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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他人眼里, 好像醉過一場清酒,向芋倒是變得坦然很多。

偶爾唐予池有意無意地談起靳浮白,她也暢所欲言。

沒隔幾天, 向芋和唐予池跟著唐父唐母,一起去外省賞櫻花。

到目的地已經是夜里,只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時,唐予池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水珠,問︰「向芋, 昨兒晚上你做了什麼不開心的夢?快,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我嗎?」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拿出洗漱包和電動牙刷, 扭頭說, 「我夢見靳浮白了,怎麼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夢里好像難受得厲害,你干媽半夜起來看你,說你眉頭都是皺著的。」

「換你是我, 你不哭嗎?而且我自己都沒發覺, 你說出來干什麼?我還以為我做了個美夢。」

「自欺欺人。」

「我樂意,管得著麼?」

這段對話在她這兒,就算過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賞櫻花時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 問他到底什麼時候給她找個可愛的兒媳。

唐予池就跑來問她︰「向芋, 你干脆找個差不多喜歡的男人結婚算了, 你這樣太辛苦, 好歹找個人陪你,幫你分擔生活里的不開心啊。」

這一年櫻花開得十分繁盛,景區有賣一種櫻花形狀的雪糕, 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櫻樹下,舉著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風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飄落。

風里有歡聲笑語,樹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傳過來,可心里的某些思念啊,經久不衰,比這暖風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攤位上面的目光,在陽光明媚下搖頭。

鑽石耳釘折了陽光,細碎地閃著。

她只是笑了笑︰「結什麼婚?難道會有男人同我結婚後,會允許我戴著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後每天惦記舊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麼夸張?」

「也許有的。」向芋笑著說。

「芋芋,予池,你們要不要雪糕,讓你干爸給你們買?」

唐母穿著一身旗袍,笑著對他們招手,「我看那些年輕小孩兒,都拿著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麼?你以前不最愛吃這些涼的?高中學校小超市賣的那個,四個圈?還是八個圈來著?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麼似的,搖搖頭︰「還是不吃了。」

那陣子她非常平靜。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實用她自己的方式,找過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時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里有工作人員很禮貌地說,屬于靳先生的房產要被收回,請她去把屬于她的東西帶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里的東西很少,自從靳浮白走後,她一次都沒去過。

屋子里除了多出一層厚厚灰塵,幾乎和他們走時一模一樣,連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煙,都還躺在床頭櫃上。

那輛車牌是44444的奔馳車鑰匙,也在。

忘了是什麼時候,靳浮白口頭說過要把車送給向芋,她當然不要。

可在那之後,他真就沒再開過。

向芋盯著車鑰匙,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把鑰匙拎起來,扭頭問工作人員︰「車鑰匙,我可以帶走麼?」

「當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著收拾好東西,再離開,已經是夜里,小區里萬籟俱寂。

她開著車子在靳浮白家小區亂晃,想要找一輛看著就很貴的倒霉車子。

其實她沒抱什麼希望,這小區住的人,非富即貴,車子都會停在自己家的車庫里,很少有人把車停在小區地面上的。

轉到後面,還真看見一輛。

不是邁巴赫,好歹也是寶馬。

向芋確定車上沒人,深深吸氣,死死盯著那輛車,轟著油門。

你說你不在時,讓我別哭,說別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總得讓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不是隨便被什麼綠化帶里的樹枝就給扎死了。

你說對嗎,靳浮白。

向芋閉著眼楮,猛地撞上去。

「轟隆」一聲巨響,像向芋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隨著慣性向前沖,又被安全帶和彈出來的安全氣囊猛地推拽回座椅里。

樓上紛紛有人拉開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擊中緩緩回神,感覺像被人打了一頓,脖子腦袋都疼,面前的寶馬側門已經被撞成殘破的大坑,靳浮白這輛車的車頭也破破爛爛。

車主估計是樓上看熱鬧的某位,耳鳴里,向芋听見有人先是「臥槽」一句,然後罵罵咧咧地摔上車門下樓。

那是一個卷發男人,穿著睡袍。

他開口就是擋不住的憤怒︰「我車停這兒不動,你都撞上?就你這個殘疾樣兒你考什麼駕照?」

向芋解了安全帶下車,老老實實站在車邊,有種做壞事的心虛和完成計劃的忐忑。

如果人家實在生氣,哪怕揍她一頓,她也認了。

向芋甚至壓下各方情緒,理智地在心里盤算著,要怎麼說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車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沒有償還能力才行?

她兜里一分現金沒帶,是不是也算沒有償還能力?

結果卷發男人罵了幾句,突然停下了。

他只一臉不敢置信,盯著車牌號看了老半天,才開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里悉心辨認,才隱約記起,這人她在李侈場子里見過。

因為當時卷發男人和渠總走得近,她不太樂意搭理他們。

卷發男人又看了眼車牌號,很憋屈地點燃一支煙︰「你沒事兒吧?」

「嗯。」

卷發男人滿臉認命︰「嫂子我給你打個車回家吧,給我個地址,你的車回頭我修好了叫人給你送去。」

向芋堅決不同意,說車子我來修,多少錢我都賠給你,你能不能讓保險公司給原車主打個電話?

最後那男人擰不過,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說的做了。

向芋對車主翹首期盼,卻沒等來任何一張熟識的面孔。

來的人是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出租車抹一抹額角的汗,疾步跑過來。

那男人同車主聊好了車子的賠償問題,嚴肅拒絕向芋掏腰包,然後同她道別。

整個過程中,只有一句話,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辭,靳先生多年前吩咐過,這輛車有任何問題我都會幫你解決,絕不讓您承擔任何,您就不要再讓我為難了。」

說完,這男人轉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氣,叫住他︰「請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頭︰「您還有什麼吩咐?」

向芋深深吸氣,只是柔柔地說︰「他還活著嗎?」

那男人也許十分為難,沉默良久,久到向芋還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頷首︰「靳先生無礙,請向小姐也照顧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險的事情了。」

夜風有點涼,向芋不由地抱著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兩輛車子旁笑起來,笑得嗆了夜風,有些咳嗽。

心里想的卻是,活著就好。

上學時,每星期五的課外知識拓展課,老師會放一些紀錄片。

向芋記起,有一部隕石墜落和流星墜落的天文記錄片,里面有那種鏡頭︰

一顆隕石落地,在垂落地面同時產生爆炸,坑體上百米,一片硝煙滾滾,也最終歸于平靜。

向芋現在,就像視頻里塵埃落定的隕石坑。

可後來再反復回想起那個西服男人時,她又開始驚疑不定,覺得他說的「靳先生無礙」,總好像很勉強。

為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她不再用迷你望遠鏡向對面看。

對面樓里又開始換鮮花這件事,還是周烈告訴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辦公桌邊,擋住一些窗邊的陽光,身影投在她辦公桌上,忽然問她︰「向芋,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說出來向芋自己都很詫異。

也是,這是她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現在。

周烈說︰「公司如果換地址,你還會繼續做嗎?」

向芋玩著消消樂,問了一句︰「公司準備搬走嗎?」

「有可能。」

周烈告訴她,他在談另一個獨立辦公樓,如果價格合適,他可能會把公司搬過去。

公司現在的規模,擁有一棟獨立的辦公樓的確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這麼多年公司養著我這條咸魚也養夠了,我就不跟著過去搗亂了。」

周烈垂在西褲旁的指尖,不著痕跡地蜷了蜷。

他說︰「你不過去,我還覺得挺遺憾的。」

「有什麼遺憾的,辦公室緋聞破解,還能少發一個人工資,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說。

早些年周烈對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覺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辦得到。

周烈有能力,但也許沒有那些機緣巧合,他到50歲,仍難有現在的成就。

「機緣巧合」也只不過因為,她在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給了靳浮白面子,為這家公司一路開綠燈,發展得才如此順利。

從那份英文報紙出現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過。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還會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工資,開著高薪,每天玩手機。

所以她想,公司遷址,她就不去了。

人貴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後撕破臉皮,浪費了這麼多年相識一場情分。

而且她走了,對面的鮮花無人問津,多可憐。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麼,背著光,始終沒說話。

過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樂走完步數還沒過去,懷著對自己的嗔怨鎖了手機。

再一抬眸,對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鏡擋住了一部分神情,卻仍讓人覺得,他情緒復雜。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斷換了個話題︰「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游戲,你看著也不順眼,是不是?」

「向芋。」

他這一聲叫出來,向芋在心里暗嘆。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不過周烈並不是一個強人所難的男人。

他只是推一推眼鏡,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你在工位上玩手機,我沒有看不順眼,她們傳的八卦,我也沒有听不慣。」

他像是給自己一個思考斟酌用詞的時間,停了幾秒,又繼續開口︰「其實我還挺期待,那些八卦傳聞成真的。」

向芋莞爾一笑,避重就輕︰「傳聞還說公司的打印機半夜自己會動,說6層廁所最後一間總有哭聲,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話頭就這麼止住,勉強笑一笑說,嗯,也是,傳聞就是傳聞,沒辦法成真。

那天又是個加班的日子,這個加班是公司員工的失誤造成的,整個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著焦頭爛額,就著頭發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著忙到11點半,結束後,周烈主動提出送她回家。

她沒拒絕。

如果周烈想說什麼,早些說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經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這一點好,無論什麼時候,夜里總是燈火通明。

遠處的商廈掛著百萬廣告費的閃亮燈牌,路燈隨著馬路蜿蜒繞過樓體,像一串珠寶。

周烈突然問她︰「你桌上這輛盆綠植,是什麼?」

這兩盆綠植,向芋養好幾年。

但她不擅長養東西,總記著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養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澆水。

然後眼睜睜看著兩盆綠植,干燥得一踫嘩啦啦落葉。

後來好不容易掌握了澆水的周期,這玩意兒又生了蟲子,奄奄一息。

她折騰了好久,一到周末就往花鳥市場跑,跟人家賣花的老板取經,換過好幾種牌子的殺蟲劑。

最後還是一個賣花老板教她,說讓她換土,新土壤先用熱水澆幾次,曬干,把蟲卵殺死,再栽培。

蟲子殺干淨,土壤養分又不夠,葉片總是青黃色,也不精神。

向芋只好又學著施肥。

折騰來折騰去,從2015年把這輛盆綠植拿到辦公室,已經四年了,在她手里也只是長了一點點。

隱約記得以前,靳浮白那個壞人還嘲笑過她,就在她養死仙人掌之後。

他在某個下午大敞著腿坐在沙發上,丟給她一個小盒子,是他平時裝沉香條的那個。

向芋打開,里面是一塊干燥的苔蘚。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听見靳浮白帶著笑腔說,你這麼好的養花才能,不能浪費,干脆把這點苔蘚,也養活了吧。

向芋用暴力鎮壓了他這個提議,結果他居然往花盆里塞了橙子籽。

听周烈問起來,向芋就笑一笑。

她邊把充電器放進背包里,邊說︰「只是幾粒橙子籽,被他隨手種下的,我就養著了。」

這個「他」指的是誰,他們心知肚明。

周烈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不是有意沉默,只是無話可說。

關于向芋的傳聞,他這些年听到的不止是辦公室里的八卦,還有更多。

所以他始終不確定,向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在周烈眼里,她並不虛榮,坦蕩理性,且長情。

就像她對桌上這盆橙子樹苗的態度,足以看出她的為人。

小樹苗葉片狹長,在燈光下舒展著。

周烈也曾見過向芋忙來忙去給花噴殺蟲劑的樣子。

那會兒他沒對她有其他心思,還開玩笑說︰「這藥味道真大,別殺不死蟲子,把你嗆毛病來。」

其實不難看出來向芋對靳浮白的愛意。

這輛盆橙子樹苗,總是就這麼放在這兒,但卻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沒想過把它們丟掉。

而是本能地,想辦法去救助。

車子開到向芋家樓下,周烈熄火,沒有按開車門的控鎖按鍵。

向芋也不急,靜靜等著他開口。

「抱歉,不該和你說那些,給你沒必要的壓力,對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這個來當作是否離職的標準。」

周烈是南方人,聲音斯文︰「向芋,這些年工司走到這個地步,沒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終當你是公司的創始人之一,並不覺得你的工資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慮考慮。」

向芋回以禮貌一笑︰「如果有合適的崗位,我會考慮,前台就算了,我現在都老了,不適合當前台了。」

「人事部怎麼樣?」

周烈從問過綠植的事情後,就收斂了那份私心。

他誠懇建議︰「其實你看人真的非常準,我每次要開除誰要留下誰,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時間打手機游戲。」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說不上為什麼,那一瞬間,向芋只在加班後略帶困倦地想︰

靳浮白那麼敗家,萬一以後真有能夠交集的機會,他會不會因為她換了個辦公地點,又跑去把對面的辦公樓買下來,用來插花?

畢竟他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

公司還真就沒搬地址,獨立辦公樓的要價和周烈的預估相差太多,只能作罷。

向芋自請調去主管人事部門,工資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鄰近大學生畢業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員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見一個熟人。

當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們公司的面試室里。

她看見向芋,先是怔住,隨後露出驚喜的目光,驚喜之後,又是濃濃的不安。

也許是很憂心向芋知曉她過去的精力,以此借口,不招收她。

難得小杏眼還和當年一樣,有什麼情緒都展露在臉上。

可愛又透明。

向芋這樣想著,坐在三個面試官之中,忽然笑出聲。

小杏眼當即正襟危坐,眼楮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里的面試材料被她捏得都皺了邊角。

那天面試結束後,向芋在走廊叫住她︰「來我辦公室坐坐麼?煮咖啡給你喝?」

小杏眼沒了剛才面試時的緊張,跟著向芋進門,環顧著她的辦公室,開口嘆道︰「好久不見啦。」

向芋笑著說︰「是啊,怎麼想起來這里投簡歷?」

「是一個同學介紹的,我也是今年剛畢業,大學時候不是沒好好學習嘛,掛了好幾科就降級重讀」

說完,小杏眼又是一驚,「我、我其實能力還可以的,當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遞給她,表明自己不會使絆子︰「進了這屋子,只是單純敘舊。」

「哦。」

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里,和誰都不願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關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絕。

時隔經年,小杏眼已經沒再戴著那條鑽石手鏈了。

她笑笑地說,那條鏈子被她賣了,用來做復讀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細細講述著,說當年遇見渠總,她在學校夜市擺攤賣一些小玩意兒。有人騎電動自行車壓了她的貨物,又不想賠償,她急得哭起來。

渠總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及時幫她解圍。

「渠總,穿了一身西裝,卻蹲在地上幫我收拾東西,又把我送回寢室樓下,我那時候覺得,他像個英雄。」

沒過多久,渠總就開始約她出去了。

最開始是請她吃飯給她買東西,然後就開始帶著她,去酒店開房。

小杏眼幽幽嘆氣︰「後來分開,我才仔細想,我會遇見他並不是什麼上天注定的美好緣分,他那時候是在和舞蹈系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只是送那個女孩回學校,才踫巧遇見我。」

「我後來沒在網球館遇見過你了,還很遺憾,都沒留過聯系方式。」向芋說。

「我那陣子心情很差,我以為他只是不停地在換身邊的女孩,還在努力想要呆在他身邊久一點。後來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我還見過他的女兒,都已經上初中了。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插足別人的家庭這件事,我越想越難受。」

分開是小杏眼提出來的。

這一點,讓向芋心里舒服不少。

聊了很久,小杏眼忽然問起︰「向芋姐,你現在還和靳先生在一起麼?」

她問完,也許覺得不妥,臉都急得紅了些,小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們不一樣,所以我」

向芋明白她的意思。

小杏眼當年對渠總是有感情的,她自己有遺憾,所以希望,至少別人是圓滿的。

向芋垂眸淺笑,沒有回答。

後來,小杏眼真的通過兩次面試,成為公司的新前台。

向芋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見她,偶爾也同她一起坐一坐,聊聊天。

春天就這樣過去,轉眼到了6月,氣溫更暖,喝咖啡都開始想要加冰塊。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從小杏眼開始,向芋在這一個月中,開始頻繁遇見舊時光里的人。

最初是人事部門聚會,向芋做為主管,承諾帶著部門員工出去嗨。

員工們自然是一片歡呼,有同事提議,說吃完飯去新開的一家夜店玩一玩。

只是向芋沒想到,吃過飯打車過去,路越走越熟悉。

她坐在前面副駕駛位置,偏頭問了一句︰「是這條路嗎?」

「是啊,沒走錯。」

坐在車子後排的一個小姑娘很興奮地說,「這夜店開了好多年了,不過去年停業整頓,好像換了個老板,裝修得更酷了,現在特別火呢。」

車子停在李侈的場子門前,頭頂那片藍色如星空的燈帶已經換掉了,整個樓體發出明黃色的光。

門口的兩一尊帶著翅膀的獅子雕像,也換成了忽閃忽閃的燈柱。

向芋默不作聲跟進去,里面格局沒什麼變化,只不過裝修上更未來化。

走進浮光涌動的場子里,像是進了多年以後的某個時空。

離dj台最近的那個台子,以前是李侈的最愛,向芋經常和他們坐在那里,無論他們聊什麼,她都是事不關己地玩貪吃蛇。

現在那里坐滿了陌生面孔的年輕男女,有人揮金如土,開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過生日,身上掛著的鑽石,加起來怎麼也有20克拉,就站在台子前,一揚手,滿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說︰「感謝諸位朋友捧場我的生日趴體。」

也才幾年光景而已。

這場子讓人無法安寧,向芋呆了一會兒,覺得難受,干脆結了賬,起身先告別。

叫的車子還未到,她去洗手間整理妝容,被一個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滿身酒氣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著滿是亮片的連衣裙,披散著頭發一頭撞過來。

向芋下意識扶穩她,自己後背撞在牆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從露背裙子里凸出來,栽在向芋懷里,遲遲沒有反應。

「你沒事吧?」

向芋問過之後,女人才強撐著,揚起頭。

凌亂的發絲從臉上滑落,在那一瞬間,向芋在燈光混雜里,看清了對方那雙無辜又清純的眼楮。

是安穗。

她已經醉得目光渙散,連向芋都沒認出來,只是醉意朦朧地說︰「謝了。」

然後歪仄著跑進洗手間。

那種難受的嘔吐聲在隔間里不斷傳出來,向芋嘆了一聲,從包里模出一包紙巾,走過去,敲了敲門,從門縫遞了進去。

紙巾很快被里面吐得已經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離開夜場。

那一年高中畢業,安穗穿著校服和班級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樹蔭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樣跑過來,笑著說︰「辛苦啦,等我這麼久。」

那時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涼的女乃茶遞過去,用迷你電風扇給人扇風,說著,不辛苦不辛苦,我們穗穗考上重點學校了,等一等是應該的。

向芋在晚風中輕輕呼一口氣,坐進出租車里。

帝都市說大不大,說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萬人口聚集其中,她卻總在遇見故人。

出租車窗子開了一半,夜里的風輕輕一吹,給她一種錯覺。

好像靳浮白這個人,她也遇得見。

也許是因為見過了李侈場子里的物是人非,那陣子向芋有空,總會在午後陽光明媚時,端著咖啡去天台站一會兒。

在那兒安靜,能心無旁騖地想起從前的時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麼一陣子,自己還沒搬去靳浮白家里住。

他們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里,有時候向芋起床,有那麼一點起床氣,那天就是臨出門耳釘找不到,生了悶氣,吃飯時都沒怎麼開口和靳浮白說話。

靳浮白看出來了,也不惱,照常給她夾菜,幫她盛湯。

一直到車子開到公司樓下,他解了安全帶去吻她,向芋都還沒什麼耐心,吻了一會兒就把人推開,賭著氣走了。

可她前腳上樓,還沒過幾分鐘,靳浮白提著一個小巧的購物袋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

那時候她在前台工作,看見他過來,愣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台一放,煞有介事地說,幫我把這個交給向芋,順便幫我傳個話,說晚上等她吃飯。

說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開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只耳釘一模一樣,又是一對新的鑽石耳釘。

她確實有些丟三落四,這毛病被靳浮白慣的越來越甚。

光是同款的鑽石耳釘,他都不曉得到底給她買過多少對。

有時候向芋收拾東西,經常找到單只的耳釘,最後抽屜里,這種鑽石耳釘,閑置了8、9只。

向芋端著咖啡再往天台去時,很不湊巧,天台有人,那人舉著電話,不知道正在同誰吵架,喊得很凶。

她有些尷尬地模一模鼻尖,準備下去。

舉著電話的人卻突然回身,看見她,男人臉上浮現出驚詫。

趙煙墨掛斷電話,月兌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見,你怎麼在這兒?在這辦公樓里上班兒嗎?」

向芋對著趙煙墨舉了舉咖啡杯︰「嗯,好久不見,你帝都話比以前進步了。」

趙煙墨︰「」

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面,兩人簡單聊了幾句。

趙煙墨卻忽然嘆氣︰「向芋,當年分手時,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能多牛逼呢,沒想到畢業7年了,還是個小職員。」

向芋很平靜地搖頭︰「我不記得了。」

後來趙煙墨又隨便說了些什麼,向芋只是點點頭應和。

她並沒有敘舊的意思,喝完咖啡,準備告別下樓。

正好這時,收到群里的信息。

周烈說這陣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請客他們幾個高層主管吃飯,問大家有沒有想吃的。

平時這群里冷清得什麼似的,也就這種時候熱鬧。

一群人說是夏天來了,吃燒烤最合適,于是開始討論,哪家的燒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對燒烤沒什麼太大感覺,倒是因為身側站著趙煙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里面的燒烤店。

那一條街上的飯館,畢了業不像以前在學校時離得那麼近,她幾年都沒再去過了。

向芋從手機里抬頭,指了指樓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趙煙墨不太自然地擺擺手。

走了幾步,向芋又回頭︰「對了,你有沒有秀椿街燒烤店的電話?」

她剛才在網上找了一遍,居然沒找到。

「啊?你說那家店啊?好像已經倒閉了吧。」

也是,這幾年突然流行起餐飲購物娛樂一體化,不少飯店都和購物廣場靠攏在一起,年輕人喜歡這種模式,逛街看電影,順便在商場附近吃個飯。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車去好遠的地方,就為了找個飯館。

向芋一點頭,隨口道謝。

恍然間有那麼一些遺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後的趙煙墨說︰「你要是找地兒吃飯還是別往那邊去,那條街的飯館兒都不成了,現在餐飲沒剩幾家,燒烤店好像變成了家養老院還是什麼玩意兒的,牆上都是青苔」

「青苔?」

「對啊,挺多人往那條街拍照的,有人投錢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說,為了增加濕氣好養青苔?現在的有錢人真有意思,什麼都養。」

後面趙煙墨說了什麼,向芋根本沒認真听,她甚至沒有同趙煙墨道別,抱著咖啡杯往樓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磚面上,她只覺得耳邊氣流凝結成嗡鳴。

青苔,養青苔-

「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干燥個幾年,只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剛認識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種了綠植的舊鋼琴上發狠地吻著。

撞損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著,無奈地倒掉沉香,把踫落的苔蘚收起來。

怎麼會有那麼巧合,偏偏是他們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陣疾風卷進辦公室,迎面踫上來辦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說︰「正找你呢,剛才群里你不是說有一家燒烤店推薦麼?電話找到了沒,我讓人訂一下包間。」

「沒電話,倒閉了。」

向芋一邊說著,一邊開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轉身繞過站在門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沒空回頭,只說︰「曠工!翹班!」

身後的周烈,看著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見過這樣歡快的向芋的。

那時候如果她用這樣的步子快步跑著下班,他一定能在樓上看見一輛好車,以及,靠在車邊抽著煙、氣質矜貴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出租車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今天是開了車去公司的,居然一時間沒想起來。

出租車往秀椿街駛去,向芋腦子里一片混亂。

鄰近秀椿街時,路口堵車,居然和2012年時,場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時間,她開始胡思亂想。

靳浮白住什麼養老院?

算一算年紀,他也才35歲,這年紀對于男人來說,難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麼就住起養老院了?

車子終于開進秀椿街時,向芋有些怔忪。

這條街和記憶里完全不同,雖然還保留著一些過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現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飯店都改頭換面,有服裝店,蔬果店,也有藥店。

向芋走進去,看見了街邊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據說變成了養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里沒什麼人,她推門進去,有人告訴她說,這里還沒開業,管事的沒在,讓她過幾天再來。

那些激動和興奮,就如同潮落,漸漸從身體里退去。

原來靳浮白沒在這里。

她頹然轉進旁邊胡同,當年那一方矮石台還在,向芋坐在上面,不住地難過。

忽然清晰地記起,初中時老師講溫庭筠的詩,那句「過盡千帆皆不是」那時候只被他們用來調侃班里一個叫「千帆」的男生。

現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覺到其中的意思。

這麼多年,向芋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恍惚間覺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胡同里一扇門突然打開,年輕男人出來倒垃圾,又回去關上門。

每隔幾秒,門又被猛地推開,木板門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向芋下意識聞聲看去,年輕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觸電一樣伸手指著她,滿臉不敢置信。

她懷疑自己臉上有東西,抬手抹了抹。

卻听見那人驚喜又急切地喊出一個久違的名字︰「靳先生!您認識靳浮白!對不對?!」

有那麼一刻,她似乎聞到空氣中,隱約飄散出一些沉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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