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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單騎追出, 接著憑那雷霆萬鈞的一戟,即將彭越擊斃于馬上。

一道雪亮刀光掠過,就只剩一具無頭尸首墜落于地,和一顆猶在地面上骨碌碌地滾動著、死不瞑目的血紅頭顱。

親眼目睹這血腥可怖一幕的彭越軍親信, 無不被嚇得雙股戰戰, 汗流浹背。

呂布漠然勒韁停馬, 翻身躍下, 竟是絲毫不懼這些個彭越軍騎從趁隙偷襲,大大咧咧地將擲出的方天畫戟拾了回來,垂眸查看幾眼。

見一側戟刃因方才那猛力一擲微微卷起, 他不禁心疼地蹙了蹙眉。

罷了。

橫豎那項憨子腦袋瓜子不好, 錢卻多的是, 人也不吝嗇,待他極慷慨大方。

這兵器損便損了, 待回城去, 命人多打造幾柄留待備用便是。

呂布轉念一想,心情無形中便恢復幾分。

直到這會兒, 他才想起周邊還圍著彭越最親信的數十騎。

他一挑眉, 也不忙回玉獅背上,威風凜凜將方天畫戟長柄那頭, 往地上重重一立。

雖是神態疏懶, 但那似笑非笑的神色間,一股一夫當關萬夫莫摧的氣勢卻倏然散發開來。

呂布蔑然睨了面露恐懼的眾人一眼, 絲毫不覺自己此時孤身一人有多劣勢, 反倒張狂開口, 聲如炸雷︰「爾等還不速降?」

然觀他方才那一戟神威, 在場眾人竟無不被這一問震得毛骨悚然, 毫無斗志。

當後知後覺于主將一騎沖出、趕緊撇邊敵兵,緊趕慢趕來救的那十數楚騎趕到時,就瞠目結舌地親見了群騎聚攏、似要圍堵主將的這數十彭越軍騎士,竟似羔羊見了猛虎般,當真依言乖乖丟下兵器,跪地乞降。

呂布輕哼一聲,一臉理所當然地翻上馬背,不滿地沖呆愣著的他們下令道︰「愣著作甚?還不速速將人帶走!」

眾將如夢初醒,匆忙應是。

呂布剛催玉獅踱出幾步,就又想起什麼,一拍腦門,復又下令道︰「將彭賊那腦袋也撿了帶上!」

彭越身為主將,卻撇下兵士自顧月兌逃,早已寒了軍吏之心。

少數困獸猶斗的,則在見到被楚軍高高懸示的彭越首級後,也徹底喪失了斗志。

武器墜地的 當聲此起彼伏,楚軍忙著納俘,作為主將的呂布則若無其事地頂著一身血污,騎著被染作淡粉、一副趾高氣昂之姿的玉獅在場中繞來繞去。

每到一處,就惹得楚騎心潮澎湃,投來崇敬目光,也令得俘兵心悸不安,不敢直視,垂頭喪氣地低下頭來。

卻不知呂布看似耀武揚威,實則心不在焉。

這天底下除曾與彭越交過一回手的便宜老哥韓信外,恐怕無人知曉,他究竟幫那憨子斬了何等要緊的一個隱患。

剛于場中,他憑突襲佔盡先機,雖敵眾我寡,卻有著楚騎精銳善戰的優勢,宰割起一群游兵散勇,自是輕而易舉。

單打獨斗,這回更是沒遇著敵手。

如此想來……愈發覺得沒甚麼值得得意的。

呂布面無表情地等了會兒,見殘局被將士們拾掇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帶著著這礙事的四千多俘虜,又全都一身髒兮兮的敵血,也不好再去別處。

想著這燕縣距朝歌城不過八十里路,他當機立斷,帶著一行人朝那挺進。

而滿心忐忑地坐鎮朝歌的副將周蘭,忽迎回主將呂布時,著實驚喜不已。

他剛為主將身上的狼狽血污感到詫異,下一眼就見著後頭浩浩湯湯跟著的大群俘虜,頓時瞠目結舌︰「將軍這是——」

「捅了個耗子窩,」呂布不耐煩道︰「還不收拾去?」

說完一邊往殿內行去,一邊嫌棄地遞去一瞥。

多明顯的事,怎還叫他需費口舌解釋?

如此不識眼色,哪抵得過上個做他副將的韓信老哥?

周蘭︰「……」

待呂布大搖大擺地沐浴更衣,傳飯用食過後,便一臉饜足地側躺在昔日司馬卬之王座上,一條大長腿肆意舒展,另一條則懶散曲著,一手隨意翻撿近期軍報。

他之所以特意折回朝歌城,當然還懷著探看前線軍情的目的。

他一目十行,將這堆厚厚竹簡給看完了,便得知自己在外游蕩這陣,楚軍可謂四路開花,戰果累累,且因陳平成功說降趙歇,張耳孤軍一支,已是兵敗如流水。

四路皆是摧枯拉朽、勢如破竹,而因霸王改了嗜殺的作風,自知無法作敵的城池也願開城請降。

轉眼功夫已奪回大半趙地,馬上要四軍會合,將于齊地合剿尚在博陽一帶負隅頑抗的張耳軍勢。

呂布虎眸中掠過一抹不知所措的悵然,意興闌珊地將這些個軍報給推開了。

憑他眼力哪里還瞧不出,這會兒哪怕再迸出十只劉耗子來興風作浪,也撼動不了那憨子一統天下的絕對贏面了。

也是真的離他大仇得報,功成抽身之日不遠了。

呂布咂了咂嘴。

恍然間,他好似品出幾分沒由來的澀意。

他正走著神,那不識趣的副將周蘭忽又揣了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報。

原來是奉項王那日遣返薄女、賜予韓信之令的四名軍吏,在不知韓信已得呂布指使率軍北上的情況下,帶著薄女返回了朝歌城。

彼時于此城主事之人為副將周蘭,他自不敢擅作主張,遂只將他們安置于一處館中,待韓將軍或呂將軍返回後再進行問詢。

「薄女?」

呂布曾于洛陽長安二都侍董胖賊,見過的美人可謂數不勝數,更遑論他還曾納花容月貌的絕色佳人貂蟬為妾室,眼光早被養高了。

後陰錯陽差來到這幾百年前,他隨霸王正經入住宮中、居秦川宮那陣子,身邊圍繞的那些個清湯寡水的宮娥,都無一入得他眼。

且他滿心滿眼都是顧著宰那劉耗子報仇雪恨,平日又淨費心思到那時不時給他壞事的西楚憨王身上去了,哪有功夫去物色美人享用。

現猛然有了閑暇,乍聞那薄女曾為魏豹愛妾、憨王居然還準備賜予自個兒那便宜老兄,呂布不禁來了幾分興致,毫不猶豫地下令道︰「帶上來。」

他倒無意奪人之美——不過是出于好奇,想瞧瞧這幾百年前的美人究竟是生得甚麼一副模樣。

周蘭不知其中那‘生天子’的關竅,只當是尋常美人,雖隱約覺得有些不妥,卻礙于主將這暴烈而執拗的脾氣不好多言。

遂依令下去,不一會兒便將人帶來了。

得知大王愛將要見薄女,頓讓那四名軍吏為難得厲害。

叫他們忐忑的是,大王最初開口時,分明是要賜此女于呂將軍之意,孰料片刻即改了口,轉賜韓將軍。

這一來一去,他們固然困惑,又哪敢猜大王的心思。

眼下坐鎮朝歌之將卻是呂將軍,還興致勃勃地開口要見薄女……

倘若呂將軍有意納用,他們如何攔得住大王愛將之索?

可若應了,事後又怎向大王與遭奪了美的韓將軍復命?

一行人恭敬趨入,不敢抬頭,俯身就拜。

縱使心里再焦慮不安,他們也不敢在這凶名鵲起、據聞連堂堂霸王都能飽以老拳的呂將軍前表現出來。

呂布淡淡道︰「起來吧。」

他哪知這些人內心憂慮、擔心自己一個興起會起強納此女的心,朝那薄女身上飛快掃了一眼。

只一眼,就徹底喪失了興趣。

薄女?

倒也名副其實,這姿色……是挺薄的。

呂布見多了天姿國色,這會兒不過是要看看那未開葷的便宜老哥的熱鬧,哪真瞧得上姿色不過爾爾的薄姬。

他懶洋洋地一擺手,就將一頭霧水的這行人給攆出去了。

茫然趨出殿中後,這幾人不禁面面相覷。

——不愧是大王愛將,連這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沉心思,竟也如出一轍。

因那薄女的平常姿容,打他們一出殿門,就叫呂布給干脆利落地忘到了腦後。

待下令犒勞軍士,讓隨自己辛苦游記了這月余的將士們接下來于朝歌好生修整一陣子後,呂布舒舒服服朝榻上一躺,心思不自覺地飄到了項羽身上。

又有一陣子未將憨子放在自個兒眼皮底下,叫操多了心的他總忍不住感到些許不寧。

不知那憨子正在搞什麼鬼?

呂布躺著偷閑,百無聊賴,潛意識里惦記起了那老壞他大計的憨子時,正于主帳中召眾臣議事的項羽似有所感。

他心念一動,眸光微微渙散,悄然發起了怔。

也不知獨領部曲大義護甬道的奉先,此時如何了……

因他威儀深重,面容一貫冷峻,帳中仍是無一人能察覺出大王已然神游天外。

直到範增忽喚了聲「大王」,項羽才眸光一定,驟然回神。

卻說楚軍剛攻下博陽城不久,卻未能逮住張耳等人,叫其裹挾殘部,朝臨淄跑了。

在範增建議下,項羽未倉促去追,而是先領大軍駐扎于博陽城外稍作修整,只領數百人入城,再次接管博陽城里諸事。

因博陽城中百姓先前受張耳部脅迫,不得不奮死出力抵抗楚軍攻城,讓項羽多費了些功夫圍困方才拿下。

現面對二度入駐的楚軍,不僅民心惶惶、畏懼這凶神惡煞的兵士不復寬容、將要秋後算賬,連對項王脾性甚為了解的範增也暗暗生出憂慮。

唯恐大王惱了百姓助張耳抵楚的舉動,再度下令屠城泄憤,叫前功盡棄。

範增此言一出,全然不知亞父那顆憂心的項羽凝神細忖片刻,終于消化了方才過耳就忘了的諸多信息,平靜地看向在座眾人,神色淡然道︰「便依亞父之言。」

此言一出,何止是範增,在場眾人胸口懸著的大石都無聲落了地。

範增如釋重負,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放松之余,滿是皺褶的面上,也再抑制不住欣慰的笑容。

若非大王切實開了竅,意識到民心之重,又豈會真正收起殺心,如此寬宏大度地對待降俘?

項羽不知眾人欣喜,只出于習慣,不知第幾回將目光投向愛將總坐的位置上,又不知第幾回望了個空。

在座數十人,唯獨不見姿態看似疏懶、雙眸卻神采奕奕的愛將。

亦不見那兩道再醒目不過、總晃個不停的雉雞尾羽。

項羽眼底掠過一抹不自知的失落。

也罷。

他雖好付諸武力,大刀闊斧地征伐四野,不耐煩耍弄心機手段。

但按亞父等謀臣所言,唯有安撫民心,寬容待降,方可早定中原。又唯有早日將叛軍除盡,方可早日率眾將歸都邑咸陽……

項羽若有所思地撫了撫莫名躁動的胸口,仍按捺不下歸心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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