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憨子一陣自言自語, 竟生生拐了個彎兒,又壓著他粗魯地啃起嘴皮子來,著實叫呂布心火大盛!
他從前未少月復誹項羽矜持倨傲, 就差連放個屁也要擺個貴族架子, 坐姿無時無刻不遵循端莊自持, 才沒少在當斷則斷的要命時刻,也表現得婆婆媽媽。
孰料對方瞧著不聲不響的,卻不知從哪處沾了一身浪蕩的壞勁兒,還淨往老子身上招呼了!
奈何他此時已是精疲力盡,饒是再想暴起給對方 當幾拳,被按得死死的腕子也絲毫掙月兌不開。
唯有板著臉孔,緊抿著唇,妄圖以充滿殺氣的銳利目光將這憨子擊退。
剛好這會兒的項羽,終于將方才那轉瞬即止的吻延續了個夠。
他稍撐起一點自己的上身, 但不論是雙手也好,膝頭也罷,仍不願放松對心上人的鉗制。
他胸口還劇烈騰跳著因情竇初開而躁動的心, 閉目冷靜片刻, 才重肅了面容, 睜了眼。
以那質地清凌的重瞳, 靜靜地注視著被他按在身下、幾乎任自己為所欲為的心上人。
只他甫一接觸到呂布凶巴巴的目光,就怔住了。
被扔到一邊的火把早已熄滅,又因看守的親兵離得極遠, 此時唯一的照明,即為天上灑落的清冷月輝。
月已西沉, 星辰漫天, 輕灑余暉。
樹影婆娑, 投下的零碎陰影,無聲交割著呂布那張輪廓分明、眉目間極英俊、且無時無刻不充斥著勃勃生機的白皙面龐。
月輝殷勤地于高挺鼻梁旁打上重影,一雙虎眸卻倒映一捧清瑩星光,熠熠生輝。
一明一暗的光影交織,俊美得凌厲。
就如那傳說中的美麗凶獸一樣,暴戾而不馴,隨興而殘忍,卻極其攝人心魄,叫觀者不願移開一絲一毫的目光。
項羽深深地凝視著眼前景象,緩緩地再次低下頭,試探著又要索吻。
「你他娘的還來!!!」
呂布哪曾想自己那本該氣勢十足、昔日足可嚇退千軍萬馬的怒目而視,竟在這腦子不好使的憨帝處弄巧成拙。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火冒三丈地仰面瞪那張快速貼近、很快又黏了上來的可惡面龐,雙腕拼命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做最後的掙動。
然而項羽看似得了失心瘋,但哪怕在最沉醉時,也始終神色漠然,禁錮他雙腕的那倆鐵鉗般的怪力手臂,也未放松過絲毫力道。
呂布被迫叫這一身死重的混賬莽夫按著,第三回吮自個兒那倒霉嘴皮子時,實在是既氣又無奈。
這天殺的浪蕩莽夫,竟還佔他便宜佔上/癮了!
——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一道霹靂電光,劈碎了呂布最後一絲理智。
他索性不再死抿著唇抵御,干脆反其道而行,懷著滿腔怒火地放了這胡攪蠻纏的惡客進來。
項羽原只打算順著那難言的柔軟心思,眷戀地輕輕觸踫著,怎料那始終緊鎖的唇關忽然松動?
他微微一愕,倏然睜開了眼。
卻見心上人一雙眼宛如閃閃發光,內里滿是得逞的快意!
呂布自覺終于有機會扳回一城,立馬趁著這憨子始料未及、正發愣時,拿出了他上輩子那唇舌所練出的看家本事,對全然無措的對方一頓‘惡打’!
他猛然間轉守為攻,當場‘打’得這諸處生疏,僅憑一股與生俱來的蠻橫勁兒,貪得無厭地反復強索的惡客無處可逃,只能狼狽接招。
急促而灼燙的鼻息密切交織,二人重新陷入一場無聲而激烈的交鋒中。
這次卻不同于以往的勢均力敵,呂布雖是女敕殼子,一身本事卻較他要精湛嫻熟多了,竟在五十回合內,就順利分出了勝負。
項羽大約是首次落得‘一敗涂地’,渾身僵硬,眼楮半天不眨一下,好半晌才重新撐起上身,松開了已將呂布那對白皙腕子上、捏出醒目紅痕來的制掣。
他似是從未如此狼狽過,撇開眼去,不看滿眼稀奇納罕的呂布,還生平頭一回不顧形象地盤腿坐了起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竭力試圖忍下方才被勾動的一身凶猛燥熱。
呂布一挑眉。
喲呵!
這回可算換他揚眉吐氣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終于自那滾了半天的地上坐起後,連滿背的灰與落葉也懶得去拍。
兀自定了定心神,呂布渾然不知項羽正努力克制隱忍,自以為惡意十足地挑起眉,眸中促狹的黠光閃爍,「哧」地一笑後,開始肆意地打量著手下敗將。
——瞧那來勢洶洶,翻來覆去的模樣,還以為有多了不得!
卻不想本侯不過隨意發功,拿出幾分舌嬉間深藏不露的真本事,這愣頭小子就原形畢露,片刻便招架不住了!
難得在與這憨子于除腦袋瓜子外的較量上大獲全勝,呂布先前那股憤怒不甘,竟被這刻歡喜沖散大半。
雖可惜非是拳腳功夫上大獲全勝,但總歸能以長擊短,掙月兌困境一回。
然而他這得意模樣,項羽卻一直緊閉雙目,雙拳緊緊攥著,未向他投去一瞥。
一方‘垂頭喪氣’,一方耀武揚威,在這微妙的僵持中,月已悄然西沉。
眼看著旭日初升,天光漸明,四散出去尋人的楚兵也已得知呂將軍被尋著了、且不知為何再度武諫陛下的消息。
他們哪敢妄自前來打擾?
唯有在那二親衛的告誡下,無聲聚起,安安靜靜地守在外頭,耐心等陛下一聲號令。
項羽卻如一尊石雕般,于朦朦朧朧的晨霧中閉目靜了很久,才緩緩睜開眼楮。
林間綠木林立,野花盛放,奼紫嫣紅。
但其中最為鮮亮美麗、生機盎然的,唯有那身形高挺,神采飛揚之人。
項羽神色淡淡地起身,言簡意賅地下令道︰「回城。」
言罷,他少頃即翻上烏騅馬身,目光沉沉地望著還磨蹭不動的呂布,眸中催促之意直接明了。
呂布心緒本還復雜得很,頗有些猶豫不決。
結果受了這一眼的激,反倒下了決心,干脆利落地也上了玉獅的背,繃著臉跟在其後。
橫豎這憨子那方面外強中干,技不如人……
要敢再對他胡來,他大可故技重施,讓這憨子自慚形穢去!
莫說是死過一回,哪怕上輩子屢次置身逆境,呂布都向來有著見風長的野性,又有著得過且過的豁達。
因在未料到的微妙地方佔盡上風,這會兒他胸中充斥著瑟勁兒,竟是將先前被壓著生生吃了兩頓被啃嘴皮子的大虧給蓋去了大半。
天光乍明時分,寬敞官道上,一支有數千人眾的楚軍,正沉默朝西速行。
除一身意氣風發,只刻意緊抿著唇、以防被看出紅腫的呂將軍這始作俑者,及大多時候面無表情,喜怒難辨的陛下外,親兵們無不神色嚴峻,目不斜視,全神貫注地趕路。
軍容嚴整冷厲至此,馬蹄騰騰而過,路上旅人紛紛閃躲而恐不及。
望著那殺氣騰騰的楚軍,他們下意識以為又有大事發生,噤若寒蟬。
卻哪兒能猜到,為首那氣勢磅礡冷冽,馭踏雪烏騅風馳電掣的楚帝項羽,面上猶帶著惹人注目的數處淤青?
帝王需坐鎮京師,無要事不可久離,況且還是初登極位未滿一月的新帝?
若棄官而去者非是呂布,而是旁的什麼人,範增哪會連半句勸諫也無,就硬著頭皮,咬牙替著帝王鎮了這大半個月!
現見二人平安無事地歸來,饒是範增見過無數大風大浪,出城親迎時,也未忍住老淚縱橫。
他向一如既往地板著面孔的陛下行禮後,便小跑著到了一臉警惕的呂布跟前,感慨萬千道︰「奉先大義……卻也糊涂啊!」
然而呂布面如寒霜,眉頭緊皺,絲毫不為此話動容。
自那日殿外偷听一場後,他是再不認為這老糊涂的腦子好使了。
不僅腦子壞了,必然還生了對昏花老眼,才能將他這頂天立地的威武兒郎,當做那任勞任怨的傻子看待!
思及那日在他耳中,簡直與嘲弄他無異的胡扯八道,呂布就氣不打一處來。
要不是這姓範的老骨頭瞧著就快散了,怕是比那陳公台還不經打……他又豈會忍氣吞聲,任由對方握著他手在這一把鼻涕一把淚!
項羽若無其事地下了烏騅,將韁繩隨手拋給了親兵。
烏騅與玉獅一道被牽下,他接下來卻不忙入殿,而是無聲地注視著不知何時起,竟親熱地握上了手的二人。
範增對陛下投來的灼灼目光一無所覺,兀自喋喋不休。
切身吃過幾回大虧的呂布,這會兒卻敏感多了。
幾乎是項羽目光投來的那一瞬,他一身汗毛都齊齊豎起,似貓兒炸毛般,警醒地反瞪回去。
項羽眸光沉沉,不知在想著甚麼。
半晌忽道︰「日頭正烈,亞父畢竟年事已高,不宜久立于此,先入殿。」
難得受沉默寡言的霸王一句關懷,範增當場受寵若驚,下意識地松開了握著呂布的手,轉身謝恩道︰「謝陛下關懷。」
項羽神色漠然地頷首,目送範增慢吞吞地入了殿。
他未動身,呂布直覺危險,也警惕地一動不動。
二人相顧無言一陣,竟是項羽先開了口,卻听他平靜如常道︰「奉先緣何不入?」
——那還不是為了防你這憨子使壞心思!
呂布擰著眉,警覺道︰「陛下先請。」
項羽聞言,卻還站在原地未動,似是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仿佛終于下定了決心。
接下來是連半句廢話也不多說了,徑直一步上前,攥住呂布躲閃不及的一手,若無其事地拉著人進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