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負責播放視頻的學妹倒吸一口氣。
她注視著屏幕中那些骯髒的, 憔悴的，卑微而渴求的臉，突然有一種悚然。
就像全身過電流, 毛孔張開，寒毛直豎，頭皮發麻。
用震驚來形容似乎——不盡然，但用震撼來描述有缺了幾分敬佩。
就仿佛在暖洋洋的香風拂動中突然吹來一股冷氣, 這冷氣讓所有人都都一個激靈。
中視一套是中視所有頻道里扛鼎的新聞綜合頻道, 被稱為中視喉舌，午間新聞——後的《社——調查》專欄收視率連續二十年都是同時段所有節目中的最高。
剛剛播放的只是節目的——導片。
「大家好，歡迎收看本期《社——調查》。」主持人的聲音從紅毯現場設置的四個全——位音箱中傳出來, 是中視主持標準的播音腔。
《社——調查》的當家主持趙勁松鬢邊已經微白，他不僅僅是台里的「名嘴」，更是首屈一指的新聞評論人。這檔節目和他是互——成就, 在一片歌舞升平的中視節目中堪稱一股清流。
曾有領導專門和中視的負責人提過, 幾乎是個部門的負責人每天都要看一套頻道的《社——調查》。因為上中∣央去開——，時不常地就問一句，「今天社——調查的節目看了嗎？」
針砭時弊，無冕——王。意義就在于此。
誰都愛听好話, 可但凡是有心有腦子的人，就知道那些不太好听的話不——堵住耳朵不去听。
社——像一個人, ——病。
有些個人的悲劇或許只來源于命運的捉弄, 但所有微渺的命運，都可——聚合——來, 最終形成社——的病灶。
《社——調查》就是一把刀，一把刺破疥瘡，擠出膿水, 刮骨療毒的手術刀。
國內——不只一家電視媒體做這——面的節目，但——有一家——有這樣的影響力。
一——面，他們各——面的資源都無法和中視匹敵，另一——面，——難免走向博眼球的路子——大眾更偏愛「壞消息」，越是獵奇的、可——引——恐慌的憤怒的新聞，就越——帶來流量和關注度。一次——次還好，時間長了，公信力——就失去了保證——
只有《社——調查》，老百姓願意信，官員願意看，因為它是觀察者，——是嗅探器。
老牌，——是王牌。
「誰把直播打開了？」有人問。
「干什麼啊，這是畢業紅毯，想看《社——調查》自己回去看不行麼？在這里公放？別人的作品還要播放呢！」
有人吵吵嚷嚷地抱怨——來。
身邊的人卻「噓」他，「嘿，哥們，你安分一——吧！這期感覺是個大雷，看——眼你又不少塊肉，更何況畢業——的視頻應該已經輪播過一遍了，看完直播反正還要繼續播大家的視頻的嘛！」
紅毯——進行一整天，學——們的作品是循環播放的。
現在已經是中午吃飯的時間了，要和自己的作品合影——不在這一時半。
那人怏怏地閉了嘴。
「在火車站的廣場上，在步行街頭，在公園的長凳旁邊，你是否經過過這樣一群人……他們居無定所，——乞討為——，他們中的很——人，因為身體上的殘疾而淪為乞丐。但或許，成為乞丐和身體殘缺的因果，並——有那樣絕對。」
畫外音很簡短，語氣——極為平靜，但內容卻令人細思恐極，背——涼氣。
白天，他們在人流洶涌的鬧市街區「乞活」，在同情或者漠視中晃動著裝幾個鋼的破碗說著已經熟記于心的乞討話術，早已經成為整座城市的一部分。
有誰知道，夜晚降臨——後，乞丐們在干什麼嗎？——
許從——人好奇，從——人關心，從——人想過這個問題。
晃動的鏡頭從已經行人寥落車馬稀的寬闊街道上掃過，走向這座城市的另一面。
圍觀的人漸漸——了——來。
新聞系的院樓正好在許——人往返食堂的半道上，來來往往好些人，他們開始駐足停留。
甚至有手里拎著外賣的，仰著脖子看到飯都涼了，人還——動地。
本專業的、外專業的，是節目粉絲的，或者路過看熱鬧的，漸漸都看得認真——來。
從新聞記者的專業角度，這絕對是一個記者可——吹一輩子的報道，從普通觀眾非專業的角度，拍攝這部調查視頻的人，絕對是個真的勇士，得膜拜的那種。
這世界上，有良心的——，但有悲憫——心的少；膽子大的——，但坦蕩無畏的少。
有新聞學院的學——咋舌，「這是調查部哪個記者啊，好tm強！」
放視頻的學妹——不知不覺看得心無旁騖，猛地被人一拍肩膀，嚇得好懸——尖叫——來。
「你干什麼呀？！」她怒道。
同部門的男——「嘿嘿」一笑，道︰「你消息比大伙都靈通誒！」他將手機屏幕伸到女——臉前，「學院剛發的通知，讓咱們所有人集體觀看呢！」
寧馥大概是最後幾個走完紅毯的學——，她——站在紅毯邊的人群中看著屏幕。
這個故事，不是畢業典禮上為她個人燃放的禮花彈，而是一聲驚雷、一記——錘。
在場的，有很——年輕人都將成為新聞媒體中的新——力量，他們都還——失去听雷的——力，還是一面面又新又響的鼓。
他們——共振。
寧馥剛看了——秒鐘，就有人酸不雞兒地嘲諷，「不是立志要當調查記者來著？有人好高騖遠，有人腳踏實地，嘖，這就是差別。」
寧馥抬眼一看，是個男——，有點眼熟，但不太認識。
說實話她和大——數同學都保持著這樣的關系。
小阿香在腦海中給她補了個課。
──這位男同學前段時間追求過她，原因很簡單，顏控，看臉。但關鍵就在于阿香同學的戀愛和擇偶觀要比這個男——更殘酷，她不看臉，看好處。
換句話說，作為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阿香是絕對不允許自己談一場在她看來「毫無營養」的校園戀愛的。
她很果斷地拒絕了對——的追求，或許太過于果斷，讓對——有點自尊心受挫了。
當時她的確是建議這位男同學「腳踏實地」，——把學業和工作做好——談感情來著。
這不，人家是拿她的原話打臉來了。
寧馥忍不住笑道︰「你的風流情債，質量實在不怎麼樣。」
小阿香有些惱怒，「你這孤魂野鬼，恐怕不比我強——少！」
她不乏追求者，但——實心氣很高，——格又敏感——思，對親密的關系有一種難——避免的恐懼感。到現在——不知心動的滋味，所謂「愛情」，——不過是她心中明碼標價的物品而已，只要誰付得——代價，她就可——進行交易。
可是這孤魂野鬼又好到哪里去了嗎？！看看小趙的表白信物吧──加了——個蛋的煎餅！
寧馥眉梢微挑，「我對這些事——興趣。」
小阿香敏銳地發現了八卦的氣息，試探問道︰「你心里有人了？」
寧馥︰「啊，算是吧，有了。」
小阿香︰「是誰？」
寧馥忍不住笑了，「是這個國家啊。」
她在腦海里感覺到原女配一時間有些抓狂的無語，唇角微微上揚。
好久——cue自己的slogan了，說出口竟然覺得很爽很痛快。
小阿香不可置信︰「你認真的？！」
寧馥還是笑意盎然，「認真的呀！」——
人在腦海里斗斗嘴——不過是片刻——間的事，那位有故事的男同學見自己絲毫——引——寧馥的注意，忍不住又加——了語氣，「這樣的素質，這樣的勇氣和執行力，這樣的公義——心，才配做調查記者！」
此時大屏幕上今天的《社——調查》已接近尾聲，那一直身上佩戴著攝像頭，自己——有出鏡的記者終于找到一處稍微安全的地——，在鏡頭中露了臉。
她剛剛打入「丐幫」內部三天，險些卷入——次斗毆，親眼看著一個小乞丐因為私自用討來的錢買了瓶水喝而被控制者毒打得頭破血流。現在，她是要錄制最初階段的總結了。
觀眾們跟著她身上攝像頭的視角從頭到尾提心吊膽，此時終于要看見記者的真容，幾乎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調查記者就像記者里的獨行俠，是個讓人心——敬佩卻望而卻步的職業選擇。
對于那場招聘宣講——上寧馥的發言，大——數人都覺得她是在給自己⺪人設。
寧馥到底扭頭看了他一眼。
唉，這樣的人，網絡小說看了不知道有——少，可怎麼就還——有參透套路呢？
——現在跳出來，可是要被打臉的啊！
「我做這件事，不是為了獲得獎勵，——不是為了拍出什麼驚世的作品，為的是本不該經受這些的人要個公道，為的是——有經受過這些的人，不用面臨這種可。」
寧馥一字一頓地說︰「雖然有點危險，但是我——繼續下去的。」
屏幕上正在播出的調查錄像中，那扮成乞丐看不出真容的人——在說話︰「有人向我求救，我想試試，我要救他。」——
個聲音——疊，一字不差。
男——一時——反應過來，這算是什麼巧合？她為什麼背出了那調查記者的總結詞？
旁邊傳來路人驚訝的討論，「靠，厲害了！這大神是個女——誒！」
「真豁得出去……」
「好強，她這幾句話真的又樸素又堅定……」
「md我有點想哭，她冒著好大的風險啊！對于那些想回家的小乞丐，她就是唯一的希望和光吧……」
一個眼力好的，默默在一眾感動中冒泡，「那什麼……大家——覺得這個調查記者很像她嗎？」
他顫顫巍巍，手指寧馥。
「你、你……」
男——說不出話來，仍不可置信。
放視頻的大三學妹回過神來，看寧馥的眼光已經不——是小心翼翼的了——此刻，更像是狂熱的追星粉——一次見到偶像，小星星在眼里皮卡皮地閃爍呢！
「你什麼你？！」
她毫不猶豫地戳破了那男——「我不听我不信」的自我挽尊模式——
「這就是寧馥學姐的作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