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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 二人幾乎是同時催馬加速,化作一黑一白二道電光朝前疾掠而去。

驟然加快的馬蹄聲與破空的厲響愈發接近,這動靜之大, 叫心神不寧的張耳一行人再無法刻意忽略了去, 本能扭頭查看。

這一回頭, 可不得了。

二樽殺神竟不知何時跟在自己身後, 本就心中惴惴的眾人哪能不嚇得毛發悚然、百骸凍結!

張耳御馬跑在最前, 忽听得周邊傳來倒抽涼氣的駭聲,一陣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他握韁的雙手顫抖著, 牙關不住打戰。

眼已被凌厲寒風刮出淚來,模糊了視線, 他仍宛若無知無覺, 徐徐扭頭望去。

僅是簡單望上一眼, 就當場將他魂魄也給嚇飛了。

——那殺名赫赫的西楚霸王項羽, 與他那聲名鵲起、好戴雉雞尾冠的呂姓愛將,竟是各馭神駒,目標明確,直奔他而來!

憑他身下良駿,又如何抵得過日行千里的踏雪烏騅與玉獅的神速?

僅他倉促眨眼的功夫, 二馬與他之間的距離,就被毫不留情地拉近了一大截。

離得越近, 就越能看清來追這二人的容貌︰具是身形頎長高挑, 四肢修長, 著銀色甲冑的上身微微前伏, 一手從容握韁, 另一手各抄著最為趁手的兵器。

項羽自是提著最為得意的那桿隨他縱橫沙場數載、足有一百十二斤重的霸王槍。

眉目冰寒如霜賽雪, 周身翻涌著無邊煞氣, 讓騎從紛紛被攝住心神,不敢為敵。

而騎著通體雪白的玉獅的呂布,一張年輕英俊的面龐上亦是毫不輸霸王的鋒芒畢露,渾身殺意騰騰。

二道雉雞尾翎張狂上下飛舞,手提一柄張狂華麗至極的方天畫戟,刃有雪光 亮。

威壯虓虎合襲,憑一老邁雄鹿,又何以為敵?

張耳絕望而恐懼地看著自己與二人間的距離被不住縮短,哪還顧得上看前方之路?

這也導致坐騎不知所措地放慢了些許步子,待他第三次眨眼時,二煞星已然近在咫尺!

呂布面上不顯,實則一直對上回肉搏落于下風、還欠了憨子踹飛兵器架那一救之事耿耿于懷。

平日里就沒少尋思該如何不著痕跡地揚長避短,才能在離開楚軍那日到來前,于這憨子手里扳回一城。

眼下迎來大好良機,他又是主動提出比試之人。

對張賊這雜碎的小命,那是勢在必得,非要奪回威風不可,哪敢會有片刻分神?

卻不知身邊這悶頭悶腦的憨子,也因得了世間僅有的他這對手的邀戰,被激起了十足的好勝心。

若無這場約斗,似項羽或是呂布這等蓋世豪杰,哪會將張耳這等庸將放在眼里。

偏此刻張耳所代表的,不僅是簡簡單單的一顆腦袋,更不是逐鹿中原的那最後一記定音,而將決定這場二人較量中的勝者為誰!

對自詡無敵,傲氣凌人的二人而言,哪能不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拼勁全身之力去奪去勝利!

呂布知曉這玉獅短程爆發的腳力,實際上並不輸于烏騅,是以不覺在座駕上有多吃虧,是鉚足了勁要在這次奪回一籌。

好不容易趕到跟前,他眼楮一亮,右臂猛然發力,方天畫戟如閃電般揮出。

與此同時,還下意識地提氣高喝了句︰「雜魚納命來!」

項羽從不興同獵物廢話,只專心致志地悶頭趕路,待距離一夠,即眼也不眨地以□□挑。

說時遲,那時快。

同具無雙驍勇、獨斗無敵的二人眼光同般凌厲,幾乎同時出手,更不約而同地盯準了張耳最脆弱的背上心口。

一槍一戟如攜萬鈞雷霆,朝前悍然擊去!

眼前寒光迸現,張耳自知死期將至,絕望揚首!

其麾下騎從目眥欲裂,紛紛閉目,不敢看主將下一刻就注定命喪黃泉!

「嗷——?!!」

孰料下一刻響起的,非是張耳死前的最後哀鳴,也非喪失性命的軀體墜地的沉悶響聲。

而是呂布猝不及防下,以方天畫戟那鋒刃撞上同樣傾力出擊、對張耳性命勢在必得的霸王槍時,被震得虎口劇痛,骨節激疼下的失聲痛呼!

不光是在場眾人看的目瞪口呆,他更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竟還有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撞了自家人的一日!

他眼冒金星,手掌被那一撞是撞得又痛又麻,一時間根本使不上力來,手中畫戟自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墜去。

呂布惱羞成怒地于心里大罵起來。

他滴個娘!

他怒氣沖沖地瞪向面無表情的項羽。

這憨子究竟吃甚麼長大的?忒得力大!

而在同時受到莫大對沖力的項羽,亦是吃了不小的虧。

他發力的那條臂膀,當場被二人兵器撞上所帶來的莫大沖勁所震得麻痹,生平頭回連霸王槍都險被震月兌了手。

幸他力氣到底在二人中更勝一籌,最厲害的那陣麻痹過後,就險險穩住了。

在重新握緊住霸王槍後,他顧不得右臂還麻痛著,另一手毫不猶豫地松了韁繩,猛一下腰,朝前傾去。

硬是將愛將被他那霸王槍擊月兌了手的方天畫戟在墜地之前,以左臂在空中撈住,又以勁腰發力,臂彎一拋,就行雲流水般拋回了愛將手中。

呂布繃著臉接過方天畫戟,話也不說,順手挽了個極漂亮的花式。

哪管手臂還未完全恢復過來,繼續朝那被這變故所驚呆了的張耳心口刺去。

——只是不管誰先誰後刺死這張耳,在呂布心里,這場勝負實則都已定了。

張耳仍是斃命于一槍一戟呼嘯合擊之下,軀體頹然倒地。

呂布勒韁停馬,氣怒地一抬下頜,虎眸爍爍地看向這憨頭巴腦的霸王,心不甘情不願道︰「此回,是大王技高一籌。」

項羽微愣,接而矜持頷首︰「承讓。」

親口認輸後,呂布愈發氣悶。

這可是意味著,之後他得尋機會接連贏上兩回,才能算打個平手!

究竟要如何取巧,方可讓這憨子一身見鬼的蠻力使不出來,好叫他打個滿頭包?

呂布一臉嚴肅,兀自低頭苦思冥想,也因此漏看了項羽面上泛起的淡淡笑意。

二人旁若無人地談論勝負時,張耳那干幸存的騎從是既想逃,卻又都不敢逃。

可想而知的是,不管是誰先動,都將率先直面二頭虓虎之威。

況且大王已被一擊……二擊斃命,他們何苦負隅頑抗?

不若盼著霸王發發仁心,願意從犯不究,放他們一條生路。

在這詭異的靜謐中,項羽似是毫無所覺,只默不作聲地凝視著愛將,心里不知想著什麼。

至于那愛將本人,則是在生了半天悶氣後,才意識到身邊還圍著群呆頭鵝,不由惱羞成怒道︰「要想活命請降的,還不將自個兒捆上?難道還要老子親自動手不成?」

對這蠻不講理的要求,眾人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出,竟當真抽了腰帶,苦著臉依言照做了。

雖捆不住自己,卻可讓彼此幫著捆上。

于是半晌後,黑著臉的呂布,便一邊在馬身側吊著顆張耳的腦袋,一邊提溜著這長長一串人,開始往臨淄城回返。

——身側還緊跟著個面色不顯、心情卻極不錯的憨子霸王。

沒走出多遠,就迎面踫上了轟轟烈烈循跡來尋大王的楚軍。

呂布樂得輕松,將手頭麻煩悉數撇到別人身上後,施施然地回營房去了。

一回到內帳,他就將這回兒沒沾上多少血的戰袍褪去,里衣也一並月兌了,光著身子站在空地上草草沖洗一陣後,只隨意批了件薄薄的寢衣,腰帶馬虎一束,就往榻上一躺。

然而沒躺多久,他就被胸口那陣翻攪的古怪滋味所驅使,煩躁地坐起身來,大步流星地出了內帳。

未走太遠,他于營地里尋了處還算干淨的草地,大大咧咧地就往那上頭一躺,仰望那逐漸泛白的夜空,及那愈發黯淡的星辰,任由思緒亂飛。

他心知張耳一死,這臨淄城自將不戰而潰。

那笑話般的反楚聯盟徹底坍塌,楚軍天下可謂再無敵手。

接下來只消憑著懸示張耳的首級,再派一支勁旅出動,軟硬兼施,必然很快就能平定仍在頑抗的張耳殘部。

呂布意興闌珊地叼著根順手拔來的野草,無意識地嚼了嚼,一股難忍的苦澀味瞬間在口中蔓延開來。

他暗道晦氣,「噗」一聲將那根破草給呸了出去,索性舒展雙臂,讓雙掌在後腦勺後交疊,好舒服枕著。

心事重重的呂布哪里知曉,本就被他穿得亂糟的寢服,已叫方才那些個蠻橫動作給弄得更加凌亂。

這會兒他一抬雙臂,便叫腰間系帶也跟著陣亡,徹底松垮下來。

寢服大敞,只堪堪遮住,上身卻豪爽地露了個徹底。

一身深得他自個兒嫌棄、連在夜里都白得晃眼的膚色,與那起伏有致、緊密扎實、線條流暢的漂亮肌肉相結合,這會兒大喇喇地展露著,極為惹人注目。

只是那斑斕皮毛再油光水滑,也是生在惡煞的虓虎身上的。

周邊走過的巡邏楚兵偷偷投來或羨慕、或驚艷的目光,卻都不敢逗留久了,以免惹得呂將軍動怒。

呂布任胸懷大敞,還覺那晚風吹著舒服,又哪知自個兒如今這較幾百年後所練出的那身扎實腱子肉、無疑要遜色得多的瘦削身形也招人矚目的很。

他面無表情,只盯著那些個灑了滿空的星子兒中,挑了顆勉強還算明亮的出神。

他因置身知曉絕對安全的楚軍大營,不自覺地就卸下了防備,任由思緒發散,是以全然未留意到耳邊漸近的沉重腳步聲。

直到眼前倏然一黑,被一件從天而降的外衣罩住,他才似被熱湯燙著一般,一個鯉魚打挺地坐起。

他氣勢洶洶地將這外衣從上身扯下,凶神惡煞地質問道︰「怎的,誰還敢尋老子的茬來了!」

話音剛落,那身騰騰氣勢就化作滿頭霧水。

呂布莫名其妙地對上憨王那暗含怒氣的灼灼目光,全然不曉這剛還好端端的莽夫,怎一晃神就黑了面孔。

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賬玩意兒,連天生怪力這廝也敢招惹?

呂布憤然月復誹。

卻累得他做了那出氣筒!

呂布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道︰「大王可有——」

「事」字未來得及出口,項羽已沉聲打斷了他︰「先將衣披上。」

呂布迷惑地睜大了眼,倒是依言照做了。

見愛將總算裹實了,項羽那烏沉沉的面色稍霽,淡淡補充了句︰「夜里涼。」

呂布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

他正猶豫著是否該站起身來時,項羽卻悶不吭聲地先坐下了。

呂布心中疑雲更重。

大局已定,天下極位于姓項的悶葫蘆而言,已稱得上唾手可得。

怎瞅著卻似不咋快活的模樣?

他還在揣測著這憨子的奇怪心思,項羽竟先開了口。

那口吻漫不經心,問的卻是句沒頭沒腦的怪話︰「余務由鐘離眛處置,明日便可返都城去……奉先可要差人返鄉,將家眷一道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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