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翼生氣, 拔腿就走,連自行車丟小道上都不要了。祝微星替他扶起,一路推著回了羚甲里, 終于在弄堂口趕上了車主人。
瞧著——方兩手插袋沿路亂晃的背影, 祝微星——語, 輕輕朝他摁了摁車鈴。
路邊人繼續前進,裝听不。
祝微星覺得好笑, 疑惑地問︰「有什麼好氣的?」人家也沒招惹他。
姜翼看天,半晌轉頭,白他一眼。
祝微星——奈,忽然說︰「那天……我看——了。」
姜翼步伐一止。
祝微星慢慢上——,和他並肩︰「你電腦搜索引擎上的內容,我看——了。」
姜翼眉頭深皺,一臉意料之中,嘀咕︰「腦子傻, 眼倒尖。」
祝微星問︰「你怎麼知道是哪個樓家?」
姜翼︰「你那破吸塵器都送我家來了,當我蠢?」
祝微星又問︰「那你搜了樓家些什麼?」
姜翼反問︰「樓、少、爺……自己沒搜?」
突如其來的稱呼喊得雖輕,卻讓祝微星心口重——一跳,腦子都反復嗡鳴, 半晌才找回平和語氣。
祝微星︰「我搜了,所以想問問你,看有沒有遺漏,當交換信息。」
姜翼這時都不肯吃虧︰「憑什麼我先說。」——
吧,和他計較就不是祝微星了。
「樓家挺有歷史淵源, 先做官,後教書,再從商, 算四代富貴。」
祝微星當先說到。
「身家最大時公司業務涉及房地產、工業制造、貿易和現代服務業,更創出fo電器斬獲國內相關品牌龍頭,風頭一時無兩。可惜樓家人丁單薄,又因意外人禍,短短十年接連——位董事長身故,造成股價動蕩,資金鏈斷裂,一代豪門,自此一蹶不振,于四年前宣告破產。」
這是網頁搜到的最官方也最值得信任的消息,樓氏並沒有公布——位董事長具體身故原因,但網上傳言極多。
第一位董事長樓方鶴掌權最久,——十歲從父親手中接管家族公司,他未婚——子,五十六歲中風後雙腿不良于——,便將位子傳給了當時年僅二十四歲的佷子樓明玨。
別看樓明玨年輕,卻是樓氏百年基業公認最優秀最有手腕的負責人,溫和穩重,風度翩翩。在位十年,將樓氏產業範圍拓寬百分之四百,fo品牌便由他創立。
可惜天妒英才,某次出國謀談業務時,樓明玨被一場連環車禍奪走性命,留下妻子和才——歲半的兒子,享年——十四。
而最後一位負責人,網上涉及他的資料極少,知姓——,卻沒正面照。相較對前幾位樓氏當家的褒揚,社會輿論對他多負面抨擊,結論偏向樓氏遭逢這慘烈結局皆因他——能而起。
別家豪門內斗爭位,生怕缺產少權,樓氏集團卻是偌大基業——人可接。
樓明玨去世後,本退居二線的樓方鶴再度出山掌權,到底體衰年邁,勉強維持四年已力不從心。去世——,他不得已將高位讓于樓家主支唯一適齡子孫,樓明玨的親弟,樓方鶴僅剩的小佷子——樓明玥。算起來,那年他才二十一歲。
許是年輕,許是毫——經商經驗,傳聞這位小當家接了位子,卻沒管過公司。小道消息稱,樓氏得以維系,全靠樓方鶴留下的一干老臣代理經營,中間一度撐過兩波危機,公司甚至已進入家族企業向職業經理人轉型流程,可終究仍晚一步,缺乏決策——,少了話事人,再大的集團免不了日漸動蕩風雨飄搖。
但誰也沒想到,徹底壓垮樓氏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這雖沒用但不能沒有的董事長。他未繼承樓家經商天賦,卻繼承了樓家多舛命途,接任這龐大財團八年後,這位樓家最後一位小家主,追隨其大伯長兄腳步,——十歲不到,驟然離世。
終給青黃不接十幾年的樓氏集團經營路畫上了極不圓滿的休止符。
姜翼听罷,——祝微星——色恍惚,眼底隱痛,絲毫沒有安撫之意,反而駁斥他︰「你這什麼苦情戲劇本?我看得怎麼不一樣?」
祝微星心領——會︰「你指燕家?」
若說祝微星看的是苦情版,姜翼看得該就是陰謀論了,也最符合大眾輿論對豪門秘辛的波折猜度,甚至在某方面更符合常理。
樓、燕兩家是故交,從樓方鶴上一代就有淵源,感情甚篤。可自樓方鶴將集團主營方向從貿易轉為房地產起,成了競爭對手的兩家關系便日趨微妙。多起項目中交鋒不說,小家主才上任時甚至撕破臉面對簿公堂。
網友曾整理——大疑點直指樓家——位董事長死因可疑。第一,樓方鶴葬禮,幾十年交情的燕家竟只派了個小輩奔喪;第二,燕家次子燕百川,也就是燕瑾涼的父親——腳剛從b國離開,隔日樓明玨便在b國車禍身亡;第三,樓家小家主身故還未入殮,fo電器已轉手掉落燕瑾涼囊中。
姜翼問祝微星︰「你信哪版?」苦情劇還是陰謀論?是樓家薄命還是燕家絕情?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祝微星也學姜翼看天,搖頭,又說,「或許兩個都假,又或許……都是真。」
繞了一圈,回到正題。
兩人已行到六七號樓間,祝微星將姜翼的車停在面前,道︰「我查過樓明玨,他的妻子姓賀,賀廷芝隨母姓,母親也姓賀,正是‘加嵐酒業’的掌上明珠賀玲蘭。賀廷芝是樓明玨的親子,樓家僅剩的繼承人。」如果樓家還有產業的話。
「所以呢?」姜翼哼笑,「你又是樓家的誰?樓明玨?賀廷芝是你便宜兒子?」
祝微星對他的毒舌哭笑不得,沉默兩秒︰「樓明玨是我哥哥。」
姜翼要點煙的手一頓,抬頭看眼前人。
祝微星和他對視,認真道︰「我是樓明玥。」
姜翼像恍了個神,沒听清︰「什麼?」
祝微星︰「我是樓明玥。」
姜翼仍耳背,又問了遍︰「你是誰?」
祝微星清晰又耐心地再度重復︰「我是……樓明玥。」
說完,上——替他扣下忘了合上一直燃燒著的火機。
像猜透了姜翼一夜不虞滿月復怒氣的緣由,祝微星放軟語氣,叫他——字︰「姜翼。」
「你覺得我會跟著他們離開羚甲里?」
姜翼反問︰「你不會嗎?」
祝微星也反問︰「難道你會?」
姜翼不以為然︰「我為什麼不會?還舍不下這破地方?」
祝微星卻不言,像看穿他的口是心非。
羚甲里的確又窮又破,挑不出好。但姜翼沒離開。他年少成——未遠——,成年獨立仍留置原地,他買得起價值不菲的——機,能得到頂尖散打俱樂部的賞識,不可能沒資本在外租房。但姜翼沒走,執著地待在這里,理由或許是苗香雪,或許是土匪軍團,又或許是別的不知名牽絆。
但他舍不得羚甲里,舍不得這里。
「我和你一樣,」祝微星鄭——地說,「所有我認為——要的東西都能被從這里帶走的那一天,我大概……才會離開。」
在此之——,他不做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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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認自己是樓明玥的那天,祝微星做了一個夢。
不是夜半游魂,是真正的夢,過去的夢。
他夢見自己躺在那幢種滿鐵線蓮的別墅里午睡,背景的留聲機播放著音樂,耳邊有佣人極輕的腳步聲,往復徘徊,躊躇猶豫,像不知該不該將他叫醒。
他其實早就醒了,想縱容自己再睡一分鐘,可到底沒狠下心,在秒針走過半圈就睜開了眼楮。
老保姆站在床——看他,沒掩住眼里心疼,小聲規勸︰「又發燒了,在家休息下吧,半天也好啊。」
他听見自己說︰「已經午睡過了,再睡燒也不會退,我下午還有個會。」
起身頭重腳輕地穿衣服,五分鐘里電話來了七八個。
他讓保姆把留聲機關了︰「唱片也收起來吧,以後怕忙起來就再沒時間听。」
老保姆難過︰「彈不得,拉不得,以後听都听不得了嗎?好歹留下幾張就當解個悶。」
他扣衣服的手微止,慢慢走過去,從里面挑了——盤出來,都是貝多芬。
老保姆懂他慣常喜好,——此露出詫異。
他說︰「我以前彈不了貝多芬,也很少听,但最近有些感觸,或許哪天可以試試。」
老保姆還是沒明白,但仍擠出笑容︰「什麼時候想彈就彈,我們都等著听呢,海先生也一定高興。」
他也笑,邊笑又邊搖頭︰「也或許不能了,好久不踫,都忘光了。」
老保姆忙安慰︰「不急不急,忘了想想就記起了,我們明玥那麼聰明,什麼都做得好。」
樓明玥扣完最後一顆扣,看向鏡子里的人。
與賀廷芝有四分像,但頭臉更小,皮膚更白,極致俊妍的輪廓下卻透出不健康的病態,整個人形銷骨立。
他看著自己,輕輕說︰「但這一次,我大概做不好了。」
老保姆一下紅了眼,又連忙忍下抽噎,安慰︰「怎麼會,這些年,那麼多困難,沒有你,樓家不可能撐過去。這一關我們也一定能平安度過。只要你健康,明玥,你身體好,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的。」
樓明玥拿了手帕,給她擦眼淚,卻越擦越多,他轉而說︰「陳媽媽,f國的薰衣草開了,大嫂向來喜歡,下個月您和她帶著廷芝去玩玩吧。」
老保姆難過︰「明玥,你大嫂知道了。」
樓明玥手一頓︰「什麼?」
老保姆︰「中心醫院的李主任早上——來電話,再次催你入院,是她接的。」
樓明玥︰「她人呢?」
老保姆哽咽︰「她回賀家了,她說a市有全國最好的——外醫生,她一定能給你找來,如果找不到,她就去a國再找,a國找不到,別國也能有,一定要找到。你以前能治好,這次也會治好。明玥,你會好的,樓家也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