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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奇怪的很, 這女人還本是他的外室。原沒如何在意一人,突然硬氣起來不要他了,讓他費心費力的哄, 還小心翼翼生怕人嫌煩。

地位完全倒轉個個兒, 他覺得自己像個生怕給夫家休棄的小媳婦兒。這滋味, 有點奇怪……

友人靠在椅背上伸個懶腰, 「官人, 不出去,也不能光這麼閑著喝茶吧?您隨行沒帶唱曲兒的?叫倆過來伺候伺候, 也比倆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巴巴坐著強吧?」

趙晉捏著茶道︰「要听曲兒, 你自個兒唱,我也跟著樂呵樂呵。」誰願意窩在這兒啊?要不是硬來怕哄不回頭, 他早沖進里頭把那人就地正法, 還用他憋這麼久?

友人又要說話︰「不是, 你……」

「憋著。」趙晉拈了塊櫻桃糕扔過去, 友人伸手接過, 塞在嘴里吃了, 「嘖嘖嘖。」

趙晉瞧過來,他住了口。

福喜掀簾進來,笑道︰「外頭好幾個趕路的,都要進來謝爺呢, 說您是菩薩老爺,是解人急難的大善人。」

趙晉點點頭, 笑納了這兩句夸贊。

友人譏笑道︰「這伙人還不知道自己當了誰的棋子吧?咱們趙官人行事,只會利己,哪可能利人?」

趙晉瞪過來,他騰地跳起來, 「我內急,上茅房!趙官人不會來茅房抓我吧?」他笑嘻嘻逃開,走到後門溜了出去。

他模過幾件艙房,一間間看過去,前頭有個敞間,是趙晉閨女的艙室,听見說笑聲,他就偷偷探頭過去,金鳳等人他都識得,唯不識得里頭抱著孩子的那個。

他上下打量著柔兒,越瞧越覺得不可能。是個十八、九歲的婦人,明顯是嫁過人的啊,什麼時候趙晉好這口兒了?

正狐疑間,屋里一道目光朝他瞧了過來。

他對上柔兒的視線,嚇了一跳,連忙松手放開簾子,心道,這婦人還挺警覺。

他順著來的方向往回走,立在樓梯邊,被一個秀麗的背影吸引住了。

秀秀站在船頭,出神地想著心事,她不知道自己的倩影已經惹得某個紈褲心猿意馬。——這船上太無聊寡淡了,與美人來場邂逅也不錯。陸晨就是這樣想的。

**

孔哲端著煮好的藥過來,在甲板上搜尋了一會兒,才發覺坐在樓梯邊的秀秀。

他蹙眉頓住步子,——秀秀身邊有個男人,倆人正在說話,男人不知說到什麼,惹得秀秀開懷大笑。他已經很久沒瞧見秀秀這麼高興了,自從上路,她身上不舒服,心情也不好,他試過很多法子,想哄她開心,可她每次都笑的很勉強,她好像有心事,根本開心不起來。

陸晨先發現了孔哲,他眯眼打量著對方,在對方眸子里察覺到一抹敵意。他笑著站起身,「回來了?怎麼能叫女孩子一個人在這兒等你這麼久。」像是替秀秀不平,又像是挑釁。

孔哲沒接招,他垂頭走過去,把藥碗遞給秀秀,輕聲道︰「我特地求人給你熬的治暈吐的藥,你趁熱喝了吧。」

秀秀歉意地瞥了眼陸晨,「陸公子,我哥回來了,那我就先失陪啦。」

她沒接藥碗,扯著孔哲的袖子走開幾十步,確定陸晨不在了才向孔哲發難,「誰叫你把我一個人晾著,又誰叫你給我熬藥了?當著陌生人面前,你說什麼暈吐啊,惡不惡心人?」

孔哲手被潑灑出來的藥燙到,他仍堅持端著那只碗。听見秀秀責怪的話,他抿唇苦笑,低聲道︰「是,我惡心人。對不起,秀秀,請你原諒我。」

他總是這樣,總是一本正經,低聲下氣,吵架時無論她多麼激動,他都是一副溫吞模樣,讓她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費力氣。

秀秀一甩袖子,拋下他走了。

孔哲沒有追上去,這還是頭一回,他沒在她生氣發脾氣離開時追上去。

他端著碗,站在這里很冷,手被燙傷的地方很疼,但這都沒關系。

秀秀面對他時總是暴躁易怒,可在別人面前,就能笑語歡顏。他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他不顧一切陪著她從清溪逃出來,陪她上京,這一路上,他以為他們會有些進展,可他為什麼卻只覺得,她似乎更討厭他了?

秀秀也很煩惱,她沒處去,甲板上實在太冷了,她不想面對孔哲,听見屋里的笑聲,她索性又掀簾走了進去。

金鳳瞧著這個不請自來、去而復返的姑娘,暗暗蹙了眉,這姑娘也太自我了,沒一點眼力價兒,明顯是給家里寵壞的。

秀秀見柔兒還抱著孩子,上前也模了模安安的臉,她手冰涼,惹得安安縮了縮脖子,睜大眼楮朝她看來。秀秀瞧安安玉雪可愛,忍不住又模了一下,柔兒不著痕跡地避過了,把安安遞給金鳳,道︰「洪姑娘,怎麼沒見孔公子?」

秀秀垂眸道︰「他啊,從上船就沒見人,姐姐,能進來暖和暖和真好,前幾天坐那個沒蓬的船,凍死我了。」

柔兒笑著把手爐遞給她,「這是金鳳借我的,先給你用吧。」

秀秀笑著接過,打量著金鳳等人,「姐姐,這些人都是哪兒來的,也是清溪人嗎?你們怎麼認識的,是有親麼?」

柔兒側過頭掩嘴咳了聲,「我有點不舒服,別過了病氣給你,秀秀,你坐會兒,我去瞧瞧孩子。」

她順勢站起身,跟著金鳳一道去了里間。

秀秀撇撇嘴,靠在椅背上緊抱著手爐,柔兒一轉頭,就發覺她坐在那睡著了。

大船行進速度很快,水浪一波波的拂來又蕩開,浪花拍打在船身,船很大很穩,搖晃的並不厲害。秀秀睡的很安穩,難得沒惡心欲吐。柔兒把安安哄睡了,走出艙來立在船邊吹了一會兒風。

她其實也有點暈,從小到大沒坐過這麼久的船。但她能挺住,也沒有暈吐,立在船邊吹吹風,覺得舒服許多。

有一束視線落在她背上。

從趙晉的角度望去,能瞧見女人的整個背影。

她立在夕陽的金芒下,穿著牙色瓖藍線繡花小襖,素淡的藍色百褶裙,普普通通的打扮,能瞧出腰很細,人很瘦。

掩在衣下的肌膚,他盡數觸過,這世上唯有他知曉,那觸感是如何滑膩。

陸晨順著他目光也打量柔兒,瞧這麼個背影,頭發還挺好看,豐茂黑亮,腰是細,可就剩腰細這點優點了,且還嫁過人。陸晨覺得趙晉的審美正在朝著可怕的方向下延。

他瞧趙晉專注地凝視著那婦人的背影,沒心情打趣,倒感到有些惡寒。——趙晉可是個惡霸,他要是瞧上誰的媳婦兒,定然要用下作手段搶來,這小娘子的相公只怕要慘。

趙晉回過神,就見陸晨一臉惋惜的搖著頭,「怎麼?」

他問了句。

陸晨嚇了一跳,「啊?沒、沒什麼。對了,船這就靠岸了,今兒咱們是下船,還是把人放下了接著走?」

趙晉道︰「我隨他們下船,你在船上等,別亂跑,遲了我可不等你。」

陸晨苦著臉道︰「您也太不講理了,只準你放火,不許我點燈?」

趙晉冷笑︰「你點什麼燈?你爹可說了,叫我看緊你,才闖了大禍躲出來,你是避難來的,可不是游山玩水來的。」

他說完就站起身,陸晨要跟著起來,被他按住,「你坐著,別出來。」

他怕陸晨壞他的事兒。

——他在里頭躲了一個半時辰了,是時候「談完生意」,在甲板上「不期而遇」了。

遠遠的,甲板上坐著的眾人瞧見一個身穿玄色錦袍,束麒麟金帶的男人步下樓梯。

他氣場太強,模樣也太耀眼,很難不被注意到。

孔哲也瞧見了此人,在他的注視下,趙晉湊近陳柔,抿了抿唇,輕聲道︰「這麼巧。」

柔兒下意識回過頭,水浪聲沒過了說話聲,她剛才沒听清這把嗓音,直到轉頭瞧見他,她剎那顫了顫心神,順著他的話下意識答道︰「真巧。」

能不巧嗎?他特意回碼頭接她上船,排場鬧的那麼大,多少人都看見了。

她一副不欲多說的樣子,趙晉當著外人,也不好意思賴著不走,于是他尋了個比較穩妥自然的借口,「我正要去瞧安安,一起麼?」

柔兒搖頭,「不了,多謝您相助,不耽擱您了。」她說完,斂裙行了半禮,先行離去。

趙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冰涼的風裹著水點撲到船上,甲板上是潮濕的,連足尖玄色金紋的雲頭也濕了一點兒,他心里有抹無法宣泄的煩躁,忍耐得太久,連他都快不認得自己了。

他自嘲地笑笑,踱開步子,去了安安的艙室。

孔哲將兩人說話時的表情動作盡收眼底,——這個陳姐姐不簡單。他直覺柔兒定有一些令人驚奇的過去,但他自不會問,別人的事他沒興趣,他眼前也顧不上。那碗藥徹底涼透了,他翻手把藥水灑進了江中。

船靠岸,眾人一哄下了船,福喜含笑揮送眾人,沒收船錢,又替趙晉博了些美名。

柔兒有點舍不得安安,安安也抓著她不肯放手,金鳳道︰「即都是去京城,不若……」

「安安,你乖,娘要去辦正事,不可以任性。」柔兒沒接話,只顧著安撫小家伙。

她把孩子遞給金鳳,謝過了福喜等人,朝趙晉點點頭,轉身就走。

安安在後喊她,她也忍不住要落淚,加快了步子,迎著風走下船。

秀秀在等她,挽著她的手問她要不要去住店。趙晉望著她的背影,倒有些佩服。這女人狠得下心腸,對自己能,對別人也能,包括孩子。

柔兒在客棧安頓好,秀秀下樓去找孔哲。

想到這一路他對自己的忍耐,秀秀也不是一點感受都沒有的,她垂著頭道︰「行了阿哲,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一開始我就說了,我這個人缺點很多,脾氣也不好,在船上又冷又暈,實在是不舒服……」她越說越委屈,眼圈紅了,淚珠子直往下落。

孔哲心中不忍,無奈地掏出手帕,「秀秀你別哭,我沒生氣。真沒生氣。我就是怪自己,沒本事,讓你跟著受苦。」

秀秀搖頭︰「是我自己要來京城,是我自己要坐船,我還怪你,是我不好。」

見心上人哭的這樣可憐,孔哲心都快碎了,他用帕子給她拭淚,手絹沾上她滑女敕的臉,指尖也不小心觸上,他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秀秀被他的動作逗笑了,「瞧你這點出息。」

她淚痕未干,眼楮水亮亮的,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看起來特別清純可愛。孔哲心里發緊,緊攥著手絹,他喉頭滾動著,壓抑著情緒。秀秀挑眉看他,「阿哲你怎麼……」

她不說話還好,不瞧他還好。

為什麼用這樣多情的目光望著他,為什麼用這樣的嗓音跟他說話?

孔哲瞧了眼四周,確認四下無人,他狠了狠心,把她推到牆上吻了她的唇。

秀秀嚇了一跳。孔哲一直很守禮,最多握一握手,僅此而已。這是他第一回在她面前,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把她控制住,霸道的吻上來。

她心砰砰跳,說不清自己是討厭還是怎樣,孔哲吻的毫無章法,手按在她肩上,按的她有點痛。

她閉上眼,忍耐了一會兒才把他推開。

孔哲大口地喘著,他再抬頭看她時,眼底帶了許愧疚,「對不起秀秀,我……」

秀秀臉通紅,眼楮晶亮亮的,但听見孔哲這句話,她有點生氣。才覺得他像個男人了,結果他又怯怯的來了這麼一句,讓她反胃的不行。她蹙緊眉頭推開他,「我回房去了,外頭冷。」

孔哲點點頭,目送她走遠。他靠在牆上,心里亂得很,他在回味著適才,他吻了他心愛的女孩子,是他和她的第一次接吻……

浪潮涌上沙灘,片刻又退去。趙晉坐在某家酒樓二層雅間里,瞧著潮水發呆。

姑娘斟滿酒,勾著他脖子喂到他唇邊。

陸晨笑道︰「今兒誰能拿下了趙官人,大爺給你們打兩千兩賞錢!」趙晉叫他待在船上,他哪里待得住?強行央著下了船,還非要來喝酒。趙晉也知困不住他,只好由著他鬧。

姑娘們尖叫著笑,一重重圍過來貼著趙晉。

沖鼻的劣質酒味,廉價的脂粉香,女人涂了厚厚的唇脂和鉛粉,四處晃蕩的白花花的肉。

趙晉勉強耐著,從幾個美人里挑了個年小的姑娘。

他不對勁,且這樣不對勁很久了。似乎怕給人瞧出他的怪異,他將酒一飲而盡,當眾攬住姑娘的腰就起身往外走。

身後眾人哄笑,「哎喲,趙爺這是忍不了了,這就回房啊?」

他揮揮手,作別喧鬧的酒宴。

給他安排的宿處名叫「芝蘭居」,名字夠干淨,可周身都是酒氣香粉味。姑娘先爬上床,跪在床沿要替他寬衣,趙晉甩開她,「叫。」

姑娘以為他醉酒,含笑道︰「官人,奴婢叫曼紅。」

趙晉嗤了一聲,「我讓你叫。」

姑娘一怔,過了許久才想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她不由朝他下三路看去,難不成這位有什麼隱疾?只能裝裝樣子?

她不敢拒絕,張口開始低呼。

「爺,您慢點呀,好厲害,您好厲害呀……」

姑娘是受過訓的,什麼都敢說。嗓音也拿捏得很好,聲音是悅耳的。

趙晉坐在床畔的桌前,拿過上頭擺著的酒,他放在鼻端嗅了下那酒味,就知道里頭是加了料的。為了助興,那些男人很喜歡給女人飲這個。可是青樓妓子喝與不喝能有什麼兩樣?得給那最放不開的人喝,才能知道這酒的厲害。

姑娘在旁喊得起勁。

趙晉站起身,在她的聲音中離開了「芝蘭居」。

體內有團火,許是因為醉了幾分。他覺得自己就在崩潰的邊緣。

他快步走下樓,吩咐福喜「回別院」。

大約半個時辰後,街角的四海客棧走入一人。

咚咚咚的敲門聲,震醒了不少熟睡中的人。

秀秀被驚醒了,柔兒朝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朝門前走去,她小心地問道︰「誰呀?」

外頭的人听見她說話聲,然後回道︰「抱、抱抱寶寶……」

是把女乃聲女乃氣的嗓音。

柔兒心一緊,瞬間打開門閂拉開門,「安安!」

趙晉一臉無奈,靠在對面的牆上,一手托抱著孩子,「對不住,實在禁不住這孩子。」

意思是,安安非要來找柔兒,他也沒辦法。

柔兒瞥了他一眼,從他手里接過安安。四周有人斥罵著,「誰啊,大半夜不睡覺?」

安安扁扁嘴,好像給嚇著了。

趙晉揚揚下巴,道︰「進去再說。」

柔兒橫臂過來,攔住了他,低聲道︰「屋里有人。」

趙晉第一反應是,她跟什麼人睡在一起。而後,他的臉色就沉下來,變得尤為難看。

柔兒反應過來,連自己也不知為何要解釋一句,「是洪姑娘,她跟我一個屋睡。」

趙晉臉色稍霽,手臂撐在她側旁的門框上,「安安會不會吵著她?」

柔兒為難起來,倒有可能……

趙晉笑了笑︰「門外有車,車里有火爐,有糕點熱水,你陪安安玩一會兒,我去辦事,晚點再來接她。」

怕柔兒不同意,他又道︰「安安鬧了整晚了,再哭,只怕喉嚨又要壞了。」

**

柔兒對著孩子嘆氣。安安坐在她腿上,正在吃香芋卷,抓得滿手是油,還要伸手要柔兒抱。

柔兒對這個小東西簡直沒辦法,白天分開時听見她哭,柔兒就一直難受到現在,本來心里就一直惦記著,沒想到趙晉就把她送過來了。

車外有把聲音,很淡。

「今兒我喝了點兒酒,頭暈眼花,……陸晨給我點了十個妓子,我一個都沒瞧上。」

「我心里好像有人兒了……」

柔兒在車里沒吭聲,車外的人嘆了聲。彼此僵持著,等風拂開車簾,柔兒朝車外望去,一個人影都沒有。

剛才那兩句話,像是她幻听,像是做夢。

她想像不到,他用什麼表情什麼姿勢說這些話。

她識得的他,是肆意張揚的一個人,他們相處的時候,大多是在做那檔事。

他笑著把她擺成喜歡的樣子,喊她「心肝兒」,等酣暢淋灕的結束,他捏著她的下巴睨著她說︰「只要你乖乖听話,爺疼你。」

現在他來邀功,說瞧不上那些妓。可她腦海里,還留存著他說她和她們沒兩樣時的表情和語氣。

柔兒收回目光,拿起撥浪鼓逗著安安,心想,大抵是自己听錯了吧。

夜色深濃,街巷寂寥。

趙晉靠在道旁的青磚石上,抱臂瞧著眼前孤伶伶的馬車。

他不知道自己圖些什麼。

放棄香軟的佳人和暖和的被窩,站在這空蕩蕩的巷口吹著冷風。

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就在車里,卻根本不敢靠近過去。

他怎麼就淪落到這個地步呢?而且,竟還覺得這刻的安寧,是令人享受的。

他可能是瘋了吧。

是在安安落地之後?或是她懷孕之後就有了,是一種,叫做「家」的牽絆,把他束縛著。他意識到自己不再是一個獨立存在的人。他變成了一個父親。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留住這個女人呢?

從她自請離去打破他的自信?

還是從發現她沒有拿走半張銀票開始有了興趣?

會想探究,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超出了他對女人的認知。驕傲的女人他見過,不稀罕他的錢可是離不開他的錢,不想要他的施舍卻不得不受他的施舍。或是圖他這個人,圖感情,圖歡愉。她什麼都不要,越是這樣,越讓他困惑不解。

她像一株長在石縫里的野草,看似柔弱,卻有可以碎石的力量。

這種力量牽引著他,讓他向她靠近。

讓他發現她的不同,她的好。逆境求存,她很堅韌。知恩圖報,又很樸實真摯。興許便是如此,在他聲色犬馬的生活中,才顯得可貴且稀罕。

安安睡著了,柔兒將毯子蓋在她身上,悄聲跳下了馬車。

冷風吹來,冷得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一抬眼,就看見趙晉正朝這邊走來。

昏暗幽寂的街巷,他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長長的陰影沒過她足尖,緩慢地靠近,籠罩住她。

「終于肯睡了?」他笑道,是說安安。

柔兒點點頭,「睡了,好不容易才哄睡著,回去車馬顛簸,會不會……」

「不會。」趙晉低道,「我會把她護在懷里的。不過如果你想陪她,我明兒再來接,也行。」

她鼻端嗅見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她抿唇點了下頭,「那,謝謝啦。」

趙晉笑了聲,靠在車廂上側過頭望了眼天上月,漫不經心道︰「走吧,我送你們母女倆上去。」

柔兒搖搖頭︰「幾步路就到了,您不用。」

趙晉嗓音低沉,「我想送送你。」

她沉默下來,掀簾抱了安安在懷,他隨在她身後,目送她步上樓梯。他忽然喚她的名字。

「柔柔。」

柔兒回頭,見他落寞地立在燈影下。

「你真好看。好夢。」

他說完,揚起唇角笑了。

柔兒給他說得一怔,旋即臉上發燙。

她沒理他,抿住唇抱著安安推開了室內。

那道門閉上,趙晉在樓梯口立了片刻。吹了一夜冷風,連個笑臉都沒得到,他不知怎麼,心情卻有點好。

次日來接安安,柔兒沒等他一塊用早茶,她急忙忙要和秀秀、孔哲一道趕路,不等他下車,她就抱著安安遞給了金鳳,仔細囑咐了數句,依依不舍地揮別了小家伙。

陸晨起的遲,打著哈欠騎在馬上,遠遠看見秀秀,他笑著打招呼,「洪姑娘,您早啊。」

秀秀道︰「陸公子,真巧,您怎麼到客棧這邊來了?您不是說有個別院在南邊?」

陸晨指了指馬車,「我來尋人,你今兒還坐船啊?要不要一塊兒?」

他跳下馬,靠近些,親熱地道︰「你穿的這麼單薄,坐小船不怕受風寒?要不跟我走吧,反正都是一條道上的,既然遇著了,就是緣分。」

孔哲扯了下秀秀的衣角,上前道︰「不必了,多謝您好意。」

秀秀想說什麼,礙于孔哲明顯的不高興,便沒敢多說。但她心里不痛快,上了船後,不斷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折騰孔哲。她沒跟陸晨上船,孔哲已經很感激了,好脾氣地幫她做這做那,一點都沒不高興。

又趕了一天半的路,終于到達京城。秀秀孔哲和柔兒在城門前作別,各自去了自己要去的目的地。

**

清溪,孔繡娘已病了好幾日,怕家里母親擔心,她謊稱阿哲替她外出辦事去了。

但此事瞞不了多久,洪家也在到處尋人,遲早會鬧的盡人皆知。

她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要下樓外出去打听消息。

林順這會兒過來了,上得樓,就見她正扶著樓梯扶欄,腳步虛軟,眼看著就要栽倒下去。

顧不上避諱,林順扶了她一把。

孔繡娘紅著眼楮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道︰「林大哥,可有消息了?」

林順點點頭,扶她走回房,讓她坐在椅上。

「你听我慢慢說,先喝口茶。」

他沉穩的聲音,有種能令人安心的力量。她稍稍平靜下來,期冀地望著他。

他道︰「碼頭的人說見過一對年輕男女上船,說是去北邊,听形容,像是阿哲和洪姑娘,不過沒有畫像認人,不能確準。我依著他所言,去了北邊幾個縣鎮,人來人往的行客太多,打听起來不容易,我又去那些地方的碼頭問過,若他們口中的年輕男女就是阿哲和洪姑娘,那麼,兩人應是去過沈川、密河,我瞧過水域圖,這條線是往京城去的水路,沿途會經過許多地方,目的地到底是不是京城就不能保證,但盡可往那邊找一找。我今天過來,就是跟你商量一下,看看怎麼應對好令堂和洪家。他們吵吵嚷嚷說要報官告阿哲拐帶良家女子,我往北去,只怕短時內都不能回來,他們若是來鬧事,我怕你一個人頂不住。」

孔繡娘聞言默默落淚,這樣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那年輕人是不是阿哲也不一定,林順這麼北上,也只是為了一個很渺茫的希望努力著。

她又感激又歉疚,「幸虧還有林大哥願意幫幫我,我一個女人家,遇到這種事真的不知怎麼辦才好。可是這樣麻煩您,為找我弟弟丟開您自己的事兒,我過意不去,我……」她說著就站起身,跪下去,「我不知怎麼感激您報答您才好。」

林順不許她磕頭,將她手腕按住拉起來。

孔繡娘腳步虛軟,一頭栽倒在他身上。

林順吃了一驚,又不能退開,怕她失了倚靠又摔倒。

孔繡娘慌忙地想起身,想抽身後退,可是林順緊實的臂膀,那樣有力,那樣寬厚……他能給她力量,給她安全感。

一瞬恍惚,她不想退開。

她揪住他的衣襟,喊了聲「林大哥」,把自己整個人投入他懷里。

順子心內巨震,他知道孔繡娘把他當成了救命的稻草。一個孤苦無依的女人,經過這麼大的風浪,若非有他撐著,只怕她早就倒下去了。

她還病著,病的很厲害。她這樣可憐,他實在狠不下心把她推開。

孔繡娘勾著他脖子,將他抱的很緊。她孤身太久了,遇到事一向只能自己扛。如今有這麼個人,願意無條件的幫她、對她好,若是能永遠、永遠這樣下去該多好啊。

她沒那麼強大,她一直也有個人依靠的。她也想有個家,有個可以避風的港。

**

柔兒找了個學徒的差事,不要工錢,幫忙打掃和做飯,主要為了學針線,認花樣和料子。

掌櫃的本是不答應的,她連續來了三天,打動了店里的大師傅。有個免費幫佣打下手,何樂不為?

柔兒觀察了很久,知道這家店里的繡娘早年替宮里繡過鳳褂,合作的織布廠和染料廠也是規模最大的,在這里做幫工,很能開闊眼界,她想多學一學,非常勤快的幫忙做事。

**

京城趙宅,福喜從角門走進去,喜滋滋地道︰「爺,陳姑娘在雙喜樓做幫工,約莫要留個十天半月。」

趙晉抱著安安在瞧書,給她小手里塞了只筆,由著她亂畫。

福喜道︰「要不要跟雙喜樓的何掌櫃打聲招呼,照料照料?」

趙晉淡淡道︰「不必了,這人膽子兔兒似的,別嚇跑了她。」

福喜嘿嘿一笑,「還是爺最懂陳姑娘。」

趙晉沒好氣地擺擺手,正要揮退福喜,外頭進來個小廝,正是發財,他急匆匆道︰「爺,盧大爺來了!」

盧氏狀況不大好,年前盧青陽就來過一回信,希望他能對盧氏過往的糊涂事既往不咎,把盧氏接回家好好過日子。當時他沒答應,一來,他們二人已經走到終點,不會有好好過日子這種可能。二來,彼此情分已盡,沒必要再相互委屈彼此消耗。

不過這回他既進了京,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他起身把安安遞給乳母,曼聲道︰「我去更衣,請盧大爺在花廳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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