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不明情況, 驚慌失措下,幾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將所受打擊過重下精神恍惚的呂賢弟搖醒過來。
然而呂布雖蘇醒過來, 那雙方才還神光熠熠的眸子,此時卻是黯然渙散,生機全無。
韓信不解地問他, 為何不王巴蜀,好討要兵馬, 直襲劉邦?
——他娘的, 那自然是他沒想到啊!!!
呂布悲憤得幾要嘔出血來!
一想到自己竟親手扔了‘王巴蜀’、接著便可光明正大地直捅那劉耗子的賊窩的良機, 他簡直悔青了腸子。
他娘希匹的, 當初怎就自作聰明,因嫌韓信嗦,便故意將這極好用的兵仙給撇下,單獨尋項羽去!
要早知韓信能一下琢磨出這種法子, 他哪會計較幾句嘮叨!
呂布幽幽地盯著腦袋瓜子尤其靈光、卻叫他又愛又恨的便宜韓兄,直到韓信不明所以地打了個寒顫後, 才緩緩合上了眼。
眼雖闔上了, 腦海里卻還不住浮現著近些天來那一幕幕場景。
有他被迫武諫, 與那憨王打個兩敗俱傷的;也有為收拾殘局, 不得不絞盡腦汁、胡亂勸動項羽莫再胡亂封王的;有一路逢迎拍馬,糊弄那憨王去覺醒一統天下的雄心的……
韓信不知所措地看著滿臉絕望的賢弟, 忍不住開始自省、尋死方才可問錯了什麼話時,呂布忽睜開眼,竟是一蹦而起!
「韓兄, 布去去便歸!」
匆匆忙忙撂下這話後, 呂布似一陣狂風般卷了出去。
留下韓信在後頭目瞪口呆地看著, 不知如何是好。
——呂布自是奔項憨子去的。
這項王雖是個憨傻的,氣度卻大得很,連挨了揍的那日,都肯封他作王。
那他想亡羊補牢,討個巴蜀郡守做做,以對方之慷慨豪爽,又有甚麼難的?
項王可是連肥沃的齊地、不賴的燕地都不曾吝嗇的英雄人物,豈會舍不得一還在劉耗子手底下、位處偏遠荒涼的區區巴蜀!
呂布越想越覺有望,雙目放光,步下生風。
入蜀之地崎嶇難行,兵多也不見得佔得住便宜。
他只需將韓信這腦子忒他娘的好使的智囊捎上,帶著手底下現有的那五萬兵馬,別的就不沖那呆王要了。
——有了這回刻骨銘心的教訓,莫說日後韓信只在他胡來時嘮叨幾句,哪怕真掏刀子捅他幾下,他也願心甘情願地挨著。
橫豎劉耗子也是初去乍到、不見得就站穩了腳跟。
他與兵仙領五萬精兵入蜀,那必是所向披靡、攻無不克,那劉老賊的腦袋自是手到擒來!
待一朝功成,他便留書一封,請項王將巴蜀郡守一職予他那韓兄作去。
項王得了巴蜀二郡,韓信得了郡守之職,皆大歡喜。
自個兒則天大地大,憑一身本事瀟瀟灑灑,又有何處去不得?
呂布一路暢想著破蜀宰劉大計,面上笑意漸漸浮現,一掃方才頹唐喪氣。
步履亦是愈發輕快,眨眼就到了項羽議事所在的主殿跟前。
衛兵們面色肅然,嚴密把守著各處殿門。
當見那風風火火闖來求見的是呂將軍時,哪怕還隔得老遠,也叫他們紛紛色變。
這呂將軍可是個連蓋世神勇的大王也敢下手去揍、叫大王破天荒地頂著張鼻青臉腫的面孔,在兵營里晃了好幾日的可怕人物!
呂布哪里知道,那日叫他頗覺丟臉、絲毫便宜也未佔著、甚至在韓信跟前都羞于啟齒細節的纏斗,卻遠比他先前數戰、共殺二百余敵的名聲要來得令人振聾發聵。
呂奉先那悍烈凶蠻之名,在偌大楚營已然大噪,
畢竟在楚軍之中,除非親身上陣比試、一較高下過,以一當百的悍將不多,但也有好幾位。
然普天之下,敢于脾氣暴烈、悍勇絕逸的項王面上動拳、事後非但全身而退、還倍受重用步步高升的……可只有呂將軍一人!
呂布渾然不知,在眾楚兵眼中,他已是個比猛虎還凶惡的厲害神人,深得敬畏。
一見他沖到跟前,那幾名親兵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巨響不斷的武諫,頓感頭皮發麻,還需強裝鎮定,恭敬詢道︰「呂將軍可是有緊急軍務,需向大王匯報?」
他如此知情識趣,呂布正要順水推舟,但話剛到嘴邊,他眼珠一轉,忽就改了主意。
罷了罷了,他之前數次拒官,這會兒卻是主動討要。
自個兒出爾反爾,本就面上無光。
若老這麼橫沖直闖的,惹得項王不快,反壞了他計劃,那可咋整?
「不必,」呂布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簡直驚壞眾人而不自知︰「布等等便是。」
話音剛落,在眾目睽睽之下,呂布竟當真就歪倚在一處玉獅紋路的石柱上,心情甚佳地等待起來。
然而他難得耐心好,願等一回,衛兵卻知他在項王心中那極高地位,哪敢讓他真等下去?
況且呂將軍看似心情不錯,但倘若等到中途不耐煩了,這連項王都敢上手揍個鼻青臉腫的大煞星,保不準要對他們幾個小兵開個殺戒……那可是易如反掌!
眾人心中微凜,悄然互視一眼,默契地做出決定。
其余人若無其事地接著守著,其中一人直接進殿去,向項王通報此事。
項羽正面無表情地听著幕僚們匯報他離城這兩月中、咸陽周邊的諸多事務,不時陷入沉吟。
乍聞愛將奉先來此,他那沉寂幽深的眸底,好似倏然亮起一簇火光。
原本微微前躬了些許弧度的寬肩脊背,也不自覺地挺直了。
他不假思索道︰「攔著作甚?快讓奉先進來。」
哪有人敢攔?分明是呂將軍自己要等!
那親兵心中暗道。
卻也如釋重負,知曉這聲通報未通報錯,連忙趨出,恭恭敬敬地請呂布入殿了。
呂布此時雙目放空,正精心盤算著一會兒如何在不損自個兒顏面的情況下糊弄那憨王、委婉地討個郡守做。
聞言雖有些許意外,倒是不疑有他,大大方方地進了殿去。
目送他那張揚背影瀟灑入內,親兵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長舒了口氣。
而殿中楚國文臣,對呂布這位被公認是智勇雙全的奇士的姍姍到來,也早已習以為常。
呂布大搖大擺地走入殿中,又被領到了剛臨時安置的那處距項王最近的次席上落座,文臣們皆是目不斜視,仍議論著方才話題。
項羽自呂布入殿後,目光便一直定在他身上,不曾有片刻轉移。
直到呂布大馬金刀地坐下,卻不開口,而是自顧自地要了湯飲時,始終沒等到對方開口的項羽才緩緩移開目光,若有所思。
他思索半晌,方回了神,繼續認真聆听文臣所論。
呂布曾在董胖子前過得如魚得水,骨子里便有著能屈能伸地狡黠,深諳一旦有求于君上,就需端正態度,放低身架的道理。
哪怕跟著旁听這持續了好些個時辰、枯燥無味的文臣廷辯,他也始終保持清醒,神色正經,並未趁機會周公去。
待廷辯一畢,眾人散去,項羽終于得以重新看向不知為何忽然而知的愛將,沉聲詢道︰「奉先忽至,是為何事?」
來了!
呂布精神一擻,趕緊坐直了,面上嫻熟地掛起一絲討好的笑,鏗鏘有力道︰「布雖不才,願為大王分憂!」
項羽微愣。
他默默听著愛將眉飛色舞地講述那巴蜀之地的好處、又義憤填膺道不該便宜了那卑劣無恥的劉耗子、接著話鋒一轉,道願虛領巴蜀二郡郡守之職,領關中軍五萬,奔襲入蜀,將沃地收復。
項羽足足消化了小半盞茶的功夫,才蹙起眉頭,在呂布那閃閃發光的目光中,冷硬道︰「不可。」
此話一出,頓叫呂布傻眼了,著急問道︰「敢問大王,是為何故?」
……太遠,不好。
項羽抿了抿唇。
經他深思熟慮,似奉先這般無欲無求,一心為楚的骨鯁忠良,決不可輕慢對待。
奉先不願為王,不願領郡……
他便有了只再一兩年,就將奉先擢用為楚國大司馬,久鎮國度咸陽的計劃。
出于直覺,他未將真實念頭道出,只板著面孔,淡淡道︰「時機未到。」
見呂布瞪大眼楮,還要再辨,項羽心頭微緊,急中生智,稍顯急促地補充了句︰「奉先若有疑慮未解,待亞父歸來,可詢之。」
範增到底年事已高,不敵隨軍的勞頓,在中途偶染風寒,索性受了項王美意,在大軍留下三千精兵保護的情況下,暫留在關外一小縣修養。
病去如抽絲,待範增歸都,少說也還得等上半個月。
項羽一搬出範增那聰明人,呂布便信了十成,面上頓時難掩失望。
好在這念頭到底是靈光乍現、甫然浮出,籌劃遠遠稱不上周全。
現乍遭否決,他盡管心里不甚痛快,倒也未起疑心。
見剛還神采飛揚的愛將一下蔫巴下來,項羽微松眉宇,默了片刻,忽語無波瀾道︰「韓王欲以黃金千兩求釋張良,不知奉先以為如何?」
自那日項伯私下營救事跡敗露後,項羽雖奇跡般未遷怒那漢軍軍師,張良仍是重被投入獄中,不見天日。
且經此事後,牢房看守更為嚴密,張良縱有智計通天,憑一己之力,也是插翅難飛。
張良似也知曉處境凶險,安分得很,不曾生事,久而久之已叫人淡忘。
直到韓王忽然來求,項羽方才憶起獄中還關押著這麼一號人物。
張良為韓人,于韓地極有名望。
若釋其歸韓,輔佐韓王,倒也名正言順。
張良?
呂布耳朵一動,瞬間被吸引了注意力。
「依臣下之見,那張良絕放不得!」
哪怕只囫圇吞棗了些許史冊,張良的名號仍堪稱如雷貫耳。
雖不知韓王在哪犄角旮旯里,肯付如此重金來贖人,又可以挑了個霸王出征的時刻,簡直無處不透著貓膩。
呂布一下警惕到了極點,生怕這憨子一時貪財,將那漢軍最厲害的聰明人給放了,賣力勸說道︰「這張良狡詐多計,一旦為旁人所用,他日必將回禍大王。寧可繼續關著費些糧食,也絕不可放了!」
項羽淡淡地「唔」了一聲。
見這憨子不置可否,呂布哪里還記得討要巴蜀郡守未成之事。
生怕項羽縱虎歸山,叫那劉邦又得了厲害軍師,他不得不絞盡腦汁,費勁唾沫,才終于令得這項呆子心悅誠服地點了頭。
料理了這破事後,呂布終于恢復輕松,神色如常地回秦川殿去了。
而韓信自賢弟匆匆離去後,就一直心神不寧地在殿中等著。
見呂布終于歸來,他才得以松了口氣。
不等韓信發問,又揣著滿月復牢騷的呂布便憋不住了,沖他抱怨一通,道那憨子霸王險些又要壞事、累得他心驚肉跳。
韓信默默听著。
同為韓人,他自是清楚張良智計絕群,深謀遠慮,且因近年磨難,已是一心忠于劉邦。
為楚營,的確不當放了。
看著怒氣沖沖的賢弟,韓信不禁莞爾,正要附和一二時,便听賢弟忽一散怒容,得意地哈哈一笑︰「呸!老子偏要佔著茅坑不拉屎,叫那劉老賊眼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