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趙晉和彥哥兒乘了幾日車, 今日到達荊縣。

距離京城尚有兩日車程,這番進京雖是為處理些生意上的事,但給彥哥兒機會見世面才是更重要的目的, 一路走得緩慢, 在每個大縣鎮都會停留一日半日, 給彥哥兒機會感受不同的風土人情, 知道外面的世界和浙州的不一樣。

事先福盈就派人打點好了住處,簡單休整一番, 父子倆離開宿處去游街。

在最旺的酒樓吃飯,去擁擠的茶館听說書。

彥哥兒頭一回喝酒, 按趙晉的話說,「十三了, 該知曉多一點事了。」

彥哥兒被酒的辛辣刺激著喉腔,強忍住沒有咳嗽, 好不容易緩過來一點, 就駁斥父親,「爹,我尚未到十三歲。」

趙晉不理這個, 揚眉問道︰「酒怎麼樣?」

彥哥兒耳尖通紅, 搖頭︰「不好喝, 太辣, 澀口。」

趙晉笑了一聲,「再喝一盞,你沒嘗出甜?」

彥哥兒蹙著眉, 沒有違逆他,仰頭又飲了一盞。這回事先有準備,沒有嗆到, 卻仍是被辣得變了臉色,連忙又吃了一口點心把酒味壓下去。

趙晉又問他︰「這回呢?」

彥哥兒搖頭,「爹,飲酒傷身,您也少喝為上。」

趙晉抬手敲了他額頭一記,「廢話這麼多,再喝!」

這回彥哥兒猶豫了,「身在外鄉,應比在浙州更謹慎,我萬一醉了,父親還要照顧我,此地人生地不熟……」

「叫你喝就喝,哪兒那麼多廢話?」趙晉替他斟滿了杯盞,笑道,「難得在外沒拘束,荊縣是酒鄉,佳酒聞名,不試試便可惜了。」

彥哥兒硬著頭皮又飲了一盞,擺手道︰「爹,我真不能再喝了。」

趙晉沒再勉強他。

兩人出了酒樓,車馬停在門前,正要登車,斜刺里突然沖出個姑娘,衣衫不整涕淚橫流,緊緊攀住彥哥兒的袖子,「公子,公子!救救我,救救我吧!」

趙晉回頭一瞥,見自家兒子滿臉通紅地被個細皮女敕肉的貌美姑娘扯著袖子。

彥哥兒嚇壞了,連忙收著胳膊想把袖子從女人手里抽回來,「姑娘,有話好說……您不要這樣!」

姑娘松了他袖子,飛快跪下去,又抱住了他的腿,「公子,救救我吧!這位爺,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她仰頭看見趙晉,眼前的男人更成熟穩重,穿著華貴且樣貌不凡,她心里猛地一顫,松開了彥哥兒轉而揪住了趙晉的袍角,「爺,奴是好人家的閨女,三天前在外頭買花時被拐子迷暈了帶到這荊縣來,因著奴不听話,不僅不給飯食,還被拐子日日打罵,您瞧瞧奴這身傷……」

說著,她擼起袖子,露出縴細白女敕的半只手臂來,上頭果然有幾道淤青,跟細白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又去拉另一邊的袖子,還扯開領口叫他們瞧肩頭的傷,彥哥兒滿臉通紅地別過頭去,「姑娘,您不要這樣。」

女子哭得梨花帶雨,用那兩只白女敕的露在外頭的手臂扯著趙晉的衣擺,「爺您救救奴啊,奴不想被拐子抓回去賣到青樓,奴是個清清白白的閨女……實在是,實在是不能做那種事啊。只要爺您救救奴,奴願意…奴什麼都願意。」

她一沖出來時,就有不少路人駐足圍著她看。此時更有人起哄道︰「救她啊,多可憐的閨女,你不救我就救啦!」

其他人哄笑著打趣那說話的人,「你膽子不小,領回家去你媳婦兒不打你大嘴巴?」

姑娘膽怯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地道︰「爺,您行行好,帶奴去吧。奴不想被賣去青樓,求您了,嗚嗚嗚,奴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伺候您。您想怎麼待奴都成啊。」

周圍的說話聲更大了,彥哥兒沒有去听他們在說什麼,而是擔憂地望著父親,「爹……」

趙晉笑了笑,手一伸,拽住自己的衣裳把衣角從姑娘手里奪回來。

「福盈,把她攆走!」他剪短地,下了個令周圍人都倒抽了一口氣的命令,然後轉過頭,看向彥哥兒,「還愣著?上車!」

彥哥兒神魂落定,連忙點頭,「是,父親。」

他坐入車中,听見外頭傳來那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爺,您別扔下奴,奴當牛做馬報答您啊,求您了,帶上奴去吧,求您了!」

外頭圍觀的人議論紛紛,「瞧著挺體面的人,可真是小氣,這麼可憐的姑娘這麼求他都不肯搭把手,還有人性嗎?」

其他人附和,「就是,要不是家里不方便,我怎麼也要把這姑娘救回去。」

更有人上前替姑娘披了件衣裳,「這位姑娘,你別哭,他不救你我救你,你家鄉在哪兒?我幫你寫封信,叫你家里人來接你?」

議論聲中,趙晉平靜地道︰「走吧,回客棧。」

福盈拍了拍剛拉扯過姑娘並把姑娘半抱起來丟在路邊兒的那雙手,「是。」

馬車行起來,外頭還能听見路人的斥罵聲。

趙晉轉過臉來,望著面有忿色的兒子。「你是不是也怪我,不肯救那可憐女子?」

彥哥兒回望他,搖了搖頭。

趙晉笑了下,「你不覺得她可憐?」

彥哥兒道︰「她剛才在撒謊。」

趙晉眉頭揚起,贊許地看了眼兒子,「怎麼瞧出來的?」

「第一,她說被拐了三天,不給吃飯喝水,還遭了打罵。可她適才揪住我時,兩手極有力氣,不像餓了很久的人,一般情況下,這麼瘦弱縴細的女孩子,餓上一天怕是就頭暈眼花,不會有這麼大勁兒。」

「第二,依她的話說,這些天她應當過得很不好,衣裳都髒破了,可她身上和指甲都很干淨,頭發上還有香味,身上也有,像是茉莉花露的味道。這種香露最多在身上停留一日,第二日就散干淨了,不可能過了三天還這麼濃郁。」

「第三……」他頓了頓,臉上泛上不自然的紅,「好人家的女子,這般不願被賣到那……那種地方,可、可她……當街就、衣裳沒穿好,還故意給我們瞧肩膀和手臂……更故意用……」

他臉紅透了,說不下去。

趙晉抬手揉了揉他發頂,笑道︰「我們彥哥兒長大了。適才那姑娘姿色不賴,我還以為你會心軟,不成想,你小子沒被美色迷了眼。」

彥哥兒垂頭道︰「爹,孩子豈會……」

趙晉笑道︰「知道剛才這姑娘這出戲,叫什麼嗎?」

彥哥兒搖搖頭。

趙晉道︰「這叫仙人跳。」

彥哥兒頓了頓,道︰「我似乎,在話本子上見過的。」

趙晉笑道︰「不錯,適才引導圍觀的百姓說話指責我的人,就是這女子的同伙兒,沒猜錯的話,她其他同伙或是隱匿在酒樓,或是藏在不遠處等著。我們一旦上鉤,帶走了女人,很快這些人會追到客棧去,說這女人是他們的姐妹或是妻妾,借此訛詐錢財。」

彥哥兒點頭道︰「多半我們一進城就被盯上了?我們有錢,又是來趕路的,肯定不願惹上麻煩,為求月兌身,也許不會報官,會給他們一筆錢。」

「不錯。」趙晉笑了笑,「看來倒不必擔心你會栽在女人手里。」

彥哥兒吶吶地道︰「爹您說什麼呢……」

「明年單獨分了院子,屋里要擺人兒,我會跟你娘親說好,給你預備兩個最漂亮的。」趙晉朝他眨眨眼,笑道,「爹待你怎麼樣?不賴的吧?」

彥哥兒臉更紅了,羞得語無倫次,「不……我不……不可以的,爹、爹您別說笑,我沒想過……」

他實在太慌亂了,說得趙晉越發笑得厲害。

**

今日陸晨家治宴,陸晨的夫人齊氏早早就給柔兒下帖子,囑咐她一定要帶安安一塊兒來。這齊氏當然不是當年追求陳興的那位姑娘,陸晨的那回「提親」很快就以八字不合的理由告吹,齊氏也是官門出身,和陸晨算是門當戶對。

夫人們聚在上院說話,齊氏借口出去招呼人,給柔兒打個眼色把她約出去,兩人在西邊書軒後頭的暖閣里說話,「是我大嫂娘家的表親,散心來的,才十九,尚未定親,樣貌極俊,我瞧著不錯,待會兒想轍叫你看一眼,要是滿意,回頭叫我家三爺試探試探?安姐兒的事我一直掛著心,顧家三小子雖好,配安姐兒到底差了些,換是我,我可不樂意。」

陸晨跟趙晉親近,齊氏自然向著柔兒說話。

柔兒心中一動,陸家大太太出身極好,听說父兄都是高官,當年嫁給陸家大爺前家里遇到些麻煩,不得已將她低嫁了,這些年陸家供著這大太太如供著菩薩一般,她娘家的親眷怕是出身絕對不差。柔兒雖想安安一世安穩無憂,可也擔心對方門第太高輕視了自家。

「會不會唐突了?」柔兒道,「我原想在差不多的人家里尋個合適的孩子……」

齊氏勸她道︰「難道有更好的不要?你怕什麼我知道,你就是太多心了,當年若是趙大哥肯留京,他難道做不得官?是各人抉擇不同罷了,趙哥喜歡做生意人自由自在,圖的是個清閑。你瞧我們家三爺做個小吏,鎮日愁眉苦臉的,哪得什麼快活?且我覺著這孩子好,並不在家世上,我見過他幾回,溫文爾雅,從容有度,是個教養極好的孩子,說話溫聲細語,定會疼媳婦兒的,你難道不願意安安尋個性子好的?」

說得柔兒確實有點兒動了心。可是……

齊氏又道︰「先看看嘛,又不是這就要說親,到時候叫三爺旁敲側擊地打探一番,也不直說是親事,對方若是有意我再給您回話。」

侍婢來報,說外頭又有太太到了,齊氏慌忙朝外走,回頭丟下一句,「這事兒交給我,您就別管了。」

柔兒在稍間坐了一會兒,心里覺得不妥。男方孤身在外,雖有陸大太太這個表親長輩在,可到底不是至親爹娘,便是她瞧著人家好,想結親,也不能女家派媒人來跟那男孩子提親吧?

再說,萬一人家不願,豈不傷了安安的名聲和臉面?

這事不能應,怎麼都不能應。

柔兒想清楚了,就起身回到了明間。

此時安安正和顧茜等人說話。

陸家辦的宴會,陸雪寧自然要來。自從上回事後,姑娘們自動分成了兩派,和陸雪寧要好的姑娘們覺得安安做派不好,和安安要好的人則知道是陸雪寧使壞。

陸雪寧等人一靠近亭子,就有個姑娘陰陽怪氣地道︰「早知道不到這邊兒來了,遠遠就聞到狐狸味兒,沒的叫人惡心。」

這話說得很過分,姑娘們都是體面人家出身,即便懷有何種深仇大恨也不會當面把話說得這麼難听。

顧茜騰地站起來,漲了紅臉道︰「周紫薇,你、你不要太過分!」

周紫薇笑道︰「你跳起來干什麼?我說你了嗎?自己巴巴撞上來做什麼?還是你自己覺得,自己是那只狐狸?」

顧茜氣得直抖,「你……你說什麼呢?」

「茜茜!」安安打斷二人,她站起來,依規矩行了個平輩禮,「陸姑娘進來亭子,想必適才逛園子累了,我們坐了許久了,請陸姑娘她們坐吧,出來這麼久也冷了,咱們不若回屋去。」

她牽著顧茜的手,把顧茜拉到自己身後。

顧茜氣鼓鼓地道︰「可是她們……」

安安笑道︰「今天是陸三嬸的生辰,來的都是親近的人家,總不好失禮壞了陸三嬸的好日子啊。再說,周姑娘不是說了嗎,這里有狐狸味,咱們快走吧,別染上了那味道才好。」

她這邊的姑娘們眼楮一亮,不等周紫薇等人開口,急忙忙附和,「就是就是,咱們快走,趕緊走,」

姑娘們飛快站起來,掩著鼻子朝外退,眼楮嫌棄地盯著周紫薇和陸雪寧等人的方向,氣得陸雪寧臉都白了,周紫薇怒道︰「你們說誰呢?明明我說的是……」

「快走,我快憋死了。受不了!」

沒人听她說,大家手拉手溜了個干淨。周紫薇氣得直跺腳,「我說的是你們!」

她回過頭,委屈地跟陸雪寧訴苦,「趙平安太討厭了,雪寧,她好過分!」

陸雪寧暗自翻了個白眼,可總不能寒了自己這一派人的心,強忍住心里的厭惡沒有開口斥罵。

尋常大家不愉快,背地里使使絆子就是了,輸贏各憑本事。上回是她運氣不好,那結冰的池塘好死不死地裂開了。這回卻是周紫薇丟了份兒,這般潑婦似的說難听話,給下人們听去傳了開,人家不會說趙平安不好,只會說她周紫薇沒家教。

況且這是陸家的宴,陸雪寧作為半個主子是不應該在這時候找人麻煩的,會顯得她們陸家很小子家氣,不懂待客之道。她心里責怪周紫薇,不肯跟周紫薇說話。

周紫薇見大家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心里愈發委屈。她好不容易攀上了陸雪寧,說什麼也不能失去這個朋友。既然對方不滿意她這次的不成功,那她就要做個更厲害的事讓陸雪寧知道她的本事。

周紫薇喊來侍婢,耳語了一番。

疤臉男子坐在房檐上,看到走向巷子里停著的幾輛馬車。

此時廳中正在宴飲,熱鬧非凡,陸府也派了專門的人招呼這些車夫和隨從,此刻大伙兒都坐在門房邊上的耳房里,手捧熱茶吃點心,若是誰家女眷出了來,會有人提前過來通知,他們那時再去趕車接人不遲。

有個侍婢模樣、十來歲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車夫的視線矮身走過來,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彩色的布袋,然後飛快把布袋丟在了其中一輛車里。

全程她都在左顧右盼,注意著四周的動靜。好在沒人發現她,——除了房頂坐著的疤臉男人,姜徊。

侍婢飛快地彎腰溜走了。姜徊從房頂躍下,輕巧地落在那些馬車中間。

其中一輛馬車他很熟悉,見到他,馬兒出奇地靠過來,用嘴蹭了蹭他的袖子。

姜徊撫了撫那馬兒的鬃毛,走近車廂,找到了適才那侍婢丟進去的布袋。

布袋被丟在座椅下面,被椅上的布簾遮住,車夫來檢查馬車情況時,多半不會發覺。要等到馬車奔馳起來,這袋子才會從底下滾出來,不需要費任何力氣沒扎緊的布袋就會松開,露出里面那只浸滿血的死雞。

姜徊看著自己滿手泛著腥味的雞血,心里涌上濃濃的怒氣。

**

屋里的酒宴正在進行。姑娘們桌上供的是淡入水的果酒,味道是甜的,酒味不濃,很容易入口。

趙紫薇想到自己布下的「局」,心里很高興。趙平安不是很驕傲嗎?待會兒她一定要拖住陸雪寧叫她一塊兒看著趙平安如何出丑。

席間,趙紫薇退出來一次,見小丫頭遠遠跟她打了個手勢,她眉目間的喜意更濃。

片刻,陸雪寧退席出來。她發現自己裙子不知何時污了一塊兒,她被侍婢引去客院換衣裳。

解下裙子的當兒,有人在外敲了敲窗。

她手一頓,蹙眉道︰「是誰?」

外頭有人撥開支摘窗,丟了個東西進來。

她躲不及,那東西不偏不倚落在她雪白的中衣上。她垂下眼,然後驚恐地尖叫起來。

這聲尖叫實在太尖利突兀,正朝這邊走準備了一肚子邀功的話的周紫薇也給嚇了一跳。

門外的陸家侍婢推開門進來,見自家姑娘驚恐地跌坐在地上,滿身都是血,不遠處潔淨的地毯上,擺著一只頭身分家的死雞。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