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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兒一籌莫展, 對方會來找她,固然也是沒法子的法子。這二人與孔繡娘淵源頗深,她自不會見死不救。可是……

正躑躅間, 見一馬車徐徐駛了過來。

才提到他,他就立時出現在自己面前。

福喜上前一步, 道︰「姑娘, 爺問你需不需援手, 爺在這邊兒有人手,也識得一些江湖上的……」

「需要,需要!」孔哲抹了把眼楮,忙上前去, 「是船上那位爺, 是嗎?姐姐, 謝謝您, 謝謝!」

他鞠了一躬, 快步走到車前, 「趙爺, 煩您幫一把手, 我妹妹失蹤兩日, 她不是這麼沒交代的人, 除了我, 在這四九城里,她誰也不認識,孤身一個姑娘家, 失蹤了兩日,我實在不敢想,她是遭遇了什麼。我知道自己厚顏無恥, 拖住您們相幫,大家萍水相逢,提這樣的要求實在是過分了,可我實在沒能力、沒法子了,求求您發善心幫一把,您的恩情,我這一世都會記得的。」

男兒膝下有黃金,可為了秀秀,他早已什麼都顧不得了,他伏在車前,叩了個響頭。

趙晉沒直接答他的話,掀開車簾,輕聲道︰「陳掌櫃呢?」

柔兒聞言走上前,「趙爺。」

趙晉似乎很疲倦,聲音有氣無力,「這二人,跟你關系很近?」意思是,若不是她出言相求,或是有十分親近的關系,他不想多管閑事。到底是想她承他的情。

柔兒抿了下唇。見死不救獨善其身都容易,她也不是不知趙晉謀求的是什麼。他一次次助她,人情她已不知欠了多少。

「是與我一塊兒開店的孔繡娘的兄弟。」她說得很低聲,但孔哲還是听見了,他轉過頭,驚愕地望著柔兒,「您、您是繡雲坊的……」

柔兒點頭,孔哲眼淚迸了出來,「您一路相助,是早知道我們的身份?是我姐姐……知道我和秀秀在一起所以……?」

「不是,恰巧遇著你們,你的身份,是我猜出來的。」眼前不是敘話的時候。

孔哲站起身來,一臉期冀地道︰「那陳姐姐、趙爺,您們能不能幫幫我?」

趙晉道︰「分頭行事吧。你跟著福喜,去當日人失蹤的地方,尋附近的地頭蛇打听。」

孔哲待要說什麼,趙晉擺手制止了他,「福喜跟著,若是他們不說實話,拿我的名帖,去京北商會,找胡會長。」他看向陳柔,「你在客棧等消息,無論尋不尋得到人,都會派人來知會一聲。」

柔兒道︰「可有我能做的,要不我也一塊兒去打听。」

趙晉道︰「你留在這兒,哪都不要去。」

柔兒欲言又止,見他冰涼涼的目光掃過來,只得住了嘴。

孔哲隨著福喜去了。

趙晉憑窗瞥了眼柔兒,他心里堵得難受,可是連個說話的去處也沒有。

柔兒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她抿抿唇,道︰「趙爺這會兒回府去?」

趙晉說︰「我想喝杯茶,你——願意請我嗎?」

她沉默了。

趙晉有點煩躁,放下車簾揉了揉眉心。

窗外,女人低柔的聲音傳進來。

「那您,介不介意在樓下喝杯碧螺春?」

趙晉怔住,她轉身,進了客棧,立在櫃台前,吩咐堂倌,「要一壺碧螺春,四碟點心,有沒有靠窗的位置?」

「有、有,您幾位?那邊兒那張桌兒行嗎?」堂倌上前去,用抹布抹了一遍桌椅。

柔兒回過頭,見趙晉緩步走來。

他今兒穿的是身天青色右衽琵琶袖四合如意紋袍服,衣料在燈下閃閃發著微光,跨步走到窗前,在柔兒對面坐下,熱茶提上來,水汽氤氳,他沒抬眼,眼簾低垂,睫毛覆住眸色。

他看上去,不是很想說話。

柔兒也沒有去找話題。

兩人一人端著杯茶,默默飲著。

茶很燙,只能淺淺輕啜,點心精美,卻沒人拿起來吃。

柔兒覺得時光過的太緩慢了,在這樣的深夜對坐飲茶,一言不語,她對面坐的人是他。一切都好像順理成章,又出奇的怪異。

心情很復雜,她見他茶杯空了,指頭動了動,不等握住提梁,見他忽然伸出手。

他提起茶壺,替她斟滿杯盞。

在長久的靜默後,他終于開口。

「盧氏,你還記得?」

柔兒微微一頓,點頭,「您說的是,您夫人、盧太太?記得,是個很美很優雅的夫人。」

趙晉笑了下,抬眼看她,「以前我總在想,等真相大白,她知道一切,悔不當初,痛心疾首,我會不會快活的大笑。原來不會。她瞧不起我,我又何嘗讓她好過?相互怨懟了這麼多年,今兒,她算是解月兌。」

柔兒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听他這樣說,隱隱有些預感。「盧太太她,還好麼?」

「好。」他笑,「怎麼不好?求仁得仁,她比我快活。」

他用筷子夾了塊點心放在她碗里,然後抬眼緊盯著她。

「求之不得,雖生猶死。不上不下,如鯁在喉。這滋味,不好受。」他舉杯飲了半盞,笑道。

柔兒听懂了,因為听懂了,所以心里一點點揪痛起來。

他發妻離世,他為何會在外面。該在家中治喪,該守在那個女人身邊。

他怎麼會在長夜寂寂地行車至此,就為了飲杯薄茶?

他便有再多女人,那也是他妻子,是與任何人都不一樣的。他曾在酒酣耳熱之際,在床笫間擁著她喚過那人的名字。即便情淺,想必也總是有情的,他如何能在這樣的日子,來她身邊?

柔兒放下茶盞,站起身來,「夜了,就不多陪趙爺,您慢慢坐,我……」

「坐著。」他面無表情地道。

柔兒跨步要離去,他聲音微揚,喝道︰「我讓你坐著!」

柔兒朝他看去。

他垂著眼,緊握著杯盞。

櫃台前的幾個堂倌都循聲望了過來。

她立時有些生氣。可趙晉渾然不覺,他緩緩抬起眼,勾著唇角道︰「不準走。既是請我飲茶,做主人的,半途將所請的客人丟下,不合禮數,不合規矩。你平素在你的鋪頭,也是這樣待客的麼?」

柔兒抿抿唇,想到他喪妻,沒忍心與他爭執。

她坐回去,默默握著茶盞,「您想說什麼,等您說完,我再離開。」

趙晉笑了聲,指尖捻了塊桃酥的碾成碎屑,「那你失算了,我要說的話很多,怕是這輩子……」

「……也說不完。」

「爺!有消息了!」

一道聲音闖進來,打破了店中的寧靜。

趙晉轉過頭,見福喜快步走進來。

柔兒緊張地站起身,迎上去,「福喜,怎樣了?」

福喜壓低聲音道︰「那些人都說了,原是幾個拐子,從進城就盯上了洪姑娘,只等她落單。那日洪姑娘沒在街角等孔公子,一個人拐去後巷,那伙人見機跟上去,跟了兩條街,在僻靜處把人綁了,賣給了一個姓王的牙婆。」

柔兒道︰「人找見了嗎?我這有些錢,能不能把人贖出來?」

福喜為難道︰「倒不是錢不錢的事,這里頭……有些棘手。」

趙晉靠坐在椅上,淡聲道︰「王牙婆不給面子,還是人已經賣出去了?」

福喜嘆了聲,上前湊在趙晉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他偷眼瞧著柔兒,搖了搖頭。

京城水深,他們的勢力到底不在這兒,手伸得太長,怕動了旁人的勢力。又不是陳姑娘自己涉險,為了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女人,沒必要攪和進去。

趙晉沉默著,柔兒猜出了幾分,「是不是不容易要人?孔哲呢?不然我跟他前去,跟那些人交涉,趙爺您不方便出面,就不要插手了。」

她知道趙晉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也知道京城這些官老爺各有勢力,趙晉是跟著某個大人物混飯吃的,也得瞧人臉色,不能隨意亂來。

趙晉道︰「不管也管了,出面的人是你或是我,沒兩樣。」意思是,他倆是一體的。他也不可能放任她一人在外不理會。

「去請陸晨,他是生面孔,背景又合適,多帶些銀兩,有話好說。」他簡單吩咐了幾句,站起身來,「你在這里等消息,明兒我再過來。」

柔兒站起身,她給他添了這麼大麻煩,如何能安心在這坐著。「您要去哪里,事情是不是特別棘手?我能不能跟您一塊兒去?」

趙晉垂眼瞧著足尖。她要跟他一塊兒,這種話,他盼了多久才盼來,平時一靠近她就亮爪子發脾氣,百般不願意。這回為了別人的事,她倒挺積極。

他笑了聲,「真要去?」

她點頭。

趙晉道︰「要去也行,得听吩咐。」

「好。」

她想把孔哲,完完整整交回給孔繡娘。若是秀秀出了事,孔哲也活不了。

趙晉提步朝外走,福喜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柔兒快步跟了上去。

**

陸晨一身白色錦衣,拿把扇子,緩步踱進「春風樓」。

鴇母迎上來,上下打量他,「這位爺,是外地來的?是听曲兒啊,還是瞧跳舞?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婉娘替您介紹介紹。」

陸晨笑道︰「您叫婉娘?嘖嘖,瞧您這姿色,就知道里頭姑娘們定然也都出眾。」他湊近些,勾著鴇母肥膩的腰,笑道,「有沒有雛兒?爺愛潔,要干淨的,錢不成問題,吶,這點兒票子,不成敬意,先孝敬媽媽。」

他出手闊綽,那鴇母瞧了票子上的數目,兩眼放光。

「有是有,可雛兒怕太生澀,伺候不好爺您。您外地初到,不知咱們春風樓底細,咱們這兒啊,姑娘們金貴,不輕易接客的。」

陸晨笑嘻嘻地拱著她往里走,「媽媽可別蒙我,我既然找到您這兒來,自然是知道規矩的。不瞞您,我這是進京來趕考,同科的公子們引薦的。我可早听說了,您這兒,天天有新鮮的,模樣都出挑。您放心,錢不成問題,您怕我賴賬不是?」

他又模出一沓銀票,塞在鴇母衣襟里,手在上頭按了按,引得那年過四十的鴇母吃吃直笑,伸指戳他的額頭,「您呀,還是個行家?行行行,您先上樓,待會兒呀,我送姑娘們進去,給您慢慢挑、慢慢選。」

陸晨滿意地笑了。

他被引到一間屋中,等鴇母去了,他便走去後頭推開窗,朝樓下比了個手勢。

福喜湊近馬車,道︰「爺,陸官人在樓上第四間。」

趙晉點點頭,沒說話。他身側的柔兒也緊張起來,也不知道,秀秀在不在里頭。

孔哲扮成陸晨的小廝,抄手等在樓下。他焦急地原地踱著步子,如果可以,他多想直接沖進去,踢開每一扇門,去把秀秀找出來。

可福喜說,不能沖動。這間青樓幕後的靠山輕易惹不得,貿然亂闖,只會害了大伙兒,需得徐徐圖之,先確定秀秀在不在里頭,再想辦法把人帶出來。

鴇母數著剛到手的一沓銀票,暗嘆最近的年輕人為了尋歡著實舍得花錢。

她把銀票收在袖子里,來到一間房門口,對守門的兩人道︰「開門兒。」

門應聲打開,里頭縮著數個姑娘。個個兒衣不蔽體,抱臂縮在地上。

「站起來!」鴇母喝道。

姑娘們瑟瑟縮縮地站起身,眼都不敢抬,更不敢直視鴇母。

「都想清楚了?是接客掙錢吃飽飯,還是接著哭鬧找苦吃?昨兒那個怎麼死的,你們也見識著了,誰要是想步她後塵,我也樂于成全!」

她嗓音尖銳,說得那些姑娘直哆嗦。

一個頗豐滿的女孩兒跪下來,哭道︰「別殺我,我听話。」

鴇母實現逡巡著,另幾個姑娘也跟著跪了下來。

「這幾天教你們的,可都記著了?怎麼伺候爺兒們,會了?」

「記住了,會的……」姑娘們忍淚道,一個個乖覺得像鵪鶉。

「要是伺候不好,或是亂說話,知道下場?」鴇母笑得涼颼颼的,叫人沒來由打個哆嗦。

「知道、知道!」

「行,那你們這就下去洗漱,動作要快,一刻鐘後,我要看見五個花枝招展的小表子站在我跟前兒。誰慢了一步,或是臨進門兒還拿喬裝貴族小姐,今兒個晚上就是她死期!」

陸晨等的不耐煩,拈了顆葡萄丟進嘴里。

車中人更是煎熬,柔兒已經許久沒說話。

趙晉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片刻,樓上有了動靜,鴇母引著五個姑娘,翩然步入陸晨房里。

「公子爺,這幾個都是咱們樓里新來的,沒經過事兒的,生女敕得很,您瞧瞧,可有合眼緣的?」

陸晨站起身,圍著姑娘們饒有興趣地打量一遍,其實幾人一進屋,他就知道里頭沒有秀秀,但怕給人瞧出端倪,只得做做樣子。

他模模這個手,捏捏那個臉,最後一臉失望地道︰「這幾個模樣普通了些,媽媽是不想賺銀子,還是瞧不起人?這是要把我往外推麼?」

鴇母笑道︰「喲,公子爺,您眼光忒高。嫌不漂亮?您要的更漂亮的有,可早不是雛兒了,且還得等排期,近來姑娘們的時間,早都約出去了。這幾個也不賴,您好生瞧瞧,真沒相中的?」

陸晨坐回椅中,嘆道︰「看來是我銀子沒使到位,讓媽媽這麼輕忽。」他掏出一沓錢,拿在手里掂了掂,「出來玩兒嘛,求的是高興、舒坦,小爺從來不將就,媽媽把這幾個領回去,若是誠心做生意,就給我找幾個像樣的來。若是不願意賺我的銀子,媽媽您直說,反正京城這種館子不少,我一個一個找過去,總有如意的,您說是不是?」

鴇母見他手里的銀票那麼厚,如何不動心?她忙笑道︰「公子爺說的哪兒的話,您來都來了,何必舍近求遠,婉娘這就去再喊幾個姑娘過來,保準有您滿意的。」

她罵罵咧咧的推搡那些姑娘出了門,暗罵陸晨不好相與。模樣一流的雛兒她手里當然有,可那種姑娘,都是專門替某些達官貴人尋的,調理兩日就直接送到人府上去了,哪會流落去外頭?

陸晨站起身,朝窗外打個手勢。福喜揚手一揮,幾個黑衣人影從天而降,翻窗爬上樓,一間間屋子去尋。

十幾個姑娘被領到陸晨面前,鴇母笑道︰「公子爺,要是這幾個您還不滿意,婉娘可真沒法兒了,您瞧瞧,這是雙喜姑娘,這是落雁,這倆可是我們這兒的頭牌……」

陸晨心往下墜,看來秀秀不在這兒?

于此同時,秀秀被人蒙著眼堵著嘴,從後廚運送出來,押上了一只小轎。

遠方一只爆竹竄上天邊,福喜靠近車前,低聲道︰「爺,發現人了,在東北角。」

孔哲也注意到了那響亮的爆竹聲,他立在門前朝那邊望去,剛收回目光,就看見一乘軟轎悄然從巷子里抬出來,正往東北方向的長街去。

他不知怎麼,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秀秀!」

他嚷了一聲,靜徹的夜,因他這聲呼喚變得燥亂。

福喜暗道糟糕,車中傳出趙晉的聲音,「把那傻蛋打暈,吩咐人跟上去!」

可是已經太遲了,孔哲發狂地追趕著那乘轎子,狂呼「秀秀」的名字。

轎子里原本昏昏沉沉的人,一瞬被喚得醒過來,她發現自己被綁著,動也不能動,她使勁掙扎著,竟把嘴里塞著的帕子弄掉了,她失聲哭道︰「阿哲,我在這兒!」

福喜斥了一聲,今晚一切安排都白費了。

這倆傻蛋!

但護著轎子的幾個侍衛已經團團圍住孔哲,事已至此,難道見死不救?

他忙揮手,命幾個暗衛現形,護住孔哲。

那侍衛喝道︰「什麼人?」

馬車簾幕掀開,露出趙晉含笑的臉,「失禮,鄙人趙晉。」

作者有話要說︰  秀秀的作用,就是推動陳趙啊,嗚嗚嗚。稿子丟失,找了好久才回來。我嚇死了,遲了兩分鐘,本來應該昨天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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