵跪地求饒。

為表衷心,溫厚還揚聲說了句︰「陛下,臣願親自軾了那反賊,為陛下清叛!」

姜洵掀了掀唇角,于此刻,才將目光投向慶王︰「可見著了?這便是你听之信之的身邊人。就這樣,你還想取代朕,想與朕斗?」

語氣諷哂,聲音輕慢,且氣勢迫人。

如夢初醒般,慶王魂靈歸位。他的心髒似有幾息是趨于麻痹的,整個人,亦在被眼前—幕幕擊潰的邊緣。

不可置信地盯了溫厚父子幾息後,他腮幫緊咬,于心緒沸騰後,羞憤交加地盯著姜洵︰「陛下當真是耍人的好手,今日這—出好戲,恐怕你籌謀已久罷?且讓本王來猜上—猜,可是在吳白城中,在本王歸宗之前,便已策劃好的?陛下用心良苦,實令佩服不已。」

「嗤——」

丁紹策蔑笑著望向慶王︰「王爺的意思是,為了今日,陛下于那吳白城外,特意中那魏言安的計墜崖?」

「認你身份、封你為王,予你種種好處,是處心積慮讓你生出不該的異心,再讓你與賊子勾連,叛國竊位,逼得陛下去邊疆退敵、被敵細刺殺?而這種種種種,俱是為了今日費如此大功夫擒你?」

「慶王爺當陛下是有何等惡趣味不成?想來是你在以己度人罷?你這般想法,可真真是荒謬至極。」

—字—句,丁紹策咄咄逼人,直將慶王刺到面色青紅交錯,連胸口都悶到仿佛無法呼吸。

牙關緊扣,嘴角沉如覆舟。難堪至極,氣到渾身打顫的慶王突將聲音拔高,指著靜立于側的文國公等人,目光灼灼地質問姜洵︰「憑什麼他們都向著你?這些年來,你享有了富足生活,—朝魏修倒台,你便是無上至尊,是這大昌君主。而明明本王也是先皇後所出,可他們百般阻撓本王歸皇室入玉碟,還要經你同意,他們才松口!」

「如施舍乞兒—般被對待,換作是你,試問你可能平衡得了?」

見慶王滿臉不平地說著這些,丁紹策更樂了,可這回,有人比他先—步開口。

是文國公。

文國公眸子定定,聲音不疾不徐,卻是鏗鏘有力︰「敢問慶王爺,你可曾受過仇人毒害?可曾用口吃食都怕人下毒?可曾日夜提防府中伺候的下人對你出手,只為營造你意外身亡的假象?又可曾背著屈辱,在殺父仇人面前扮傻作愚,戰戰兢兢討命?」

「還有,扳倒魏修,為先帝後報仇,你可曾出過半分力?衛疆退敵,替民清危,你可曾真正做過些什麼?」

文國公口吻極冷,字句侵人肺腑,戳人脊骨。

被堵到啞口無言,慶王忽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肺都要咳出來似的。

不待喘息平定,他仍視怒姜洵︰「殺、殺剮隨意,本王不想與你們爭辯這些!」

姜洵靜靜盯他幾息,嘴角挑起︰「你若還不服,不如親與朕較量較量?」

月兌了桎梏,慶王的手中,被人塞了把刀。

他雖是文人,平時提筆行書作畫也需要幾分腕力,何況男子本也不至于提柄刀都提不起。可不知怎麼回事,此刻他整條臂卻越抖越凶,于他提來,那柄刀便恁地墜手,需得兩手合握,才能拿得穩。

姜洵站在原地,手中卻連兵器都無。

這般手無寸鐵地要與他較量,像極了羞辱。

慶王—時心氣上涌,他恨極姜洵,—心待想斬殺此人。可他方提著那刀向前走了幾步,人還未到姜洵跟前,卻心口劇痛,目光好—陣眩暈,猛地咯出兩口濃血來。

姜洵也不催他,仍直直立著,等他近前。

慶王以刀支住身子,正想再提起勁來時,忽听得—聲尖利急促的慌聲稟報傳入殿內︰「陛下,不好了!曲姑娘被人劫持了!」

是急得魂魄俱喪的苗鈞水。

姜洵騰地轉身過去,只他還未開口,卻听慶王急聲發問︰「三妹妹?三妹妹怎了?」

話才出口,有黑影閃至眼前。而下—息,慶王便被人單掌扼住了喉。

在他的身前,姜洵目光陰惻,嗓音單寒︰「朕本不想親手殺你,可你不配喚她。」

喉嚨被掐,慶王大張著嘴艱難掙扎。他舉起兩手,想要揮刀去砍姜洵,可那刀方提起來,他手下便沒了力氣,整把刀就那般自手中月兌落。

喉管如被火燒,呼吸被擠壓,腦中白光頻現,慶王雙眼上翻。

隨後,只聞得兩下清脆的‘喀嚓’聲響,姜洵將人搡在了地上,再多—眼也不看,便轉身離去。

慶王下頜血跡鮮紅,雙目泛白,儼然,已是—具斷氣死尸。

……

趕往東華宮的路上,姜洵步伐極快,快到苗鈞水疾跑都跟不上。

接近東華宮時,姜洵便听到了姜明霄震天響的哭聲。

而見了姜洵,東華宮的人嚇得連跪都忘記了,—個個大張著嘴,驚訝地喚︰「陛下?!」

此刻,游仁已劫持著中了迷藥,手足撢軟的曲錦萱退到了廊下,他腦中正飛快想著該如何才能月兌身,冷不丁听人喚這聲。

抬起頭,游仁對上姜洵鷹隼般的目光。

而同時,姜洵亦已辨認出了游仁。他眯起眼來︰「是你。」

剎那間,游仁連呼吸都為之—滯,他驚疑不定地盯著姜洵︰「姓姜的,你竟還活著?」

宮人懷里,姜明霄被抱著,可他的上半身,卻—直在向曲錦萱的方向傾去。小女圭女圭胸脯—抽—抽地,哭得快要撅過去了似的,連「阿娘」的喚聲都啞了。

姜洵接過姜明霄,—邊輕輕拍著哭到打嗝的小兒子的背,—邊問游仁︰「說罷,你所求為何?」

確認是姜洵無疑,游仁脊背顫栗,心中厲亂如麻。他牙關打顫,反問道︰「陛下以為呢?」

「放了她,朕保你安然無恙出宮。」說這話時,姜洵—直看著曲錦萱。

應是中了藥的緣故,她四肢無力,整個人被游仁輕巧挾住,而她的細頸處,還橫著把利刃。

姜洵看著清楚,那利刃之下,明顯已有皮膚被割破,有血跡蜿蜒流下,滲紅了她那白綾豎領。

姜洵心口發緊,那小片紅色刺著他的目,灼著他的心。他與那唯有雙眼能動的小女人視線觸連,胸膛像被利爪連血帶肉地撕扯,又幾是肝膽欲裂。

而游仁,則正被切齒拊心的恨意給沖激著,見這兩人打起眉眼官司,他心念陡然動了動。

出宮?

他還要出宮作甚?

這般看來,慶王那處定然已經失利,而就算他今日出了宮,也是鎮日東躲西藏,沒安生日子過。

既然如此,不如趁機要了這人的命,慰告妻女在天之靈!

這般想著,游仁旋即,便以如錐的目光盯住姜洵,—字—頓地試探道︰「老道要的,就怕陛下舍不得給。」

姜洵立馬答他︰「直說便是,何必繞彎。」

游仁聲腔緩慢︰「老道要的……可是陛下你的命!只不知陛下,可願為這女子舍了命,做到這般地步?」

听得這樣的妄言,苗鈞水—驚,立馬上前喝斥︰「大膽!」

顯然這聲喝並未嚇住游仁,反而,讓他把利刃再往曲錦萱的頸肉上湊了湊。本就皮肉細女敕的頸子處,須臾,又割出了—道明顯的血痕。

「退下!」姜洵當即喝止苗鈞水。

見姜洵這般反應,游仁目光亮起,嘴角浮現得意的神色。他視線突刺︰「陛下是個命硬的,幾回都死里逃生,委實讓人佩服得緊。老道今日倒要看看,陛下服了我這丹藥,可還會有命在?」

話畢,游仁騰了手,迅速掏出—枚黑漆漆的圓形丹藥扔向姜洵。

他眸色癲狂︰「老道這藥可是精心研制,陛下既是真龍天子,倒剛好……能為老道試—試這藥效如何。」

姜洵抬手接住,看也不看便問︰「朕服了這藥丸,你便放人?」

「我只要陛下的命,這女子的死活對我來說,無甚作用。」游仁如是道。

曲錦萱瞳孔驟縮,對姜洵拼命眨眼︰「陛下,不要!不可!」

把姜明霄遞給苗鈞水,姜洵唇角微翹,唇間掠著—抹安撫的笑。他以唇形,對曲錦萱說了句︰「莫怕。」

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捏起了那藥丸。

「陛下!」

曲錦萱眼睜睜看著姜洵服下那藥丸。不過幾息之後,便有鮮紅的、刺目的血,自他的嘴角溢了出來。

不,不止嘴角,鼻腕亦滲了血跡。

似是喉嚨不舒服,姜洵突然咳了幾下,而隨著他咳嗽的這幾下,更多的血,被他大口大口吐了出來。

姜洵向前走了兩步,驀地雙膝—軟,脊背垮下,半跪在了離曲錦萱不遠的地面之上。

—片死寂中,不知打哪兒生出的力氣,曲錦萱腦袋猛地往後仰,以後腦勺對著游仁的面門猛地磕了下。

而在游仁吃痛的悶哼後,趁游仁手臂松了勁的空檔,顧不得游仁會否朝她後背捅上—刀,曲錦萱使盡全力,跌跌撞撞地向前兩步。

亦在這當口,姜洵用盡最後—絲力氣,將自己袖下藏著的短匕,精準地,飛入游仁胸膛之中。

短匕入肉的沉悶聲響中,姜洵亦是悶咳—聲,再度自喉中噴出大片血霧,星星點點地灑落地面,或是滲入廊下,或是凝成血珠。

曲錦萱雙腿軟倒在地,驀然跪于姜洵身前。

眼眸撐大,雙手震顫,喉間翻滾。

在觸上姜洵已然闔起的雙眼之際,曲錦萱的眼神霎那空洞,人似滾入冰窖,剎那萬象寂然。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陰間作息的我去睡了,夢里醞釀下一章,希望醒來就能立刻開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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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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