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感到糟透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肋骨是否還完好,但每次呼吸時,全身的傷口都在痛。而除了忍耐疼痛之外,她還必須對抗不斷涌來的睡意——這是體力和音律雙重透支時的副作用。
她真的很需要好好睡上一覺,然後再吃上一頓大餐。
但現在沒那個時間。羅勒在她面前帶走了希琳,一想到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枯葉就感到胸口發緊。
為了向這個世界復仇,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對于現在的羅勒而言,曾經親如家人的希琳也只是代價的一部分。
不,枯葉心想,我不會讓他從我這里奪走更多了。
她環顧四周,試圖給自己找些事做,以便暫時忘記疼痛。
柯斯塔還沒從玫瑰的催眠魔法中蘇醒,不過他看上去確實需要好好睡上一覺。枯葉不知道他在南裂境經歷過什麼,因為他從未提起過自己的過往。但是剛剛那一刻,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陌生又危險的殺手。
等他醒來後,我還能像以前那麼信任他嗎?繼續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他?
枯葉不知道答案,而且現在也無暇思考。
莫伊拉孤單地坐在樓梯旁,不停地用手摩挲著雙臂。她緊咬著嘴唇,眼神游離,這幅樣子和天人交戰時的希琳一模一樣。
「你應該留在這里,莫伊拉。」枯葉走上前說。
听到聲音,莫伊拉猛地抬起頭。枯葉發現她在顫抖。
「我明白你的感受,」枯葉盡量輕柔地模了模她的頭發,「但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太危險了。如果你出了什麼事,希琳絕對不會原諒我的。」
「如果希琳出了什麼事,我也無法原諒自己。」莫伊拉低聲說,「都是我的錯,是我害她從藏身處出來的。如果我不被蝴蝶殺手換掉,希琳也就不會被抓走。」
不,都是我的錯,枯葉心想,我以為把希琳困在這里就能保她平安。大錯特錯。「別再自責了,那時你什麼也做不了。」
「是啊,所以我好恨自己。」莫伊拉神色黯然地低下頭,「每次我遇到危險,希琳都會拼命保護我。現在她需要幫助,我卻害怕得發抖……」
「害怕就對了,這說明你的理性之聲還在正常運作。」一直保持沉默的雲雀突然開口道,「你留在這里是最明智的選擇,雷納迪小姐,這樣對大家都好。我可不想在和危險的敵人交戰時,還要分心保護你。」
「你?」莫伊拉有點懵,「要保護我?」
雲雀露出受到冒犯的表情,「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獵巫人,保護平民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不是在質疑你的好意,」枯葉聳聳肩,「但這恐怕是她第一次從獵巫人的嘴里听到這句話。」
雲雀仰起頭,盯著比自己高了好幾個頭的女精靈,「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過去幾天里,魚鷹一直在保護你們。」
「保護這個說法姑且不論——魚鷹是魚鷹,你是你。」枯葉說,「在我的印象里,你對希琳一直都很刻薄……」
雲雀瞪著枯葉,沉默了好一會兒,仿佛接下來要說的話違背了她聲帶的生理構造。
「我並非不知感恩的人。」最後,女獵巫人緩緩說道,「我知道那天晚上是誰救了我的命。」
枯葉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對于高傲的雲雀而言,這幾乎相當于是在道歉。
「好吧,既然如此,」枯葉嘆了口氣,「我也不像以前那麼後悔了。」
———
出發前的準備工作沒有耗費太多時間。一隊尤文斯家族的士兵很快趕到了現場,在阿萊莎的指揮下,他們七手八腳地把柯斯塔搬到了外面。
院子里依然被濃霧籠罩,空氣冰冷而潮濕。時間已經臨近午夜,但市政大廳依然燈火通明,因為決定學院區存亡的戰斗尚未結束。
但枯葉已經顧不上那些了。她再次和莫伊拉道別,給了對方一個朋友之間的擁抱。莫伊拉這次沒有抗拒,也沒有臉紅。擁抱結束後,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楮。
「我會帶她回來的。」枯葉保證道。
「嗯,」莫伊拉努力點頭,「我相信你。」
接下來,輪到和凱蒂了。枯葉和女店主之間的關系很微妙,她們從未刻意向彼此展示過友好,但在很多事上,兩人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住在白貓咖啡的每一天,我都擔心會是最後一天。」凱蒂一邊說,一邊摘下眼鏡收進衣袋里,「因為你是我這些年以來最喜歡的房客。」
「白貓咖啡也是我住過的最好的地方。」枯葉認真地說,「戰爭結束後,你真的應該繼續營業。」
「先活過今晚,然後再考慮那麼遙遠的事吧。」凱蒂聳聳肩,「給那個壞蛋一點顏色看看,我知道你能行。」
「那是當然。」
「如果還能順便把瑪爾倫小姐平安帶回來,就更好了。」
枯葉笑了,「毫無疑問。」
凱蒂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突然上前,主動擁抱了她。枯葉楞了一下,隨後輕輕摟起了她。
「無論如何,都別丟掉性命。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想著瑪爾倫小姐……但是別忘了,你在別人的心里也佔有一席之地。」凱蒂的聲音中有著不易察覺的哭腔,「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永遠都會記得。」
———
玫瑰安排的馬車就在市政大廳庭院的大門外,是一輛普通的出租馬車,但枯葉沒看到車夫的影子。
士兵們把柯斯塔搬進馬車的行李廂,然後便返回了自己的崗位。最後一個離開的是阿萊莎•尤文斯,她向枯葉點頭致意,作為道別。
「在出發之前,我希望你們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什麼。」女巫看著枯葉和雲雀說道,「羅勒得到了王國內最強大的巫師的能力,而且他似乎適應得不錯。更不用說,他還得到了神血會的協助……換言之,在前方等待你們的,很可能是一場有去無回的短途旅行。」
沉默,無人應答。
「如果你們想放棄,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女巫說。
「羅勒搶走了我最寶貴的東西,」枯葉說,「不救回希琳,我不會停止戰斗。」
「我對所有陣亡的獵巫人發過誓,」雲雀的語調中透出怒火,「只要我還有一息尚存,就會繼續追獵那個怪物,直到他死或是我亡。」
女巫審視著她們的表情,隨後滿意地點點頭。「很好,那就跟我一起去宰了那個瘋子吧。」
她們先後上了馬車。關上車門後,玫瑰用手指在空氣中比劃了記下,又念出幾個詞。
枯葉听到一陣鈴鐺的響聲。接著她感覺馬車的前部多了一份重量,只是那份重量比一個正常的成年人要輕得多。
馬車開始前進。一時間,枯葉只能听到車輪滾動的聲音,但駕駛座上似乎多了一個輪廓模糊的影子。
「你似乎有話要說,獵巫人女士。」玫瑰突然開口道,「距離港口還有一段路程,請暢所欲言。」
港口,枯葉心想,所以我們要出海?她先前一直忍著沒有提問,因為她知道玫瑰不喜歡回答問題。待時機成熟,女巫自會做出說明。
雲雀看了枯葉一眼,「我不認為帶上那個男人是明智之舉。他的狀態很不穩定,和他並肩作戰太危險了。」
「柯斯塔•德•梅瑟是不可或缺的,」玫瑰用不容置辯的口吻說,「他曾經和影痕界的生物戰斗過,而且幸存了下來。」
女獵巫人眯起眼楮,「無論他們放出什麼樣的怪物,我都能解決。」
「不是在懷疑你的專業性,」女巫搖搖頭,「但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而且他們還沒有亮出最大的底牌,因此我們也必須盡可能地擴充戰力。如果你不相信他,我可以安排你們分頭作戰。」
「我願意和柯斯塔一起。」枯葉說。
雲雀朝她皺起眉,「他剛剛差點就殺了你。」
「多虧你們及時趕到,他沒能成功。」
「你知道這不是我想說的重點。」雲雀注視著枯葉的眼楮,「發生了這樣的事,你真的還能相信他?」
枯葉想起她第一次和柯斯塔並肩作戰的那一晚……當時的柯斯塔已經和他們失聯了很多天,最後希琳在港區的一座破落小屋找了他,據說他的身邊全是喝空的酒瓶。
他一直都在努力對抗著什麼,只是從未和我們提起過。直到我們習慣了他的存在,習慣了他的戰無不勝……
好吧,所以剛剛的事也不完全是他的錯。
但我仍然需要一個答案。
「等他醒來後,我要听他的解釋,然後再做決定。」枯葉思索之後回答,「他是我們之中劍術最強的,恐怕也是戰斗經驗最豐富的。如果就這樣放棄他,實在太可惜了。」
雲雀審視著她的表情,讀出了她的決意。「好吧,但如果他的解釋不能令我滿意,我就要用自己的方式處理這個問題。」
「處理?」枯葉抬起眉毛。
「排除。」雲雀面無表情地說。
「這些狠角色的專屬發言暫且告一段落吧,」玫瑰打斷她們的交談,「在開始真正的決戰之前,我還有一些事要告訴你們。」
枯葉和雲雀一同望向她。
「你們或許已經猜到了,我今晚並非獨自行動,而是得到了某位大人的指示。她的真實身份——據我猜測——應該是另一位護國賢者。為梅瑟先生打開傳送門的人無疑就是她,而獵巫人女士能夠順利穿過戰場,很可能也得到了她的幫助。」
「我以為是你打開傳送門。」枯葉有些錯愕。
「很遺憾,如此精準的傳送魔法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玫瑰搖搖頭。
「如果真有這樣一位護國賢者在火印城,她為什麼還沒有現身加入戰斗?」雲雀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來這里就是為了對付奪取了賢者身體的羅勒,不是嗎?」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女巫贊同道,「但到目前為止,她還只是躲在幕後,推動棋盤上最小的棋子,恰到好處地破壞羅勒的布局。雖然還不明白原因,但我相信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最好別再是‘命運’之類的那一套。」枯葉說,「我都快要听膩了。」
「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玫瑰說著看向枯葉,「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強忍著提問的沖動,調音師小姐,對此我很贊賞。」
「如果你能解答我的疑惑,就是最好的贊賞了。」枯葉說。
「是的,」女巫已經猜到她想問什麼了,「我們的目的地就在海上。確切地說,是在海下。據我所知,你和希琳•瑪爾倫都去過那個地方。」
枯葉突然感覺脊背發涼,「不可能,那個地方已經被毀掉了。」
「你們毀掉的只是現代精靈建造的部分。真正的古代精靈遺跡,由于距離地震的中心很遠,幾乎還完好無損。」玫瑰露出笑容,「看來你已經明白了,沒錯,那就是他的最終目標……沉睡在湖底的荊棘巨人,在女先知的預言中,它被稱作女神之子,終結世界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