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騫沒有回嘉武侯府。他暫住在外家, 約一個月後,朝廷封賞下來了。
嘉武侯散朝回到侯府,張氏親捧茶水奉上來, 嘉武侯湊在唇邊沒喝, 不知想到什麼, 翻手將茶盞砸了。
張氏嚇了一跳, 碎瓷濺在腳邊,難道他就不怕把她弄傷了?
「侯爺, 您這是怎麼了?」他們夫婦蛺蝶情深,從來沒紅過臉, 便是她做了再過分的事,他源于對她的愧疚, 也一定會原諒她,會縱容她。更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對她發脾氣。
嘉武侯臉色鐵青, 捶著桌案道︰「那狗崽子跟皇上說, 要跟我分家。你知道今兒我在朝上被多少人瞧笑話嗎?老子還沒死,兒子就要分家,有這樣的道理嗎?」
他站起來, 在屋里暴躁地踱著步子, 「我早就跟你說, 別趕盡殺絕, 別得理不饒人。當年的事她娘有錯,可她早就死了,人死如燈滅, 便有天大的仇你也該放下了。他再不濟也流了一半我的血,你便是不看他是你親外甥,也瞧他與我是親父子……」
張氏登時冷下臉來, 「侯爺這是怪我?當年侯爺與我海誓山盟,說一定要娶我為妻,為了侯爺,我蹉跎了多少年?拒絕了多少高門貴勛的求娶,最終侯爺給了我什麼?讓我當填房,讓我平白無故比那賤人矮了一截,我兒子才應該是您的嫡長子,才該是這個侯府承爵的人呢。霍騫那狗東西算什麼?他那下賤娘算什麼?我只是想拿回本該屬于我和擎兒的東西,夫人和世子,本就該是我和擎兒!怎麼,侯爺您是後悔了?您要是後悔,那好說,我帶著擎兒回娘家去,您跟霍騫兩個人父慈子孝好好過下半輩子吧。」
她說著就朝外走,背影孤瘦決絕,兩個人這麼多年來都不曾紅過臉,今日惹得她這般,可見是當真惱了。
嘉武侯嘆了一聲,忙追上去,從後抱住愛妻,「晚月,你別鬧,別鬧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難,不知道我在外頭受了多少閑氣。我也是沒法子,你說我該怎麼辦啊?我手上的兵權早就交出去了,我在皇上跟前,不過是個沒了用的廢人,可他不一樣,他手里有兵,年富力強,怎麼都比我在皇上跟前說得上話,怎麼都比我受寵啊。別得罪他了,啊?別再想不開了,咱們認命吧,沒法子,當年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娘倆,我會用我一輩子來補償你們的。咱們算了吧,啊?」
張氏淚如雨下,回身緊緊抱住夫郎,「郎君,咱們怎麼這麼命苦啊。為什麼有那麼多人瞧不得咱們好?我只是想跟您恩恩愛愛白頭偕老,只是想堂堂正正陪在您身邊,難道我錯了嗎?是我錯了嗎?」
嘉武侯勸服了張氏,夫妻倆決心不再跟霍騫對著干了。甚至嘉武侯率先低了頭,在某日散朝後主動跟霍騫打了招呼。
「皇上賞的宅子比家里舒服?」
他語氣生硬,凶巴巴帶著點不甘心的意味。
霍騫告別同僚,轉過身來,眯眼笑望著父親,「是您啊,皇上賞的院子,自是頂好的,勞您記掛,卑職受寵若驚。」
卑職?
嘉武侯挑挑眉,不自在地咳了聲,「你娘把昭日苑收拾出來了,眼看天涼了,那邊兒陽光好,還背風,暖和得緊,在外頭玩的差不多了,也該回來了吧?給你弟弟妹妹做的是什麼表率?」
嘉武侯在這個兒子面前一向高高在上,能說出這番話來,已是耐著極大的委屈了。
偏偏霍騫不識抬舉,他嗤笑了聲,「昭日苑?若沒記錯,那是您年輕時住的院子?」
嘉武侯世子合該住在那里,可他霍騫,頂著世子的名頭,在侯府活得連個得臉的僕從都不如,在嘉武侯夫婦眼里,他根本沒有資格居住在那。
他年幼時,或是祖母護著,就隨住在祖母誦經的佛堂邊上。或是去莊子上「避暑」,每年年節前後才有資格待在家。衣食倒不會短了他的,畢竟張氏也要臉,怕人說她刻薄親姐姐的兒子。身著錦光絲軟,人人以為他活得多麼順遂。小時候他也怕給人家笑,一點也不敢露出委屈的模樣,驕傲地昂著頭,作出一副配得上世子之位的模樣,可越長大,他越明白,死要面子沒有用,越是要臉越要被那些所謂親人欺負得更慘。
倒是真正揭開家丑後,他開始釋然了。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要害怕流言?
流言能夠中傷的,只有心虛或是不夠堅強的人。
他足夠強大,流言傷不到他。
他也不再是五年前那個畏畏縮縮需要人保護的少年。
他如今手中有兵,掌心有權,他不再害怕任何人,如今,輪到別人害怕他了。
年節前,霍騫在御前告假去了一趟浙州。
時隔五年,故地重游,其實他不敢太抱希望。歲月模糊了那段記憶,少女的面容在他腦海里已變得不那麼清晰,但冥冥中有個聲音在呼喚他,說︰「來吧,這里有你今生最渴望的東西。來吧,這是你余生歸棲之地。」
他其實不是個信命的人。也許以前是信的,五年疆場打滾,刀頭舌忝血,他漸漸知道,人的命是自己掙的。
但在感情上,他還是順應了心底的那個聲音。他想重來一回,哪怕失敗,至少不會後悔。
這幾年他不敢去打听她的事,怕听到她嫁人生子的消息,怕她過得不好,又怕她過得太好。——沒有他的日子,她過得格外幸福,是不是說明他根本不該出現呢?
臨行前,姜徊沉默地把他送到渡口。
他立在舟頭,朝姜徊揚了揚下巴,「你不去?」
姜徊丟給他個「好自為之」的眼神,連揮手作別都懶得,直接回過頭揚長而去。
霍騫笑罵了幾句,姜徊這個人極有意思,帶著塊傷疤面具嚇唬人,內里卻生了一張格外耀目的眼,自打黃將軍的妹子玉如郡主偶然見過他的真面,自此為他神魂顛倒,三不五時就跑去軍營里送點心送鞋襪。姜徊拒絕了兩回,見對方沒有退縮的意思,他想了個極齷齪的計策。某日郡主再來,「剛好」撞到個小卒衣衫不整面紅耳赤地從姜徊營帳里出來。
郡主回去嚎啕大哭了一場,自此,姜徊「好男風」的傳言就流了出來。
霍騫心里明白,姜徊心里有些事、有些人還沒有徹底的放下,但姜徊不準備回頭,他已經放手饒恕了那個為仇恨而活著的自己,坦然的面對嶄新的人生。
他和他的選擇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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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騫到達浙州的消息傳到了趙晉耳里。
彼時趙晉正在蹙眉喝一碗苦藥,听到霍騫的名字,他下意識怔了下。
他沒想到年過五載,那小子還沒放下安安。
霍騫到達浙州的第二天,就送了拜帖上門來。
趙晉望著燙金紅紙上落著的大字,嗤笑一聲,「去知會門外那位鎮北大將軍,今日趙某身體不適,不便見客,著他改日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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