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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七流

雲生已經看見千里迢迢趕來的歲時寒。

但是很可惜, 他體內的琴音並沒有停下,並且馬上就要完成。

他進入了一個十分玄妙的狀態,他感覺到了, 自己的神魂不斷上升,一直到天的盡頭, 幾乎把整個宿雲洲盡收眼底。

遠處的幽冥血海血紅的濁氣繚繞;偏僻的西陵州靈光寥寥;妖族所在南域十八城靈氣大盛,青色光柱沖天;但這些都比不過他腳下的中州, 紫氣東來, 金光四射, 貴不可言,又以仙王宮和劍山所在的兩個方向最為鼎盛。但大約是這次魔修活動的原因, 劍山卻有一縷黑氣纏繞。

這是天下氣運。

雲生內心驟然有了一個狂妄的想法︰「離天一步,不過如此。」

「的確。世人都曉神仙好, 但不能成仙, 哪怕進入真仙境,也不過如此。逃不出生老病死,六根雜念,五道輪回。」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然後,雲生開始急速下墜。

幾乎瞬息, 他的魂魄墜入身體里, 但他已經不是雲生。

「雲生」的眼中金光大盛,看押他的兩個魔修見勢不對, 想一探究竟,然而連個照面都沒來得及打, 就化為了灰燼。

一道強悍無匹的靈力沖天而起。

他的時間並不多。因此,雲生依然盤坐在原地不動。

第一息。

仙人輕輕伸出手,一縷縷雲霧如畫卷一樣蔓延, 轉瞬即至。鎮守于血池附近魔修大能嚇得屁滾尿流,紛紛逃竄,然而一切都是徒勞。這些魔修很快變成一團血色的霧氣,消弭于天地間,連抵抗都做不到。

這就是仙。

顧紅衣身側的玉鈴金光大盛,護住主人,縱然如此,在光幕下的他依然苦不堪言,而玉鈴竟因此出現一道貫/穿全身的裂紋。

這雲霧很快到了奚越身側,遲疑不動。

奚越瘋狂運轉著玄清煉氣訣,體力靈氣洶涌宛如長河流淌,但他依然有種無所遁形的、被窺探的感覺。

就在此時,刻在他金丹上的欺天紋路一閃,同樣的大陣出現在了識海內的金丹上。

雲霧終于緩緩退去。

還有一些雲霧,彌漫向了遠處的魔修。有的被直接吞噬,化為血霧,有的逃竄及時,雲霧也不曾去追。

第二息。

仙人看向了血池內的青銅棺。

他眉頭蹙起,彈指一揮。

青銅棺嗡鳴數聲,震耳欲聾。

「師尊!」

顧紅衣顧不得身體的傷痛,撲上去,想要護住青銅棺。

而青銅棺槨在此時驟然打開,里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只有棺底數千年不散的暗紅血跡,暗示這里其實關押過什麼人。

顧紅衣腳步頓住,表情茫然不知所措。

他後退了兩步,一雙手輕顫,不住地搖頭︰「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仙人也輕「咦」了一聲,有心探究,但是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第三息。

仙人彈指,指尖綻開一朵金蓮。但是除了他以外,誰也看不見。

因為這朵花並非來自人間。

蓮花表面燃起深紅的業火。

正所謂惡業害身如火。人如果有惡念,那就免不了業火熾然。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論心世上無完人,誰又能毫無欲念?

這朵金蓮毫不猶豫地奔向歲時寒,然後落在他的眉間。

但預料之中的業火並沒有燃起。

這朵蓮花很美。

無所依靠後,凋零的也極快。

萎靡的花瓣落在了遠處黑甲魔修的尸首上,魔修瞬間被深紅的火焰燃燒成劫灰。

仙人語氣匪夷所思,說出了和顧紅衣一樣的話語︰「……怎會如此?這不可能。」

三息過,那股浩渺飄然的仙氣散去,只留下一聲極輕的、不容于天地之間的嘆息。

「看來這一個千年,我們又錯了。」

沉山之上,一片狼藉。

魔修的尸首滿地,不出預料,可能需要數百年,幽冥血海才能重新恢復生機。

修真界仙門正派討伐過許多次魔修,但魔修狡猾多變,詭計多端,沒一次成果像今天這般斐然。

道宮境大能死亡九人,幾乎去掉了幽冥血海半壁江山。

紫府境魔修也死亡數十人。至于底層的魔修,反倒是沒什麼好在意的。

任何地方,底層修士就像是一茬又一茬的韭菜,只需要幾年亦或者十幾年,就能恢復如初。

顧紅衣跪在血池邊,神情落寞。

他滿頭青絲盡成雪,體內生機斷絕,氣息比固基境的修士還弱,就連道長生留下的轉生鈴都近乎碎裂,血池更是全部干涸。

只要奚越想,他現在抬手,就能殺了顧紅衣。

但他沒有動手,他能感覺到,最遲十息,顧紅衣就會死。

他本就以極大代價活出了第二世,為讓道長生死而復活,顧紅衣不惜提前透支本源,除非大羅金仙轉世,現在誰也救不了他。

顧紅衣目光呆滯,他抱起轉生鈴。

鈴鐺裂開,里面紫金色的血流淌到他的手心。

這是魔尊的心頭血。

原本宛如死灰的眼眸驟然迸發出喜悅的光,顧紅衣起身,從高台上跌跌撞撞奔向來時的方向。

「師尊,你等等我……!」

他感覺到了。

道長生就在不遠處。

他出生的年月兵荒馬亂,第戎人入境,男的無論老幼都會殺,女的當做戰利品擄去。

他的姐姐把他往前推,哭著喊著︰「快逃!」

顧紅衣跌跌撞撞,跑到一位中原劍客的腳邊時,摔了一跤。

年幼的顧紅衣嚎啕大哭,面前的男人蹲下,把他抱了起來。

貪嗔痴愛恨,如何逃?

顧紅衣費勁心思想復活/道長生,無非是想再次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說一聲,這一次他們只當師徒,他再也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身軀干枯宛如柴,然而跑起來的瞬間,鮮紅的血衣飛揚,很美。

但顧紅衣只跑了幾步,就驟然跪倒在地上。

十息已到。

沒人知道他最後是想奔向何方。

顧紅衣臉上的笑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三千年前的故事,最終也不過是歷史里無關緊要的一角。

奚越沒有看顧紅衣一眼,而是來到了高台之下。

「你還好嗎?」他問。

歲時寒︰「其實還好。」

雲生︰「不太好。」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奚越詫異地抬頭,這才發現這個位置,不管是仙王宮仙胎還是劍山劍宗,都離自己很近,幾乎在一條直線上。

歲時寒的唇微微抿起。

老實說,他其實問的是雲生。

因為雲生看起來真的不太好,七竅都在流血。流出來的血液先是淡金,然後轉為鮮紅。

金色的是本源之血,紅色的血就是單純的流血,怎麼止都止不住。

仙人附身,可不在意容器會被撐成什麼樣的。

三息之後是死是活,都和仙沒有關系。哪怕這個容器是自己後人也一樣。

奚越能理解,卻未免對所謂的仙人有些不滿。

他起身,行禮︰「劍宗大人。」

歲時寒微微頷首,伸出手,渡過去一縷清氣。

這縷氣息在雲生身體內游走,迅速修復著殘破的身軀,勉強止住傷勢。

歲時寒對雲生道︰「你們仙王宮修九霄靈氣,和其他靈氣互斥,我只能暫時穩定你的傷勢。此次劍山開啟,魔修入侵,我劍山有失察之過。一切損失,也應由我劍山承擔。」

雲生緩緩運轉起身體內殘存不多的靈氣,起身回答︰「劍宗大人。魔修乃我仙修共同之敵,詭計多端,防不勝防。四大仙宗弟子皆損傷慘重,並非劍山之過……而且,相較之下,幽冥血海幾乎全軍覆沒,千年之內都難以恢復生機,倒是比得上好幾次仙修北伐。」

幽冥血海位于宿雲洲以北方向,常年冰雪覆蓋,環境惡劣。

兩人的對話十分客氣,且官方。

歲時寒頓了頓︰「既然如此,我先送你去其余仙王宮弟子身側。你們真氣同源,倒是可以先抑制傷勢。」

雲生覺得,自己按理是不該拒絕的。

然而他卻下意識回首,看向了一邊的奚越。

但歲時寒並沒有等他回答,一瞬後,雲生的面前出現周寅等人的影子。

仙王宮弟子紛紛面露喜色︰「殿下,你回來了!……等等,你的傷勢?!剛才遠處的仙音,莫非來自殿下?!」

雲生茫然地望了一圈,周圍哪有歲時寒的身影。

他抱著琴,低喃了一句︰「劍宗大人的性格,似乎比傳聞中性急?」

歲時寒只消失了一瞬。

若非他帷帽上白色的紗巾揚起,奚越可能根本都察覺不到,這人剛剛竟然離去過。

陰翳散去,幸存的仙宗弟子聚集在一起,清點傷員。

不少人因為劫後余生而嚎啕大哭。

奚越道︰「這次多虧大人趕來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已經來遲了。」歲時寒說,片刻後,補充道,「就算沒有我,仙王宮仙胎在,也不算死局。」

奚越︰「……嗯。」

「等會我會在各峰看看是否還有魔修殘留。但我眼疾,劍山內神念也有所偏差,勞煩小先生隨我一起了。」歲時寒繼續道。

奚越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理︰「的確,理應如此。」

如果雲生在此,大概會十分疑惑。

劍宗大人來去如風,傳送精準,怎麼看也不像是神念有所偏差的模樣。

「還有一事,」歲時寒道,「我觀小先生血氣不穩,可是受傷?」

奚越回答︰「之前遇到了幾個魔修,有點難對付……」

正說著說著,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一道非常溫暖並且純粹的真氣涌入。

他不知道歲時寒修的是什麼真氣,然而體內的玄清真氣卻在瞬間變得活躍異常,和那道暖洋洋的真氣融為一體,舒服的他四肢發軟。

那瞬間奚越的感覺有點像醉酒。

幸好他意志堅定,要不然差點直接栽進歲時寒懷里,實在過于冒昧和丟人。

歲時寒收回手,面不改色地平靜說著︰「大先生托我照顧你。魔修招數詭譎,我擔心留有後招。」

帷帽的幕簾遮擋了他的所有神情。

正在閉關遮蔽天機的席如生突然哆嗦著醒來,然後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作者有話要說︰  請把心機兩字打在公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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